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夏棉的脑海风起云涌,瞬息万变。
“棉棉?”
江雪墨?
他为什么能打进来电话?
他那时不是把他拉黑了么?
还没等他做点什么,这时,岑鹤无休无止的责备忽然断了,一个陌生号码拨了进来。
他拿下手机,点开通话界面,来电显示,芸城。
他下意识扫了靠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夏棉一眼,点了接听。
最伤人的,从来都是善意的隐瞒。
他没有资格去指责江雪墨,他自己也做过。他就像是只故作聪明实则愚不可及的老鼠,命运用脚尖恶劣地逗弄着他,告诉他人斗不过天,拧不过命,自以为是躲过的一劫总会换一种更恶劣残忍的方式应验。
如果跪地求饶可以求得仁慈与宽恕,夏棉甚至愿意像条狗一样匍匐着去舔舐这些恶魔的脚趾。
他难过地别过了头,眼泪划过面颊,坠满了整个肩头。
他听不下去了,真的听不下去了,哪怕半个音节。也再说不出来半句安抚的话。
恨我吧,讨厌我吧,就是不要再想我了。
夏棉被吓得颤了颤,他怕继续下去林岑朗会说些什么,放轻了声音哄江雪墨:“哥,你听我说,你现在穿好衣服,穿厚一点,我打给谈云烨,拜托他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江雪墨抽泣了两声,“……不好……”他委屈到像个孩子似的,生平第一次这么对夏棉无理取闹,“……你不能、不能回来吗……”
“乖”,夏棉垂着潮红的眼皮,浓密的眼睫压在一起,用一种温柔得能将人融化的语调和他说话,“你乖乖去医院,我不挂电话,一直到你说想睡觉的时候,好不好?”
只见刚才还面目阴沉的alpha忽然抿了抿唇,勾起一点柔软的弧度,不耐和烦躁一扫而空,眉眼都生动起来。
他直勾勾地垂眼看着那人,像是少看一秒都会损失惨重似的,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又把那个人重新拽进自己怀里,脱下身上垂顺的大衣披在了那人身上,呼噜了两把对方的头发,又牵过那人的手凑在唇畔自然而然地吻了吻,才牵着人继续离开。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满眼的宠溺表露无遗,有的人甚至四处打量寻找,想看究竟是不是在拍什么偶像剧。
“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江雪墨哭了,话都有些逻辑不清的胡乱推诿,曾经主动推开时的冷漠变成了委屈的埋怨,“你都不理我了……不、不给我发消息……还把我屏、屏蔽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夏棉可以打断可以阻止,只因为舍不得,就任自己这么暴露下去了。
他抿着唇,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滚烫滚烫的碳,满脸泪湿,却不敢吭声。
“不严重,就是……想让你回来看看我……”
他的鼻音那么明显,声音又那么虚弱,夏棉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他一个人裹着被子,蜷缩着给他打电话时,那张脆弱泪湿的脸。
夏棉多想回去啊,他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到他身边去,把他抱进怀里喂水喂药,然后再哄着他睡觉。
“我的……密码忘记了,登不上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夏棉对江雪墨撒着谎,说出话以后忽然难过得无以复加,他们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想联络,需要特别的理由。
“棉棉……”江雪墨忽然软着嗓子叫了他一声,带着颤抖的哭腔。
夏棉瞬间就心疼了。
“……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从机场回去的这条高速路上,路灯敷衍地照着,黑暗和冷空气一样,漫无边际,夏棉苍白的一张小脸,被一盏一盏滑过的昏黄路灯照得时明时暗,脆弱得像是要随时消失隐匿。
空气似乎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听见电话那头的江雪墨说:“就是今天给你打了好几个talk电话都无人接听,想起来这个号码,翻出来打给你……”
他垂眼看向被夏棉牵在指尖轻轻摇晃的那点衣襟,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拇指在屏幕上的免提上轻点一下,无声地说:“接。”
夏棉的脸苍白下去,难看至极,可他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反抗,只能咬牙继续。
“……哥……”
星城,首都国际机场。
ks3244晚点抵达。
一出登机口,冷冷的机场大厅就让人不禁畏惧起外边的寒意,放眼望去,不少候机的乘客甚至戴着围巾。十来个保镖模样的人簇拥着两个人出来,个个表情生人勿进,阵仗不小,引得许多人好奇地望过去,有的甚至拿出了手机,还期待待会儿是不是能拍到哪家的明星或者网红。
话筒里又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林岑朗挑了挑眉,淡漠的眼眸噙着复杂又玩味的光,冷眼看着夏棉这一瞬间的种种反应,心中吃味大起。
他的唇瓣微微开启,袖口忽然被人拽住了一点,夏棉满眼哀求地看着他,轻轻摇头。
难道他又换了个手机号码拨进来?
那他知道他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喂……是棉棉吗?”
封闭的车厢其实很安静,他手机的音量不算太大,魂飞天外的夏棉起先是根本对那些嘈杂的说话声自动屏蔽了的,这点刻进dna的熟悉的声响,却像是电流一样,瞬间劈开了他冷漠的外壳,唤回了他游走的意识。
林岑朗看着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弹了一下,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身体,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惊疑不定。
“……别说现在志愿军起义闹得轰轰烈烈,就是平时,凭赞布察克也控制不了局面,利卡塔内政外交一片混乱,光一个会议推迟有什么用,稳不住政权,一旦‘威尔威’推翻赞布察克,上台干得第一件事就是参加会晤,签订协议……”
林岑朗一边听着岑鹤的喋喋不休,一边却在注意着夏棉。
车里暖风开得足,热气在他脸上蒸出了一抹极淡的粉意,这抹颜色一路蔓延到他莹润白嫩的耳珠,林岑朗的喉结滚了滚,食欲大好。
求求他们,让时光倒流,对他的宝贝能够手下留情。
他回不去了,是真的回不去了。
或许开始林岑朗把他抓到身边的时候,他还抱着微弱的期望在黑暗中挣扎,期待还能再见,期待还会见到曙光,可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夏棉却不想回到任何人身边去了。
这二十啷当岁,江雪墨是他唯一的珍宝,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心脏的位置,他的宝贝被人弄碎了,夏棉也不想活不下去了。
“我在医院……我就想你来陪陪我……”他抽泣的声音渐渐难以克制,“我想你了……很想你……”
“棉棉……”他用那种熟悉的声音拖着长调。
夏棉忽然挂断了电话。
他多想告诉他他不生气的,他从来不会真的生他的气。即便江雪墨瞒着被人欺负了,他恨的是凶手,对他只有无尽的要被揉碎的心疼。即便他把他从身边赶走,可只要他勾勾手指,晦气缠身的夏棉就忍不住剧烈动摇的心,要像小狗一样,回到他身边,吐着舌头欢快地摇尾巴。
从来不觉得,卑微至此,有什么不对。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岑朗忽然冷嗤了一声。
江雪墨很少和他提什么要求,偶尔说那么一次,夏棉从来舍不得让他失望。这个人可是江雪墨啊,哪怕是无理取闹,他也愿意满足他的任何愿望。
可如今,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对夏棉来说,却难得堪比登天。
他本能地去看林岑朗的脸色,可他的手被紧紧攥着,幻觉中,林岑朗的面目更加模糊不清。
“我……我不太舒服,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
江雪墨是很少说出这种话的。他们从不向彼此坦露真正的病痛,夏棉偶尔扯着嗓子埋进他怀里说疼,其实都只是在腻着他撒娇。
他一下就慌了,“哥,你是生病了吗?有没有去医院?医生怎么说?有人照顾你吗?谈云烨在不在?”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干涩中带着一丝沙哑,听上去竟有些虚弱。
夏棉心里咯噔一声,都没敢去看林岑朗的表情。
他的旧手机早就不知所踪了,中间有一段时间林岑朗不许他和任何人联络,后来又给了他一部新手机,但夏棉总不喜欢开机,也再没登陆过社交账号。一方面,他已经没什么好去联络的人了,另一方面,对他来说,这部手机不是通讯设备,而是一台监视器,时时刻刻被人监控着的感觉,令人恶心。
当这声呼唤从唇畔吐出的时候,夏棉干涸已久的眼眸霍然潮湿起来。
一个字,轻而易举地牵动荒芜心底的万千情绪。
夏棉死死攥紧了手,林岑朗却强硬地把他的手拉开了,五指插进他汗湿滑腻的指缝中去,阻止了他抠伤自己。
来人的长相却很陌生。高的那个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alpha,衣着精良考究,相貌极其出众,左眉骨上一枚显眼的黑色眉骨钉,完美地凸显了他眉眼淡漠之下那几分散漫游走的邪气,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着高不可攀的优雅矜贵。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那个人就显得黯淡得多,乌黑的发丝垂下去,整张小脸埋得几乎看不见,连身上宽松的毛衣都撑不出虚张声势的圆润,慢了一个步子跟在那个alpha身后,气场弱得宛如卑微的丫鬟。
只见那alpha一边迈着长腿一边垂着眼帘摆弄着手机,看上去像是在处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上流露出些不耐和烦躁,他忽然握着手机放到耳边,半侧过身子看向身后的人,而那个心不在焉埋头走路的,一时不察,直接撞进了他怀里,站直后,又急忙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