“我得了些钱,不在贱籍了”。卫季坐到哥哥床边,握住他的手,低着头勉强笑了一下。“我以后不想接客了,准备找点别的活干。”
“你花了什么代价?!”吴伎慌乱起来,紧紧攥住弟弟的手,眼神在卫季身上上下扫视了几遍。他注意到弟弟异常鼓鼓囊囊的裤子,抬起手就要扒开卫季的腰带检查。
“哥,哥,我没事”,卫季紧紧握住哥哥的手,低下头去,“不是因为一件事,我被人救了……我……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小姐……”
“阿夏……”卫季像是怕惊动她似的,轻轻唤了一声。
年轻女孩叫夏妓。是他大姐的女儿,也是个omega。
其实他们这些人压根没有名字,全是男伎女妓两字,他叫卫伎,她叫夏妓,全因生者被拉去配种时,上他们的alpha名字不同罢了。
被上的不是他。他运气不好,早早就染上了脏病。兜里没几块钱的客人都不敢上他了,就只能卖给来虐打发泄的客人。
后来有一次,他的脊梁骨都被打断,下半身动不了,屎尿也憋不住了。他逐渐腐烂,散发起将死的恶臭,骨头缝里再榨不出一分钱,只能躺回这间破屋子等死。做一个靠弟弟、侄女,卖屁股、卖逼活着的吸血虫,靠他们的卖身钱活命。
“阿夏?”卫季顾不得和哥哥打招呼,急急寻找侄女。
那间房子在郊外,却没有什么上风上水的好风景。上等人不太去这种地方,公共交通便也没修到,他回去要走很远的路。
傍晚时,他终于回到了家中。那是个很破败的村子,周围都是大烟囱,昼夜都有黑灰轰隆隆的喷溅出来,将天空遮盖的黑压压的,空气里都是呛人的气味。
他要进家门的时候,正有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边提裤子,边撩开门帘出来,见了他搓了搓下巴,酒气醺醺的抬手拦住他。
“阿弟”,吴伎又笑了一下,笑得那样苦。“你怎么还是那么天真,就算你不在贱籍了,也不过是个下等民,又有谁会听你说话?”
卫季侧过头去,声音哽在喉中,不能出声。
他无法放任父亲和姐姐不管。在他小的时候,吃的每一口饭,都是靠兄姐卖身换回来的。兄姐小的时候,也全靠父亲卖身才不至饿死。他们一代一代,都这么活。
“那老赌鬼死不死的无所谓啊……只是小妹还要读书!她争气,更是个beta,咱们已经这样了,就她能干干净净,活的和咱们都不一样。可她要考试,就不能有个被抓过的父亲和姐姐……”
“我这身子是不行了……阿弟……你要是有能帮上忙的大人物,就去想想办法吧……”
吴伎说着话,狠狠砸了砸自己动弹不得的腿。“我……也不想逼你啊。但凡我能去,我就自己去了……就是让人把我打死,我也甘心啊……”
“这个东西我也要去洗了”,卫季又笑了笑,解开了颈间的一颗扣子,将衣服往下拽了拽,露出那片烙着身份码的皮肤。“哥,你知道哪里洗刺青比较好么?”
他甚至有心开了个玩笑,“实在不行我就拿个火钳子,往这儿一烫,我是一天也忍不了了。”
“你……先别急着去洗,有疤,不好看。”吴伎的声音仿佛幽魂似的飘了出来,他又攥住弟弟的手。手枯瘦的像是鸡爪,冷的像冰。
他时常想念她……卫季自从回到刺桐胡同,便让自己忙碌了起来。他不敢再面对空寂的屋子,甚至半点不敢停下来。
然而哪怕是在梦里,他眼前依旧会掠过楚潋的身影,而后便是挥之不去的怅惘。
卫季醒来起身,抹掉眼角的泪,轻轻笑了一下。大抵是这一生当真太苦了,明明两人只相处过稀薄的、一小指肚那样少的时光,却有了这么深的念念不忘……
“好心的小姐啊……”吴伎神色恍惚的喃喃出声,他的手上失了力气,仰面跌了下去,跌在一床破絮间。
“是”,卫季应了一声,浅浅的笑了一下,笑又敛下去了。“我拿到了抑制剂,但我不想以后一直靠打针活着,这次回来是想试着把瘾戒了。”
“我想和以前彻底不一样……”说到这儿,卫季终于真切的感到了一点高兴。
卫季的名字是他后来和小妹一起读过几篇字后,自己改的。不过到底也是自欺欺人罢了,登记身份的官老爷们不伺候他们这些小心思,依旧写着从前的字,来来往往的恩客唤的也依旧是卫伎、夏妓。
夏妓听见响动,合拢起双腿,半坐起来,拢了拢衣襟。“阿舅,我没事”。她低着头回应一声,而后软着腰下了床,从床底移出水盆来,掩上门洗身子去了。
“乡下不比城里玩的厉害,她还年轻,熬的住。”卫季的哥哥吴伎哑着嗓子出声,从床上强撑起身子,“倒是你,怎么回来了?”
卫季的哥哥向屋子里努了努嘴,又阖上了眼。
为了方便接客,屋里还算有两张家具。一张黄泥床,年轻的女孩躺在上面,两腿合不拢似的大张着,身上穿着一件前襟大开的粗布褂子,露出白花花的胸脯,上面都是红紫的手印。
卫季回来时,她望着结了蜘蛛网的屋顶,面上没有一点神情。只是两眼通红,鬓边依稀有泪痕。
“小卫啊……怎么不知道和哥打招呼呢,哥以前可没少光顾你生意。哥今儿把你侄女也睡了,身子可真比你嫩,但还是不如你够劲儿,你哪天再伺候伺候哥一回?”
“牛哥”,卫季听过太多荤话,仅仅这几句,还升起那些耻不耻的心思。但他因男人话中提及家中侄女,心不由提了起来,匆匆应付完喝醉酒的alpha,加快脚步走进屋中。
屋子堆着许多纸箱纸板的杂物,像样的家具却很少。他的父亲和姐姐都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大哥躺在堂屋一张泡沫箱垒起来的床上,身上盖着张破絮似的被。
他也知道,他该听从哥哥的。他们小人物的死生,除了求得上位者怜悯,别无他法。
可是……他本是地上泥,又有何脸面回去求她呢?又凭什么,她要因心好,被黏上他这块狗皮膏药、烂狗屎呢……
他说着说着,眼泪便全流下来了。面上的神情麻木的像是风干了的石膏像。可他的眼中,却是几乎死去的哀恸,从石膏惨白开裂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颤抖起来,像是狂风中的落叶,像是濒死要倒下去的骆驼,再禁不起一块石子的重量。卫季分不清是谁的手在抖,或许两个人都在发抖……
他努力平稳下语气,“我……我不在贱籍了,我去试试讲理……他们不能随便抓我了……”
他知道他的话不该说,却又不能不说。吴伎声音颤抖着,“上头的大人要在这里建厂子,征了咱们的屋子,却不给钱。父亲没钱去赌,发了疯去抗议了。”
卫季顿在了那里。他搭在衣服上的手落了下去,碎发飘荡了两下,也垂了下去。
“抗议哪儿是咱们这样的人能干的……”吴伎絮絮叨叨的说着。“阿姐去拦了,已经好几天了,现在一个都没回来……”
他收拾了两件衣服,给在城中读书时而会来借住的小妹留了封信,锁上了大门,准备回家——他们穷困了几代的人千辛万苦买下来的家。他的兄姐都在那里,尽管住在里面的每个人都活的很苦,却也勉强可以报团取暖。
并且,这次他是带着好消息回去的……
卫季勉强咽了几口干饼,以免体力不支,倒在半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