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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游轮之夜(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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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雾水的alpha只好向身边投去求助的眼神,却发现戚远鸥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陪长夜去了,别来烦我。”

谈书悠被突如其来地一把推搡开,这一把力道大得甚至叫他退了两步,他愣在原地看着陈藏野离去的的背影,那道背影颇有些粗鲁地搡开几对舞伴后,忽然又在原地停下来,扭头愤愤跺脚:“别来追我!”说完,转身就跑。

“表弟,原来在这躲清静。”声音自他们斜后方传来,说着“原来”,语调却没有半点惊奇。

林岑朗忽地明白了这件事情。

他看着夏棉半边瘦削到模糊的侧脸,发现他那一对深嵌于他脸颊的酒窝似乎不见了。

或许不是不见了,而是再没有真正开心过。

他的表情,语气,信息素,和肢体语言,都在说,不要问了。

仿佛那是一件令他很痛苦的事情,以至于他甚至大胆拒绝了林岑朗,只为了从痛苦中自保。

林岑朗本该继续追问下去,可他从善如流地缄默了。

林岑朗哑然片刻。他用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栏杆,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慢慢道:“父母不是什么必要的东西。”

“后来呢,怎么去了仞城?”

在夏棉圈起来的阴影里,他抿着唇,唇角有些细微的颤抖。开口之前他吐出口长长的浊气,喷洒在他胸前一小片衣襟时,将那里扫得潮湿。

口吻仿佛恰了一整箱柠檬。

视线同样凝聚在那里的戚远鸥眸光微沉,漫不经心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谈书悠的神色却显得有几分古怪。林岑朗他见过,可对方身边的那个人——正思索着,脚尖突然一痛,一低头,怀里的omega龇牙咧嘴,俨然一副炸毛的模样。

“没什么值得记忆的。”

他的声音有些细微的沙哑,越来越低,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温城吗。

他不是不能自己去调查,只是想和夏棉说说话,想听夏棉亲口述说过往的一切,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才养出了这样一个人。

于是,他只能这么用老手段警告威胁了,纵然,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能怎么办呢,夏棉早就不是那个他在不悦不爽时能随意拳打脚踢肆意惩罚报复的人了,通身的戾气怒火都敌不过这人受了委屈佯装冷漠坚强时带给他的宛如心尖被手指拧掐的疼痛酸涩。

“不重要。”

夏棉动了动,把额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面颊掩入一片阴影里。

“我记不清楚了。”

“没那么难受了?”他还是没忍住,五指微微蜷曲,用手背和指关节在夏棉的脸上轻轻蹭了蹭。

夏棉的睫翼轻颤,缓缓阖上了。他轻轻低低地嗯了一声,纵然眼里是汹涌而来的幻象。

他习惯了,不难受。只是很疲惫。

夏棉双臂交叠趴在栏杆上,海浪起伏时,浪花追逐着浪花,拥簇着漫天的星星月亮送进他的眼睛里。他不知道林岑朗想干什么,也不想去思考。此刻他看起来有些懒洋洋地,实际上在想象着、克制着跳下去化作浪花、化作海星的欲望。

或者说,沉浸对此美好的幻想中,压根不想挣脱。

他半阖着眼皮,眨眼睛时,长长浓浓的上下两扇睫毛缓缓地搭在一起,又徐徐地分开,碎光就在他的颤颤悠悠的睫毛尖上忽闪啊忽闪,轻易地能勾起人简单而纯粹的心动。

他回过头去,戚远鸥对上他的双眼,目光里凝着类似于担忧的复杂的东西。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林岑朗挑高了一侧眉头,等得隐隐不耐。

戚远鸥看了一眼他身侧的夏棉,复又看向他,语重心长道:“他很不容易,你……对他好点。”说完,他用力攥了攥林岑朗的手腕,像是在借力传达这句话的分量。

“1亿三次!”

“成交!”

林岑朗准备速战速决的时候,满头大汗的拍卖师口袋中的手机震了两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抬头宣布消息的表情堪称如释重负:“各位来宾,在今晚最后一件拍品公布前,我们先进行30分钟的中场休息!”

“8000万三——”拍卖师的话噎在半路,睁大了眼睛呆了两秒才不可置信地喊出林岑朗给的数字,“1亿一次!”

全场哗然。

戚远鸥看向林岑朗。

林岑朗盯着他一鼓一鼓的脸颊,心上某个地方软了又软,痒了又痒。

他不合时宜地想,夏棉真的是很好的。

即便是十恶不赦如林岑朗,夏棉也以一种一视同仁的善良对待他好不容易起的一点点怜惜之心。

场上变成了戚远鸥和林岑朗两个人之间的角逐。随着报价水涨船高,在场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这件藏品本就是戚家的,戚远鸥与林岑朗一杠到底,是对先前定好的价钱不满意?有的人惊讶于还能这样操作,有的人甚至渐渐动起歪心思,要效仿戚家狮子大开口再狠敲一笔。

“8000万一次!”

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安静咀嚼的夏棉也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看向台上那件天价作品。这些整日胡作为非的人,有钱程度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他的认知。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替俞骁感到心酸。

眼睁睁看着“劳动成果”付之一炬,陈藏野偏过头扔过去一个眼刀,不悦中带着警告,“戚老黑,你要心疼自己下去陪酒去”,他眯起眼,意味深长道,“毕竟失恋的时候最容易趁,虚,而,入了,光眼气别人可是没有用的——”

“小野。”谈书悠轻声喝止道。

戚远鸥朝谈书悠轻轻摇了摇头,早就习惯了这人嘴贱,浑不在意道,“有靓仔在,哪儿来的‘虚’。”

林岑朗瞥了他一眼,“让给我?”

“小朗,这件浮雕的确是家里收藏了几代的”,戚远鸥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我有义务把它交给真正懂得收藏欣赏的人。”

“那是谁?”林岑朗几乎被他逗笑了,“俞骠?”

露天的拍卖会场十分凉爽,拍卖师拿着小手帕不停地擦汗,还有一件就要到今晚压轴的拍品了,卖主是南方一系和俞家有些恩怨宿仇的家族,若是这件也流拍了,他拍卖师的生涯到此也就可以结束了。

“林少今晚可是收了不少物件儿,看来是对当代艺术很感兴趣?kaws馆藏的这件浮雕您也必定要收入囊中了吧?”同桌的一个人向林岑朗搭话道。

“不感兴趣。”他淡淡应声,示意身侧的服务生继续举着牌子。

不是所有人的心情都像林岑朗这般惬意舒畅,尤其是被林岑朗三番两次抬价抢走早就定好买住的拍品之后,俞骠皱起了眉。

这拍卖会,本就是为俞骠搞出来的掩盖政治交易的幌子,游轮七日,每晚都有不同主题的拍卖会,会上的拍品大多来自前来船上游客,价值参差不齐,真假也是鱼龙混杂。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就像周瑜打黄盖,俞家愿意高价买,这些人也乐得高价卖,甚至连竞拍者和拍卖价都是提前就内定好的。

一切都只是一场戏,除了这两位不速之客,每个人都是心照不宣的演员。

经此一行,圈子里传开的消息是,林岑朗喜欢冷艳款的。

免不了觥筹交错,林岑朗却没再放任夏棉喝一滴酒,他气色很差,上了船之后又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此刻在夜间不算温柔的海风里,在开阔壮丽的海面上,在各怀鬼胎的人群里,那种格格不入的孤寂观感莫名脆弱得叫人在意。

林岑朗叫服务生端了杯热牛奶,又从桌上拾了两样点心,“先吃点东西,待会儿回去叫医生帮你看看,是不是贫血了。”

到底是不开心的意思。

戚远鸥叹了口气。神色多少有些无可奈何。

他没计较林岑朗的不识好歹,目光落在林岑朗几乎把夏棉半个身子带进怀里充满着浓烈占有欲的背影上,自嘲似的笑着摇了摇头,也是,他那点浅薄道行,渡己都岌岌可危,何必成天四处替人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林岑朗看了他一会儿,才看向戚远鸥,意有所指道:“怎么,你们家拍卖会的规矩,是晕船的人止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谁都没有说话。

不少“耳聪目明”的人偷偷侧目。终是戚远鸥先妥协了,他暗暗叹了口气,吐词苍白无力:“小朗,我是为你好。”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些话他没办法说太明白。当然,就算换个地方,他也没法点破太多。

“棉棉——”,林岑朗笼着夏棉的后枕部微微用力,便将夏棉的目光转到自己这里。

潮湿的水雾还没从他眼眸中褪去,凝结氤氲在其中的情绪,浓稠得像两碗至苦的中药,它们那么盈盈向林岑朗望过来的时候,苦意瞬间叫林岑朗叫他恍了心神。他面色中隐隐的寒意变得微妙。

他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把眉头紧紧蹙起来,盯着夏棉。

几乎有一瞬间,他就要以为站在那里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了。

眼泪像海上的潮水一样,在他大而亮的眼睛里涨起来,打转时晃动着令人心碎的悠悠水光。

那不是他——

“不欢迎?”林岑朗似笑非笑道。“这种事也劳烦你亲自上阵了?”

“哪里,我自然是欢迎的。”戚远鸥不加掩饰地打量了夏棉几眼,眸子里盛着掩盖不住的惊艳。

“夏先生,初次见面。”他上前一步向夏棉伸出手去,“我叫戚远鸥,是小朗的朋友。”

“必是有什么心仪的拍品吧”,一位相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接腔道,“又或是这位小公子瞧上了什么玩意儿?”

林岑朗淡淡一哂,似真似假道:“的确是有,待会儿可要请各位前辈成人之美了。”

一群人众星捧月似的往露天的拍卖会场去,那边已经有不少人落座了,台上穿着热辣的当红女团,正进行着拍卖会开场前的表演。

从船顶了望下去,夜里波光潋滟的海面上同样开出一簇簇绚丽明亮的光色,鱼群追光时整齐划一,在深海里划出一条条银光点点的丝滑光带。梦幻得不可思议——与在陆地上相比,在海上游轮上放烟花是非常不一样的景色。

陈藏野在舞池中心,借着跳舞的名义使劲在谈书悠身上煽风点火,谈书悠生性含蓄内敛,除了面红耳赤,又毫无办法,“不要再这样了。”

笨嘴拙舌的alpha最终只能这么说道。

“乖,陪我拍两样东西,拍完我们就回房间”,林岑朗的声音和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软化下来,他单手笼着夏棉的后颈轻轻捏了捏,口吻和神情逼真得却不像是在演戏,“身体不舒服及时说——”

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抹柔和弧度涌上他的唇畔,“不然,生病了可是太烦人了。”

话虽如此,语气却没有丝毫不耐和警告,甚至仔细咂摸的话,能听出几分宠溺。

他半垂着头,万念俱灰的无助感像潮水裹挟着海风一样扑面而来,柔软的发丝迎风飞舞,剪裁精良的西装向后鼓起翻飞,衬衫勾勒出的腰线,纤薄得有些可怜。

林岑朗眼里的热度在这阵沉默里一点点褪去,他牵了牵唇角,弧度却像是自嘲。而同时,牵着夏棉的那只手却下意识地紧了紧——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轻飘飘的夏棉就要这样被风吹走了。

掌心里的手冷得像块捂不热的寒冰,他看着夏棉自从上了船就不甚好看的脸色,竟然生生压下去那点如同被蚂蚁撕咬的烦躁感来。

林岑朗压根没指望夏棉会回答,得到了回答,却又拧紧了眉心。他没说什么,但到底是不开心的意思。眼前盛大梦幻的风景也骤然索然无味,无聊得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只让人烦得厉害——怎么还没有完。

飞天球缓缓降落,舱门缓缓打开,林岑朗两下扯开两人身上的安全带,便猛地将沉浸在往昔的夏棉一把拽了出去,冷笑道:“你不是见过更好看的,你只是更喜欢陪你看那一场烟花的人。”

在他身后被拽得趔趔趄趄的夏棉缓缓停下了脚步,真实地疑惑道:“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银色的烟火,火红的枫花。

他说像蒲公英,他说像棉花。

他也在海上的天空翱翔过。

那位作为过来人的alpha善意道:“吃醋了。”他指了指缓缓降落的飞天球里那道窈窕倩影。

谈书悠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修养良好的人甚至顾不上道谢掉头就追:“小夜!”

“好看么?”林岑朗偏了偏头看向夏棉。烂漫的光色在他干净的瞳仁里变幻。“‘海中之空’,由着名的烟花设计师authrio 亲自设计,造型和颜色独一无二,不是什么人都能有幸看到”,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出这种效果。”

然而只看了一眼,夏棉便毫无留恋地收回了目光。

他早就不喜欢海了。

现在,就更不可能——他坐在海上飞天球里,头顶是星河月亮,脚下是海波盛光,只是身边的人是林岑朗。

“快去追呀。”一旁被迫看戏的一对ao实在看不下去,谈书悠循声看过去,表情茫然而不知所措。

“啧。”那位omega对这幅似曾相识的画面感到一阵头疼,仰天长叹一声,谁说alpha都是天生的调情高手。

谈书悠更加莫名其妙。

“那么好看?”阴阳怪气,凉飕飕的。

“怎么呢?”

得到的回应是陈藏野抬脚又狠狠一碾。

他的喉结动了动,嗓子里卡着团棉絮似的,又痒又干,堵得人很不自在。

他想说点什么,可似乎什么都不合时宜。于是只能放任气氛一路安静沉默下去。

直到有第三者出现打破这无言的沉寂。

他发现夏棉是个过于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他把俞骁所遭遇的一切不公正,归罪于自己。虽然他嘴上对李岑朗喊打喊杀,说他们才是罪魁祸首。而实际上,他恨着自己。

他的心蓦地揪紧了,他想起了他让夏棉眼睁睁地看完了他哥哥被凌辱的画面,从头到尾,一帧不落。而夏棉刚刚告诉他,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明明夏棉才是受害者,他却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阴差阳错而已。”

他把眼睛埋在手臂上不经意地蹭了蹭,突然抬起头来。林岑朗兀地与他视线相撞,才发现他的眼角绯红一片,大而亮的眸子湿漉漉的,充盈着海上缥缈丰沛的水汽。

“我情愿我从没出现在他生命里,所以……”,夏棉别开视线,望向海面,目光悠远而涣散,放在栏杆上的手紧握后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才低声呢喃似的道:“不要问了。”

就是凭林岑朗出色的记忆力,他也是在脑海里搜索了两三遍星际地图,才想起这么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地方。

“你父母还在温城?”

这次,又静了许久。林岑朗才听见夏棉缓慢温吞的声音:“我只有一个哥哥。”

似乎静了一会儿,夏棉果然开口了,他仍然埋着头,声音听起来模糊又沉闷,“不在芸城,在温城。”

“很小很普通的地方,有钱是现代魔都,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没钱是公交,棚屋,泡面,出租房,是朝五晚九,抢不到又打不完的零工。”

“很普通。”

林岑朗眉心拧了一个小驼峰。

明明他记得清清楚楚,每个细节,甚至包括他上学路上随经的一朵小花。林岑朗确定。

“那你哥应该记得?”

“你在芸城长大?”林岑朗突然问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撑着栏杆偏头看着夏棉,与他手臂挨着手臂,靠得很近很近,夏棉出乎意料地没有嫌恶地躲开,这让林岑朗的眼角眉梢褪去了邪气凌厉,变得越来越柔和。

其实他想问的是,遇见俞骁之前,夏棉在哪儿。当那两个字涌上喉间的时候,他又本能地闭上了嘴巴。

夏棉闭着眼睛,广场上起飞时宛如珙桐花的白鸽,大片洁白如云的棉花田,泥泞小路上勾肩搭背谈天说地的孩子们,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窗外此起彼伏长长聒噪的蝉鸣,追着人满街乱跑的小狗小猫,以及笑眼弯弯如月的少年……都像海浪一样,急速滚滚而来,在他紧闭的眼眸里汹涌澎湃。

林岑朗凝视着夏棉的侧脸,看得有些出神。

他乘过不少次船,第一次发现大海呼吸的余韵是如此的漫长。

他的发丝随风飞舞着,搔挠着他的面颊、耳朵和眉梢,和着海风一浪一浪一波一波灌入他鼻腔的属于夏棉的香气,也在源源不断地隐秘地侵蚀着他的意识,叫他有些兴奋,也有些意乱情迷似的混沌。

陈藏野本只是开玩笑,闻言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微微眯起眼上下审视打量戚远鸥的神色,正想说点什么,头顶的天空骤然绚烂明亮——烟火打断了他想说的话,瞬间引得人齐齐抬头望去。

鲸鱼、水母、海星、鱼群……海底世界在星空铺开盛放,“海豚”顶着在头顶嬉戏的,是一只透明的飞天球,发光的“鱼群”追逐围绕着它不停地变换队形,“鲸鱼”喷出高高的“水柱”时,“水花”将飞天球顶上更高更远的星空去。

陈藏野盯着天空中那一对相依偎的人影上,啐了一声,“谁这么不要脸,跑这秀恩爱来,生怕别人不知道。”

林岑朗本该甩开他的手,骂一句要你多管闲事,却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戚远鸥,说了句:“不用你说。”

戚远鸥缓缓松开手,看着两人姗姗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岑鹤等人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

顶层灯火辉煌,甲板上的人还不少,没去拍卖会的好多人还在外面找乐子,吵闹声、欢笑声、音乐声夹杂着船行时破浪的声音随着海风一起灌入耳道,林岑朗就牵着夏棉的手寻了个静谧无人的角落,靠在船边的栏杆上看风景。

“哼。”林岑朗不轻不重地淡淡一哂,拉上夏棉准备去甲板上散散步,看看海上的夜景。反正时间还长,不急于这一时,但是——

他吸嗅着近在咫尺的香甜气息,有些事情,越来越让他急不可耐得宛如抓心挠肝了。

他起身刚走一步,手腕突然被攥住了,还用着不小的力道。

“你可以继续举下去,想清楚最后是谁为此付费就好。”林岑朗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向他们前方的俞骠。

“1亿两次!”

戚远鸥举牌子的手晃了晃,最终落了下去。他低声叹了口气,没再说一个字。

他仍然觉得夏棉小家子气,被俞骁养得穷酸、小家子气。

但这份一视同仁的珍惜,就像是熨斗一样一下子将他皱巴扭曲的心上一隅熨平了。

他忽然一下子没了耐心,抬手向身边的服务生比了个手势。

俞骁享受的每一分,给他的每一分,都是他的卖命钱,沾染着满满的灰尘和泥土。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分。

“饱了?”林岑朗压根就没在意拍卖会的事,他的注意力都在身边的夏棉身上。

夏棉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又摇摇头,最后又干脆低下头去继续消灭剩下的半块糕点和几口牛奶。他不饿,更没胃口,只是很不习惯浪费。

“6800万一次!”

“6900万一次!”

……

“6500万一次!”拍卖师望着林岑朗的方向继续擦汗。

“6600万一次!”

戚远鸥终于举起了牌子。

除了极个别人,所有人都以为林岑朗和俞骠是一拨的,同俞战、应卯、温长静、岑放等人一样都是俞骠的买手,故而只是暗自惊叹俞骠比提前商定好的还要出手阔绰。

林岑朗让俞骠掏不了买路钱,自然更不会替俞骠掏买路钱。

本来内幕定好流程的拍卖会被林岑朗横插一杠,拍卖师出了一身虚汗,频频用眼神向台下的俞骠等人求助。但俞骠恍若未觉似的,没做任何示意,林国峰、岑鹤也正在和人说话,对这边的异常好似没有任何察觉。

周围本就在时时刻刻对这里高度关注的人,不免暗暗啧啧称奇,夏棉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当众逆了林岑朗的意,为一点小事争执。

林岑朗看着夏棉垂头时乌黑的发旋和雪白的后颈,眉眼间涌起点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抬手撩起夏棉耳边几缕碎发替他顺了顺,“乖”。

夏棉颤了颤,没动。

这么想着,他抬脚跟上林岑朗,在会场中心靠前的位置落了座。

他们在第四排,第一二排的圆桌上坐的都是林、岑、俞家以及一些极重要的贵客,郝靓、陈长夜、戚远鸥等人的父亲自然一一在列。

离拍卖会开场还有十来分钟,他们这一桌挺忙,不断有人打着幌子来一窥传说中能叫林岑朗恨不得时时刻刻拴在裤腰带上的人的真容。甚至还有人不嫌尴尬,挤在这桌仅剩的三个位置上。

闻言,陈藏野噗嗤笑了下,踮了踮脚凑到人耳边,小猫磨牙似的在谈书悠的耳垂上吮咬了两下,吐词更加直白放浪:“不喜欢?你干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耳边的呼吸陡然粗重,他面带得色地勾唇,在下一个瞬间故意拉开两人的身体距离,“哟,小伙砸年纪轻轻的,怎么还两副面孔呢?”

“的确,你弟要有你这副面孔,现在应该在楼顶跳舞,而不是在楼底买醉。”一道凉凉的调侃声飘来,谈书悠原本的动作硬生生戛然而止。

“锦遇甲胄金玉帛,浪来雨后黏地絮。山程水程扣机寰,嗟矣念矣度恨磨。”他唱词似的念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

林岑朗一向不信那些因果轮回的事情,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是无能为力的弱者为自己寻的心安理得的安慰罢了。

他揽着夏棉径自往会场里去,经过戚远鸥时,不轻不重地撞了下人的肩膀,他微微偏过头,色泽浅淡的眸子洇着密不透光的东西,对上戚远鸥沉静深沉的一双,“你参的那点东西真有用的话,怎么帮不了你自己。”

“咳咳——”

戚远鸥收回了手,他神色自若,倒不觉半点尴尬,只是想提醒林岑朗自己还在这里。“我看夏先生脸色不大好,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先回房间休息比较好,晚上甲板上风大,我叫船上的随行医生待会儿过去看看。”

夏棉别开了视线,恢复到了半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状态。

我知道。

那是他——

我希望。

夏棉没接。

林岑朗诧异地看了夏棉一眼,见他眼神直勾勾地,有些发怔,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找到了夏棉少见地不给人面子的原因——几步之外,俞骠侧对着他们,他仍旧穿着一身戎装,肩上、胸前挂满了累累勋章,高大伟岸的身形,使他在一群人中也异常显眼,谈笑时刀刻般的面部线条稍稍和缓,周身的气度却仍叫人不敢轻易亲近。

夏棉的腿打起了颤,他情不自禁地想往哪个方向靠拢。

会场入口没设检票设施和人员,只有俞骠带着俞战和俞家的几个小辈跟前来的客人问好,毕竟,如果林岑朗不来的话,这场拍卖会本来是对船上所有乘客开放的。

戚远鸥也在入口,他家和俞家并非沾亲带故,只是因为家里搞拍卖行,游轮七夜的拍卖会都由戚家承办,也干起了迎宾这种活计。

“贺伯伯,贺伯母,您二位的位置在七号桌,靠船舷的位置,风景不错。”戚远鸥笑着又迎了两位,抬头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直起身望向来人,“小朗,你来了。”

夏棉没那个心神与精力。

向他们搭话攀谈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各自心怀鬼胎,郁家的高枝,林岑朗不屑于攀,多得是有人家想攀,自然前来打探口风、探听虚实的老老少少层出不穷。

“林少这要去今晚的拍卖会瞧热闹?”环绕他们的人群中,一位两鬓霜白身材敦厚的老先生上前一步,过小的眼仁使岁月也难以磨灭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阴险奸猾气息。

他将夏棉拽过来,抬手自然而然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和面颊,“冷?”

今晚的举动早就让他们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各种打量探究的视线向他们投来,有的好奇,有的玩味,有的深长……不去看,也能感受到,如芒在背。

夏棉克制住不适感和躲闪的本能,轻轻摇了摇头,尽职尽责地陪林岑朗演戏。

前方高大的背影一顿,隔着半步距离停下,转过身来,神情莫测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说有,你怎么办呢。”

那双色泽浅淡显得一贯冰冷漠然的眼睛,紧紧锁在夏棉的脸上,凭空滋生出一种热度,类似于焦灼,类似于期待。

夏棉在那样的注视里默默垂下了眼帘,一言不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林岑朗想玩什么游戏与伎俩,他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广阔无垠,自由自在,鱼鹰一般疾驰,可以凌波微步,可以掠过飞舞的海鸥。

海上有个人在望着他,等着他。

眼前没有幻觉。

可惜这种效果被夏棉眼里的幻象抹杀得没了什么美感。听到这句话,他涣散无神的眼珠微微转了转,不知为什么,一句话脱口而出:“我见过更好看的。”

在江边。

是深秋的夜晚。

“睁眼。”林岑朗用了点力,攥了攥笼在掌心里的那只手。

只听嗖嗖嗖的几声长鸣,海面上瞬间天光大亮。

——天空放起了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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