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棉垂下头,发红的眼眶在苍白的面颊上格外鲜明。这个人是故意的,只要他想,有一百种方法把公司大楼门口清理得干干净净。他要他顶着这个头衔,和一段虚假又不堪的关系,而他没有拒绝与选择的余地。
车门关上以后,气氛再度凝固起来,夏棉低头去拉安全带,干燥暖热的手掌按住了他,林岑朗缓缓探过上身来,夏棉僵直了身体坐在座位上,一动不敢动。
他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一双慵懒淡漠的眼睛与夏棉的近距离相视,像是靠近猎物的眼镜王蛇。
电梯门缓缓阖上,林岑朗深长的视线透过光滑的金属镜面落在他身上,垂着眼睛都无法忽略,像是被一头野兽盯着。
夏棉的心在轻轻打鼓,怕林岑朗又会借题发挥,小题大做。
漫长的十几秒终于过去,只有两个人的令人窒息的空间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外面的喧嚣声涌进来,夏棉下意识往回抽了抽被林岑朗牵在掌心的手。
“在玩什么?”低沉的男声忽然在背后出现,高思文吓得差点跳起来,他飞快地收好了牌面,难得鲤鱼打挺般地站起来,“林总。”
林岑朗在夏棉身边坐下,手臂环到他的腰侧,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东西,玩味地挑了挑眉:“占了什么?”
“没什么,随便玩玩。”夏棉很烦林岑朗这种无孔不入的样子,像是什么小事与细节都要拿出来一番掂量计较。
洗手间的窗户是开着的,高层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像是冰凉的手冷不丁地探进人的后背,呼呼的风吹得玻璃都在轻轻震颤,风浪嗖嗖刮过,如同鬼嚎。夏棉穿着单件单薄的毛衣,冰凉的水一捧又一捧浇在脸上,被激得瑟瑟发抖。
一方干净的白手帕出现在余光里。
夏棉慢慢关掉水龙头,缓缓直起身,“咳咳咳……不用了,谢谢”,吐过的喉咙很不舒服,他的声音哑哑的,“这么白被我弄脏就不——”
夏棉吐得脸红脖子粗,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出来,狼狈得实在是难堪了。
他按下冲水键,脱了力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是失了禁似的滚落。
很难受,里里外外,没有一处不难受的。
林岑朗的视线从他眼尾的潮红落在他红润潮湿的唇瓣上,某个深夜燥热不堪的梦境碎片蓦地在他眼前浮现,一模一样的台词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和恍惚。
他的喉结用力滚了滚,“……是么。”
“嗯”,夏棉放下餐具,“我去趟洗手间。”
“咳咳咳——”夏棉忍不住咳嗽起来,嘴里的东西呛在嗓子眼,像是卡了一团毛茸茸的柳絮。
林岑朗轻拍着他的脊背给他喂水,等他慢慢平复下来。夏棉强忍下来,憋得脸一直红到耳朵根,鲜艳得像是下一秒就能滴落秾艳的汁水来。
“这个可就是误传了”,林岑朗放下水杯,“还没有这个机会。”
“宝剑三顺位,这张牌大多代表着以前的一些经历,一个人、一段关系、一件事……许多因素造成您可能无法走出过往的阴影,遇到故人时会越来越自卑,甚至懦弱……”
“不过,遗憾伴随机会,新桃花的暧昧能量很强,醒悟过后会对这段关系越来越沉迷投入……但是这段感情会如何发展,主要在于您,您在心理上对此是回避、反感甚至是畏惧的……”
“神谕卡的提示……em……only time will tell,时间会告诉你一切。”
“顶级alpha,长风集团未来的第一继承人和列席中最年轻的董事,百亿市值的华深集团的掌权人,黄金单身汉……他居然谈恋爱了,呜呜呜他在我心中再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了……”
他们字面意义上在当事人的背后光明正大地议论着,在他们口中,林岑朗是个完美无缺的大众理想情人,而夏棉成了他身上唯一的污点和败笔。
网上的声音与评论夏棉可以不去听不去看,可当它们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还无法躲避的时候,带给人的只有无尽的屈辱和尴尬。
夏棉抓起桌上的餐巾纸使劲搓了搓耳朵,林岑朗幽暗的目光落在他白皙的颈子上,那里落下了两三片暧昧的红色。
“我靠,你看今天的热搜了吗?长风集团的长孙公开恋情了!”
“你才看到?”
店里空调开得很足,夏棉薄薄的面皮被蒸出一抹水蜜桃般的粉色,脱了外套单穿着件宽松的毛衣,袖口挽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瘦削的腕骨,看上去有种病态的美感。林岑朗便侧着身子,一手托着腮,用手去来回拨弄他一颗饱满红润的耳珠,夏棉就缩着脖子躲。林岑朗这个人就是,你安安静静地任他闹还好,越是躲闪他还倒越是起劲,像是青春期姗姗来迟。
“不许躲”,林岑朗按住了他的腰。
夏棉身体僵得像块石头,可林岑朗不在乎,他的手掌隔着柔软的毛衣按在夏棉很好掌控的纤薄腰侧,贴着他的耳鬓和颈侧吻了又吻,黁黁的香气被蒸得温热,幽幽扩散着柔软而无辜的诱惑。
晕车般的反胃感让夏棉的脑袋嗡嗡作响,耳道里像是起了一层雾,他甚至没听清刚才林岑朗说的究竟是“我就喜欢玩弄长情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金地大厦不远就是商圈,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而已,但天气很冷,林岑朗舍不得让他冻着。
他一边在内心生着无名火,一边妥帖地照顾着一些细节,一边还在心里冷冷地自嘲,当然也有一些委屈的埋怨。
夏棉微微别过头,“没有。”
林岑朗不让他躲,转过去凑到他面前。“有多长情?”
灼热的吐息徐徐喷洒在他的唇瓣上,像是蛇湿滑舔舐的信子。夏棉甚至不敢呼吸了,车还没开,他的胃却已经翻搅起来。
“……5729。”
“圣杯九逆位,太阳逆位,权杖二顺位,顺位……宝剑三。”
高思文看了一小会儿,竭力搜索在脑海里搜索着释义,他前段时间为了追女朋友凭着抗打的记忆力硬生生背过了塔罗牌解牌八万字,用得还不够得心应手:“圣杯九、太阳和权杖二都是很热烈的牌,圣杯九逆位代表着这个月您可能和故人有些联系,这个故人可能是家人,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前任。”
“占了运势?”
“……嗯。”
“你很长情?”
林岑朗偏了偏头,淡色的眼眸扫过来,夏棉瞬间就不敢动弹了,他的眼皮颤了颤,脸色苍白下去。
“怕什么?”林岑朗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十指交握着塞进了夏棉的外套口袋,故意歪曲理解,盖上温柔宠溺的表象:“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守在门口的人群再度热闹地沸腾起来。
高思文在林岑朗身边跟久了,太会分辨这个人微妙的情绪变化,“夏先生不太信这个,我也是刚学,拉着夏先生瞎玩玩而已,就是占了占十月份的运势,说是要多注意身体健康,有一些生病的可能性,其他都比较顺利。”
林岑朗轻轻颔了颔首,半耷拉着眼皮看人,显得讳莫如深,“是么。”
“走吧,带你去吃午饭”,林岑朗揉了揉他头,看向高思文:“叫何从心把下午晚上的通告推一推,化妆师收拾一下,晚上六点我派司机去接她,陪我见个客户。”
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夏棉沉默不语,放空的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杂志上,黑色的文字像是密密麻麻的小蚂蚁,扭动着身体。
高思文硬着头皮占卜完,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之前倒是忘记给自己占一卦了,他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这都什么牌什么寓意?前任?新桃花?
谁是前任谁是新桃花?他只能感谢上天还给他留了余地,幸亏总裁不在这。
他潮湿乌黑的瞳孔陡然放大了。
面容冷峻的alpha长身玉立地站在咫尺之外,高大的身影逆着白炽耀眼的强光,垂着眉眼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额角上一道斜飞入鬓的疤,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托着一方干干净净的白手帕。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恶心的苍蝇,布满了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细菌,被无数人穷追猛打,他自己竭尽全力地躲闪,却除了像林岑朗这样的臭水沟,没有地方再会是他的容身之所。
恶心死了。
半晌,他恍惚落魄地走出了隔间,头顶刺眼的强灯照着,光洁得反光的镜子里倒映出一个形如鬼魅的人,夏棉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捧了一大把冰凉的水囫囵拍在脸上,灌进口腔。
撩拨着敏感神经的香气消失在拐角,林岑朗的手臂缓缓抬起来,细微不稳地按在了颈后蠢蠢欲动的地方。
夏棉匆匆拐进洗手间,挑了个无人的隔间,翻开马桶盖,猛地跪下去,“呕——”
刚刚进去没多久的食物稀里哗啦争先恐后地涌上来,连同今天早上的,连钢铁都能腐蚀的胃液返上来,烧着胃管和喉咙,黏膜被火灼烧般的感觉再度清晰而猛烈。
夏棉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只是因为眼尾潮红未褪,比平时还没震慑力。
林岑朗低低地笑了笑,他耐心地挑完鱼刺,放到夏棉的碗里,一会儿夹点这个一会儿夹点那个,夏棉面前的小碗基本没空过。
“不要了”,夏棉为难地蹙起眉,“吃不下。”
没人会理会,这样无上的“荣宠”是不是夏棉想要的。
“最讨厌的是,这个抢我老公的小东sci也太好看了吧……”
“我馋了这么多年的身子就这么被他捷足先登地看光摸光了……”
“我的妈他太帅了吧,你知道我为了他买了多少本商业周刊和金融杂志吗!妈的劳资的心好痛,居然谈恋爱了呜呜呜——”
声音自他们背后不远的卡座传过来,情绪饱满充沛。
夏棉的手下意识顿了顿,林岑朗不紧不慢地抬起眼来,幽幽的目光落在夏棉脸上,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深长的弧度。
林岑朗温柔地贴着他光裸的肌肤厮磨,雅致的眉眼深处翻涌起一些餍足和更多的不餍足。
严格的教养让他不会在公众场合这样出格地展露欲望,况且也很容易擦枪走火,他知道。可是,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服务员终于呈上菜品来,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并未对此有任何特殊反应,可夏棉还是涨红了脸使劲去推林岑朗的胸膛,他敏感的耳垂又被高温湿热的口腔含着吮吸了一会儿,林岑朗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他。
内心瞬息万变,到了地方林岑朗却又细心地选了一家药膳馆。
店主是一位营养师,对药理和中医都很有研究,每一道菜品都是自主研制的,林岑朗这个向来反感枸杞人参之类的味道的人,也觉得出品除了对滋补的追求之外,对风味的兼顾还尚可。
中午的时候人不是很多,他们直接选在了靠窗的卡座,七十多层的高度望下去,车流和人流都宛如蝼蚁。
“一年?三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他深邃的眼眸盛着惊人的暗度,像是疯狂吞噬的旋涡,盯久了,甚至让人感到头晕目眩,像是被他蛊惑。
他压得更近了,高挺的鼻梁与夏棉的鼻尖相碰,在他的唇上沉沉吐息:“巧了,我就喜欢长情的人,越长,越好。”
咔哒一声,安全带阖上了。
夏棉倦怠半垂的眼帘微微颤了颤。
“太阳逆位呢,表示可能来自外界强大的冲击力会对您和您的这些关系产生源源不断的消耗。”
“权杖二顺位,您这个月主要的压力来自于对家庭、朋友等人际关系的照顾,一些事情可能会出现出乎意料的进展或挫折,具体会如何,主要看您当时的心态和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