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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退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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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所有战士在边境线上的界河一同驻守,对方并不死心,来来回回拉锯战似的不要脸地骚扰,他们连续作战了将近十天,敌人再一次在夜间发起突袭,亡命之徒厮杀至跟前,火拼中俞骁肩部胸部皆中弹,战友要将他带回去疗伤,以往他一定会爆喝一声让人滚开,可那天晚上,那一声怒吼却迟了那么两三秒。

因为他的确犹豫了。

那一刻,首先浮现在他心里的不是这身后的大好河山,而是这身后大好河山里的那个棉棉。

这些年,星际并不太平,国内的反动势力兴风作浪,通敌叛国内外勾结,联合别有用心虎视眈眈的国外反动势力不停地发动大大小小的暴动,有时是在境内,有时在境外。

这次他要去的地方,便是这些年战火不停的地方,也是两年前那个让他险些丧命的地方。

星际的最北方,一马平川,一旦失守敌人长驱直入的地方。

因为两面墙上闪耀的,于他而言,不是祖荫,而是压力。

军校毕业17岁入伍,偶然被最好的兄弟得知是俞家的后裔之后,闲言碎语不知听了多少,这祖祖辈辈积累的功勋山一样的压在他上身,他只能绷直了脊梁硬抗,不敢喘息分毫,军人对自己的要求严格,俞骁只会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军人一向大义凛然,俞骁只会视死如归。不拿命去博几次生死一线千钧一发的战斗,加之于他身上的有色眼镜就永远摘不下来。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不能问心无愧、硬气十足地说,这是我应得的荣誉和军衔。

这实在是非常新奇的体验,就算是小时候好像都没被人这么“精心呵护”过。牙杯往前一放,俞骠下命令似的:“刷!”他就只能自己磕磕绊绊地洗漱,水撒了或牙膏掉地上了,就会有一声严厉的呵斥:“废物!”

俞骁就这么被夏棉“伺候”着刷完牙洗完脸,他正想说剩下的自己来的时候,夏棉已经把盛满热水的盆子放到了眼前,抬起了他一只脚。

“你不用做这些。”俞骁看着他头顶精巧的发旋道。

“我帮你把外套脱掉。”他三两下解开了那只系着领口扣子披着的军装,看到他缠满绷带的胸膛和手臂,似是苦恼地拧了拧眉,“你伤的是右手,左手是不是不方便动作?”夏棉抬眼问他。

俞骁凝视着灯光下那双柔软含情似的眼睛,那句军人左右手都要训练的非常灵活不知怎么就没说出来,“嗯。”

长腿一伸,一个板凳送到了俞骁眼前,“你坐吧,我帮你刷。”

“你还没吃饭吧?”夏棉放下台历,把他往床边上轻推,“光荣负伤的英雄就好好休息吧,我下去给你扒拉点吃的上来,酸汤茄汁面好不好,再给你加两个——”

“我不饿”,床铺下陷,大手一伸,那纤细的脖颈就被他收入掌中,勾着带到了身前,俞骁的视线黏在那一双桃红的唇瓣和优美的颈线上慢慢抚摸,蜘蛛似的仿佛能拉出胶合的丝来来,开口的声音沙哑低沉到酥麻:“我想做点别的什么。”

他像是才注意到他这般炽烈的注视似的,一如既往地出现一丝僵硬、尴尬和无措。

俞骁垂眼看着他,缄默着,神色却柔和到不可思议。

夏棉见他不说话,有些局促地站起来,颇有些不知所措,“你们赢了?”

俞骁点点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双眼睛。

“棉棉……”他捏了捏他的耳垂。

俞骁看着他伏在桌上的小身板打了个激灵,回过头来看见是他的时候又打了个激灵,惺忪的睡眼小鹿似的,带着懵懂和反应不过来的震惊。

他也只敢在这个时候用这么亲昵的称呼唤他,用这种可怜的方式聊解相思,用这种可怜的方式来维护一位将军一个alpha固若金汤的骄傲和尊严。

客厅里还残余着一股不淡的烟味,明明今天已经吸了不少,手指和嘴巴还是寂寞得发痒。

鞋底与木质地板相触,发出沉稳而刻板的声音,即便在夜里走廊里满满的勋功章也折射着莹莹的光,像那背后惊涛骇浪的故事一样,一次比一次深刻地在军人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从外而内,勋功章的款式越来越古旧,那是俞家祖祖辈辈厮杀来的荣耀。

他手边的玻璃鱼缸里,小金鱼贴着玻璃壁面向夏棉咕噜咕噜吐着泡泡,像是在亲吻这个好梦的人,光从它金色的鳞片反射出去,又被水和玻璃折射出一道彩色的光,晃晃悠悠,映在他的侧脸上。

抬脚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满是枪茧的大手落在那光洁的后颈上,却给自己带来一阵酥麻和战栗。

在屏幕上轻点两下,那老师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画面停在了一个颇为搞笑的表情上,夏棉明天看到了,估计得捧着手机傻笑半天。

现在想来,可能这既是巧合也是天意。

他一推门,姚叔就迎了上来,“刚才在屋里就听见外边有动静,想着是少——”话没说完,他的视线就落在了俞骁吊着绷带的胳膊上,大惊失色,“少爷这是?”随即转身就要去拿座机:“我赶紧叫医生来!”

手掌上扬,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姚叔不用麻烦了。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这么晚了去休息吧。”

长途的奔波使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疲惫不堪,打开那扇栅栏门,见到那栋并不豪华阔绰的园子的时候,幽幽花香却仿佛被夜风顺着鼻腔送到了心尖上,疲惫的神经舒缓又雀跃。

和到点就黑暗无言的俞家不一样,这里不论再晚永远亮着一豆温柔明灯,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回家似的。

当初把夏棉扔到这个地方,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无比凶残蛮横地杀红了眼,终于将对方击退到国界线以外20公里的时候,一枚子弹穿越风烟,重击入膛,俞骁只来得及垂头看了一眼那个汩汩流血的地方,在他的心口上。

周围的景色急速退去,天地间好像只剩了他一个人,站在这异国空旷荒凉的原野上。

空气迅速变得稀薄,像是他的声音再也传递不到任何地方。

刚入伍戍守军事地图仓库那会儿,俞骁守在大山里,他的世界每天绕方寸地图忙碌;但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世界,那里装着祖国的真实的湖海山川。两个世界之中,是一个军人的守望。

后来在四处维和、反恐、救援、护航时,他的世界绕着星际的疆土领域忙碌;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世界,那里装着千万同胞的平平安安。两个世界之中,是一个战士的誓言。

而现在在守疆卫国战场炮火连天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居然做不到舍生忘死心无旁骛,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世界,那里装着一个令他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夏棉。两个世界之中,是一个普通alpha的心愿。

飞机落地时,已是月朗星稀时。

大院里沉寂无声,连水流似乎都睡着不再潺潺鸣动,路灯甚至不如月光明亮,笔直地停在路边,像什么懈工怠职昏昏欲睡的哨兵。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突如其来的黢黑让一切都悄然遁形。

电影片段快速回放似的,他想起那明艳的脸馥郁的香澄净的眼,想起他抱着他的手臂装得泫然欲泣撒娇时的狡黠和娇憨,想起他每次看到他过去时各种刻意讨好只为逃过床上一劫的傻里傻气,想起他看到他身上的刀伤枪伤烧伤居然还会大惊小怪还要听英雄事迹时眼里的崇拜……

混着铁锈味和雪松味的鲜血濡湿了他大片的衣襟,被打中的地方火烧火燎钻心的疼痛,晚风卷着枯叶从身后的原野奔袭而来,呜呜咽咽,像是谁的呜呜咽咽。

战火还在继续,硝烟还在弥漫,喊杀声响彻连天,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他想要去见。

紧邻的塔国与其东南接壤的乌国因为宗教信仰和政治原因冲突不断,对星际虎视眈眈的月国在其中大搅混水,两个小国竟然就这么被挑唆得在5年之前起了战火硝烟,升级到了军事冲突,星际边境一再被趁机恶意骚扰,月国源源不断地向塔国乌国提供军火,大发战争横财。

与此同时不断在星际东面和南面的海域非法巡演,怂恿联合其他海上邻国,大有将星际从陆至海全线封锁的意思。

两年前的那一次,塔国挑衅升级,突然偷袭,数十枚导弹将边防线上的驻军打得几乎全军覆没,侵入境内将近20公里,俞骁临危受命,前往督战,铁甲驰骋,战车轰鸣,硝烟弥漫,炮火连天,对方几乎集中了弹丸之地的全部军火,以至于一场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曙光初现的时候,才终于将敌人赶出边境线。

战斗中从来都是无情地、忘我地,唯一有瑕疵的可能就那么一次。

颀长粗粝的手指在最后一枚勋章上停下,那是一枚金质纪念章,桂叶托底,银星闪耀,精致而庄重。

这是他在两年前的一次边境行动中得来的,一同得来的还有一枚紧紧擦着心脏而过的子弹,和心口上的弹坑。

属于俞骁的那一面裱框里已经13枚,还有半面空隙等着他去镶嵌。

比之于大司令俞骠满满当当的一整面,他自然逊色得多,可比之于其他同年入伍的军人,俞骁当属杰出楷模。

也不难理解,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少将的位置上,自然要踏过的腥风血雨要多些,自然火中取栗的事迹要多些。

“好人做到底嘛,你不是不方便么。”夏棉头也不抬,利索地把他的两只袜子脱掉,抬起他一只脚放到盆子里,撩了点水到他脚背上,“凉还是烫?”

“正好。”

“那就好。”

“啊——张嘴。”

下颌被他单手托住,橘子味的牙膏就送进了嘴里。

夏棉像照顾幼儿园小朋友似的,一丝不苟认真专注地给他刷牙,动作温柔又仔细。

“啊,内个,你洗漱不方便吧?”夏棉像只小鸟似的慌乱地扑腾了两下翅膀,“我、我帮你洗漱!”

俞骁挑了挑眉,顺从地跟着他去了浴室,靠在门边上看他的动作。

夏棉两下把袖子挽起,拿过牙杯哗啦哗啦接满水,又给他挤上牙膏,回头一看俞骁还没动便招了招手,“过来呀。”

“真厉害!”他笑起来,两颗酒窝里盛满了能腻死人的桂花蜜梅子酒,“我就说嘛,那种边陲小国弹丸之地,还敢来犯了。”他从桌上抄了本日历,上面用水彩笔画了个圈,被圈起来的数字是10月3号,显然是他离开的那一天,只听夏棉喃喃道:“2,3,4,……算上今天,你一共走了20天,吼吼,30块钱到手啦啦啦啦啦~”

俞骁一开始还觉得高兴,夏棉掐着日子算他什么时候回来,原来竟是拿他当赌注了。

但是看着他那得意又开心的小模样,只能是又恼又笑,哭笑不得。

俞骁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揉搓着他微热的耳垂:“用功用到睡着了?”

夏棉的脸由粉转红,刚要张口说话,视线却落在了他还吊着的胳膊上,“你受伤了?”

看,就是这种天生的骨子里的温柔,即便是对着他也不例外。

其实也不是不能送他去上学,说到底,俞骁是自私了点,他贪恋这种有人在家等着他候着他的感觉,尽管是一厢情愿。

他一直都在各种没有情感的命令中长大,只会服从指挥服从命令,没接受过什么关怀的照顾和话语;他一直都在各种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要求和标准中长大,亲人、上级、战友、下级、自己……背着重压在条条框框的束缚中艰难前行;他一直都在无情残酷的硝烟战火中淬炼,时时刻刻准备着牺牲是铭刻在他基因里的使命和血性,他习惯了站在别人身前而从未被别人保护……

所以,他贪恋这虚假的温情和温柔,贪恋这天真烂漫和自由随性的秉性。

屋子里亮着柔和的光,能听见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手机里的网课老师还在讲得天花乱坠,夏棉穿着宽松舒适的棉睡衣伏在桌面上,单薄的脊背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已经睡着了。

乌黑如墨的碎发散在鬓边,白嫩的耳尖上泛着熟睡的酡红,满室都充盈着木樨和梅子香软别致的气息。

这宅子很荒凉很古旧,连他常约的泄欲工具住得都比这强,是他很少踏足的地方,或许他是没把夏棉放在眼里,只等什么时候江雪墨回来再把这么一个小玩意儿给丢出去。

这宅子很荒凉很古旧,可却是对俞骁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这是他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的嫁妆。把夏棉安排在这里,好像又带上了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心绪。

没想到,夏棉会把这里装点得焕然一新,枯木逢春似的,这园子里如今又荡起了生机。

倒下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有些怕,他的时间就此静止在还未破晓的黎明前。

所以,当入目是刺眼的白和战友惊喜关切的脸时,俞骁这个常年在刀刃上奔波的人差点激动得落下泪来。

刚一能动,他就不顾劝阻地要回仞城,他要见到那个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见。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河山让他慷慨赴死,夏棉使他热切求生。

这热切使人软弱,也使人更加强大,让人犹豫,也让人更加果决。

没人还醒着,冷锅冷灶,冷冷清清,这里的所有人都服从着军事化管理,一丝不苟地保持着严肃刻板的军队作息,父亲、继母、弟妹、小侄女、佣人……无一例外。按时熄灯,按时就寝,按时起床,过点不候食。

俞骁从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从出生以来就过着这样的生活,习惯了。

只是,如果有人这个时候笑眯眯地给他捧上一碗什么亲手做的吃食,他也不介意打破这习惯式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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