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垚在林岑朗冰冷无温的注视下吞了吞口水,咕咕哝哝道:“说了没骗你们,是新娘子和伴娘交给我们的任务。”
林淼故作了然,从怀里掏了个提前装好的大红包扔进去,又掏手机给几个小屁孩发了红包,才从林垚那拿了俩小礼品盒,正要拆开,一个小朋友喊住他,“别!婚礼上司仪说让拆的时候才能拆。”
林淼撇了撇嘴,“屁事真多”,把盒子随手扔给自己男伴了。
戚远鸥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还要给你们红包?怎么,别人都是闹新郎,你们是抢劫客人?”
“来来来,让我看看”,岑放蹲下去看他们手里的篮子,“这是骗了多少钱了这是?还整挺好,二维码都有?!”
“不是骗!”小朋友捂着篮子神情激动,“小姨夫同意我们收红包的!”
夏棉喉结用力滚动着,泄出极其细微压抑的闷哼。
他瘦了很多,看起来比以往还要高大,额骨上一道斜飞入鬓的狰狞伤疤,暗示着他曾经在死亡的边缘上多凶险地挣扎过。
夏棉的心像是被揉皱成了一团废纸,在嗓子眼卡着,呼吸渐渐不稳而粗重。
那些,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中午十二点,婚礼正式开始。
着装严整的司仪站在鲜花点缀的舞台上清了清嗓子,念了一段长长的介绍词。
他们边跑边呼号着,个个手里提着个小花篮,有的跑得急,甚至在不平整的路上摔了一跤,却顾不上哭,翻身滚起继续蹦蹦跳跳地朝他们来。
“给新人的红包交给我!”
“给我们的红包交给我!”
艳彩粉钻在阳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辉,夏棉像是被针扎了,僵硬地撇开了视线。
林岑朗低声下气地去哄他:“不喜欢么?先这么凑合戴着吧。”
价值不菲的珍贵珠宝被他说成了一文不值随手可弃的石头,戚远鸥早就识相地离开了,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人眼都要红了。
林岑朗接过盒子打开,“没事,内玩意儿不重要。”
夏棉张望着,忽然无名指上多了冰冷的触感,他收回视线。
林岑朗眉眼柔和地望着他,握着他的手在戒指上落下轻轻一吻,“就这根手指,大小正合适。”
宾客已经纷纷入场了,俞骠和林国峰坐在一起谈着什么事情,似乎对儿子的婚礼毫不关心,陈藏野神色恹恹,陈长夜腻歪着他哥,一会儿神情激动语调高亢地骂一句,戚远鸥便去捂他的嘴叫他小点声。
来的人不太多但也不算少,10人位的12张圆桌坐满了,再加上摄像师、乐队等工作人员,还有应邀前来的许多记者,怎么也得200来号人。
夏棉落座以后,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虽然这基本是无用的——但他下意识地去找任泰安和褚时立这些人的身影,结果自然是令他失望的。
“我自有办法,既然你叫我去,就别管我怎么干。”林岑朗说,“还有,我得带着他。”
“不行”,岑鹤斩钉截铁,“这些事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
“他不会害我。”林岑朗同样斩钉截铁。即便林岑朗劣迹斑斑,罪无可赦,夏棉纵然憎恨着他,却从来没做伤害他的事。他微微敛着眸,胸口泛起细微的暖意。
岑鹤胸膛剧烈起伏,她捋了捋自己光洁的头发,强忍道:“他们要是熄火了,你信不信紧接着就是连片的哑火,赔个底儿掉还不算,到时候在国际法庭上,岑家就是众矢之的!”
林岑朗沉吟了一会儿,“没别人了?”
“去了好几个了,都看你外公现在快不行了,用也用不动了,一狼心狗肺的老杂碎”,岑鹤啐了一口,“我抽不开身,国内得有人盯着,睡觉闭眼功夫长了都得给你变天。”
“火儿被截了好几次,二把手也被炸死了,他们不想干了,准备停火。”岑鹤简短道,语气严肃。
“谁截的?联军里不是有钉子么?”
岑鹤轻轻摇头,“已经引起怀疑了,暂时没法动作。”
岑鹤坐在窗前,青翠的枝叶从窗外伸进来,一室明亮,然而她今天的烟瘾有点大,身前的烟灰缸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已经积了小半缸。
“坐。”岑鹤指指他对面的位置。
“五分钟。”林岑朗看了眼腕表。
应邈带他们穿过宽阔的大厅,林岑朗敏感地捕捉到了点什么,见岑鹤在大厅角落傍着竹林坐着,一边吸烟一边打着电话,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
岑鹤吐出一口烟圈,待雾霭稍稍淡去时用口型对林岑朗说:“二楼,拐角茶室。”
林岑朗淡淡收回视线,也不知道到底看见没看见。
“他忙”,应邈笑道,“估计要等婚礼开始的时候才到,没法待太久。这位是——?”她看向夏棉。
林岑朗摸了摸夏棉的后脑勺,“您上次见过,没来得及介绍,夏棉,我的男朋友,腼腆了点儿,您别介意。”
应邈微微颔首,温长静不动声色地打量夏棉。
夏棉脸色苍白,他抖着唇,低低急促地喘着气,几乎要忍不住崩溃地求林岑朗赶紧让他离开这个地方。
他怎么敢去想,这一切,曾经是俞骁想要带他奔赴的方向。
又怎么敢想,他们在人生的路上如此短暂地相遇后,终究背道而驰了。
“时间不早了”,戚远鸥假意转了转手腕看了眼腕表,“快走吧。”
气氛忽然沉闷下来,尴尬因子在山间蔓延·。
好在酒店就在眼前,林淼刚想开口说叫他们先去酒店歇歇脚,几个身着小礼服的孩子已经争先恐后吱哇乱叫地一溜烟跑下来。
他们慢慢悠悠地穿越过曲曲折折的廊桥,夏棉时不时地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来,满目空荡,神情悠远而恍惚。
林岑朗也不计较,停下来陪在他身边。
天气格外晴好,远处的山间弥漫着薄纱似的淡淡雾霭,小孩子们追着矮脚马和狼青漫山遍野地撒丫子疯跑,不会玩球的新手一棍子把高尔夫打进了遥远的山谷,然后“诶诶诶”地高声去追……欢快的气氛在蔓延,夏棉茫然地站在那里,满心荒凉。
没由来地,他心里一阵惴惴,只能强忍着咽下去,不做多想。
“放我下来吧。”
周围的人愈发多起来,被人背着的夏棉格外瞩目,更遑论背他的这个人是林岑朗。
林淼他们进去看新娘了,林岑朗微微偏头,问夏棉:“你想去看吗?”
夏棉轻轻摇了摇头,“不了。”
“也罢,没什么好看的。”
“他不像是你们老林家的种的样子。”
“滚——!”
夏棉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林垚得不到回答以为他是默认了,就差哭出来的时候,夏棉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林垚的眼神有种莫名的包容和柔软,“我没事,别担心。”
林岑朗侧头看着林垚,只留给众人一个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一鸣惊人的林垚却无暇他顾,他仰望着夏棉,明亮的眼睛忽闪着真挚的歉意,“上次对不起,你好些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夏棉的双腿上,满眼悲痛,“你,你是不是摔到了啊?”
林岑朗停下来,带点下三白的眼睛自上而下深深看了一眼岑放,闪着晦暗的寒光,“滚远点。”
岑放盯着夏棉幽幽地看了一会儿,唇角噙着玩味,眼睛深处却翻涌着某种复杂不明的东西,与之相比,夏棉就像受惊了的兔子,察觉到危险的第六感发出警报滴滴作响,他本能地感到惊惶不安,眉头蹙起,满眼警惕。
戚远鸥拽了拽他。
其他人也纷纷交了红包。
林岑朗背着夏棉,空不出手,林垚胆战心惊地绕过林岑朗,站到夏棉旁边去,他举起篮子来,“妈——表婶。”
“噗——”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听见这惊世骇俗的一声,身躯一震,惊恐回头,林淼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还是被岑放扶了一把才没摔下来。
“林垚”,林淼眯眼盯着小侄子,林垚却盯着冷眼看着他的林岑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团伙作案,招摇撞骗,一套一套的,嗯?”
林淼说着去拿林垚篮子里的东西,拆开之后,发现果真是胸花,一朵精致美丽的黑山茶,还散发着幽幽清香。
他愣了一下。
“支持第三方转账!”
“然后从这里拿胸花!”
还没站定,他们争先恐后道,满头大汗,满脸红光。
林岑朗却没看信步而来的人,他看着身边一眨不眨、满面潮湿的人,眸光沉了沉,到底是厌烦他这幅一见到俞晓就要死要活的样子,但强忍着没吭声,只是抽了纸巾去抹他的眼泪,心想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寡淡的信息素在空气中隐隐浮动,林岑朗几乎将他整个藏进怀里,他按住不安挣扎的夏棉,凑在他耳畔低声阴狠警告:“再哭,再哭就都闻
夏棉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直到听见一声“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新郎入场”,他便猛地回头,那个过分高大的人终于出现在了红毯尽头,褪去一身军装,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他没想哭,但无意识地泪流满面。
他疲惫不堪的双眼黏在那个人身上,满眼血丝,眼睑下两片浓浓的乌青,眼睫却舍不得眨动一下,像是漂泊得旷日持久的小船终于停靠到了港湾。
“我再帮你找更好的,找到你满意为止。”林岑朗凑在他耳边,贴得极近,耐心地絮絮叨叨:“你喜欢蓝宝石么?我收藏过一颗‘男爵’,34.79克拉……”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夏棉听着他的喋喋不休,只觉得吵闹非常,那些字眼成群结对地蹦出了他的脑海,他只想起来那枚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艳粉玫瑰指环,和那一枚乘着月色落进海里再也寻不回的弹壳。
夏棉蹙起眉头来,满眼厌恶,刚好撞上戚远鸥深沉复杂的目光,他抽回手,准备摘掉的时候林岑朗眼疾手快地将他按住了,“戴着。”
夏棉怔了怔。
意识到自己语气生硬,林岑朗立即放轻了语调:“至少今天戴着。”
他不知道俞骁记得多少,又忘了多少,也不知道俞骁这些往日亲密的战友如今是否完好。
婚礼上各色酒水很多,林岑朗不放心地叮嘱他:“今天不许喝酒听到没有?”
戚远鸥往他们这边张望了一下,走过来在林岑朗身边还没来的空位上暂时坐下,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递给他:“你说你今天就走,我刚派人急忙送过来的,办事糙得不行,鉴定文件给落下了,你要是不着急下次给你。”
“路上很危险。”
“难道这里不是么?”林岑朗掀开眼皮,里面迸射出幽幽的寒光。
婚礼在山顶上,草坪平整,视野极其开阔,木质拱门用鲜花装点着,红毯铺开一路延伸至远处的心形拱门,两侧皆是圆桌,四周用长桌围起来,摆满了各色精致的冷餐。
林岑朗不说话,他仰起头来,十指交握,拇指一下一下转动着。
“把他干掉吧,再扶植个新的。”半晌,他云淡风轻地说。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岑鹤道:“需要时间的,底下那帮狗不是是个人叫唤两声就听的。”
“欢迎!”
“欢迎欢迎!”
“欢迎来参加新人的婚礼!”
林岑朗靠向椅背,食指轻轻在扶手上敲打,“这是你们的活儿,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岑鹤忽然眉头倒竖,半点耐心也无,火大道:“你他妈叫岑朗,岑朗!”
“这就火了?”林岑朗促狭道:“看来真的是事态紧急啊。”
岑鹤安静了一会儿,沉默地吞吐着烟雾,眉宇间的纹路深邃可见。
过了一会儿她掸了掸烟灰,将窗户牢牢关上,才看向林岑朗:“你得去趟塔国,而且是马上,最迟等到参加完婚礼。”
林岑朗的眉头蹙起来。
应邈把他们带到之后就离开了,林岑朗看着夏棉喝完药,让他去床上躺着休息,“乖,婚礼要到中午才开始,到时候我叫你,不会错过。”
林岑朗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叮嘱他,“除了我,谁来别开门知道么?”
他把门从外面反锁上,又从前台借了两个安保,才去了二楼茶室。
“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么?要不要先去房间休息?”
林岑朗笑笑,“巧了么不是,正不得劲呢。”
“哎哟”,应邈说着冲他们摆了摆手,“来来,就不费劲吧啦找你们内房间了,这还有空的休息室,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还是先带你去酒店房间休息一会儿吧,刚好,把今天中午的药喝了。”林岑朗用手背摩挲着他的脸,眼含担忧。
刚行至大厅附近,就见皆是一身喜服的温长静和应邈在门口迎接客人,两位亲家笑容得体大方,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互动。
林岑朗向应邈点点头径直忽略了温长静,“应姨辛苦了,平叔来了么?”
时光的碎片在心神恍惚的缝隙中钻进来,他忽然想起,某个光线昏沉暧昧的清晨,俞骁坐在他身边,用深沉的声线温柔地低声问他,要不要做随军家属。
夏棉的心口像是被十万伏特的电猛地劈中了,他摇晃了一下,忽然就站不住了。
林岑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腰,用同样温柔的调子问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林岑朗故意把手紧了紧,“就不。”
听见耳边一声闷闷的气结声,才笑着将夏棉放下来,伸手去捏人的鼻子,“怎么一点小事就生气,小气包。”
夏棉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强忍着才没有躲开。
“你现在”,夏棉犹豫了一下,问道:“能闻到我的信息素么?”
“放心”,林岑朗的手在夏棉的小腿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声音格外温和,眼眸却在夏棉看不到的地方幽深一片,“岑放就内样,他唬你的。”
夏棉不做声了。
他从琳琅满目的小花篮里随手捡了个小盒子,正要拿第二个时,林垚已经收回了篮子,他拿着一只小盒子踮脚塞进夏棉手里,“这个给你,刚才那个给表叔!”然后转身就跑。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三个小胖球已经一溜烟跑向他们后边的来宾了。
酒店错落有致,木质结构,一座座建筑用曲折的廊桥衔接起来,等到山间日落的时候,一盏一盏明灯蜿蜒亮起,别有情趣。
林淼他们快要笑死了。
“你表姑奶有没有跟你侄子做过亲子鉴定啊?”
“?”
“啧”,半晌,岑放收回了侵略性的目光,后退了半步,站直了身子,“小气,闻闻又不会少块肉。”
“你可省省吧狗东西”,林淼抚了抚邬倩倩柔顺的长发,“再开玩笑,哄不好的就成倩倩了。”
岑放把婉转含笑的邬倩倩半个身子带进怀里,不正经地笑道:“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