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治正在薄叙的陪同下参观兰斯特的旗舰。拂晓号服役超过十年,控制系统使用的还是旧式的机械传动,和帝国最先进的战舰相比至少差了一代半。陆长治走过舰桥,忍不住感慨道:“难怪他一个军人会变成主和派。”
薄叙接收了林平雪的消息,低声把顾识咎的现状告知陆长治,并复述了林平雪的建议:“这种药物一般是要定时注射缓释剂的,旗舰上也许能找得到,解药应该在兰斯特首都星,如果陛下想要活的,他现在就通知兰斯特的间谍寻找。”
陆长治原本就对顾识咎生出了兴趣,听到他这说死就死的作风,不免更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让薄叙带人去搜索,回到堡垒中叫来林平雪问道:“能劝降顾识咎吗?”
他的心脏失常跳动,心率骤然减弱,几乎拉成一条直线,林平雪立刻从水箱前退开,给冲上前抢救的医生腾出空间。
肾上腺素和间羟胺推进一支又一支,很快超出常规剂量,一盒见底,只能换上一管昂贵的急救用纳米机器人。两分钟后新的医生急匆匆赶到,看到水箱里的顾识咎,夹着一连串骂娘声叫人把他放下来。
林平雪皱眉道:“什么情况?”
林平雪就笑了起来:“顾上将不要做梦,是回答我,还是再来一次?”
军情司司长的下马威非常成功,疼痛附在骨肉间挥之不去,顾识咎的指尖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被束缚阻止了动作。
他沉默片刻,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诚恳一点:“我不知道,我拿到的是转过手的情报。”
林平雪不理会他的问题,径直问道:“是谁向兰斯特泄露了陛下的行踪?我是指陛下在旗舰上的消息。”
顾识咎想了一下:“陆长治真在上面吗……唔!”
他猝不及防地被电流裹挟住,肌肉痉挛,瞳孔涣散,喉结滚动时咯噔作响,疼痛径直被推上阈值,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血沫从口中溢出,又呛进气管中,面颊因为窒息泛红,唇色却是青紫的。
顾识咎除了不肯回答任何问题,并不挑衅林平雪,至少他刚才那口血没吐在林平雪脸上,军情司司长礼尚往来,也没有在他身上用过一种折辱性的刑讯手段。
顾识咎的手腕和心口上连着几条探测线,降低疼痛阈值的药混着镇定剂注射进静脉,他微微垂首,流露出拒绝回答的意思,那把细钎就被一段段贴着指甲锤进肉中,直到被填满得无处放置才停下,血水顺着导线落了满地。
顾识咎一点痛声也没有发出,他甚至没有明显忍痛的模样,只有汗珠一滴滴从鬓角滚下,湿透了身上的衬衣。
林平雪随手打开电极开关,摘下蒙在顾识咎脸上的眼罩,强迫他和自己对视,缓缓地问:“是誉王陆长宁吗?”
两名急救医生沉默片刻,其中一个回答:“他现在是病人。”
军情司中有自己的急救医生,但是不在星空堡垒上,现在和林平雪合作的是从军方借调过来的战地医生,还秉持着医生守则,林平雪皱了皱眉,没再和他们争辩,拉出光屏给自己熟悉的下属发了一条调令,起身走到顾识咎床边。
顾识咎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神色倒很平静:“我什么都不会说,林司长别浪费时间了。”
(6)
军情司的审讯还要继续,林平雪拖来一张椅子放在治疗舱外,顾识咎仰头倒在病床上装睡,没过一会儿妥协地叹了口气,问林平雪:“除了我还有其他人被俘虏吗?”
“有一部分,但不多,”林平雪例行公事地问,“你愿意投降吗?”
薄叙在顾识咎的房间冰箱里找到了一盒缓释剂,一部分拿去注射,一部分送去实验室研究成分进行仿制和逆向破解,三天后强行把顾识咎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又耗费资源修补损伤,把他的情况勉强稳定下来。
顾识咎一清醒,陆长治就去看了他。
他没被再锁进水箱中,而是穿着拘束服躺在治疗舱内,舌下垫着压板,两名急救医生坐在一旁监视数据。林平雪上前取出压板,摇动病床让顾识咎坐起来。
林平雪屈指敲了敲水箱:“清醒了?”
顾识咎张不开口,视线转动起来,几秒后落在林平雪身上,显然认出了他,眉心微蹙,缓缓眨了一下眼。
林平雪额头上还有一道血痕,是星梭殉爆时没站稳磕在主控台上留下的,被薄叙拖进救生舱时还有点头晕。他许久没这样狼狈过,对罪魁祸首自然没有好态度,见顾识咎反应过来,不耐道:“你身上带的毒都搜出来了,咬舌死不了人,老实一点,我把水位下降让你说话。听懂了吗,顾上将?”
林平雪回答说:“基本不可能。”
陆长治也不意外,他想了一下:“如果救回来了就先关着吧,能审就审,小心点别弄死了。醒了告诉我,我想去见见他。”
林平雪应道:“是。”
一名年纪稍轻的医生让开位置,听到他发问,回答说:“神经毒素或者基因诱变剂,应该是预先注射,定时发作。”
(5)
顾识咎本身并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这让医生的抢救变得极为艰难,林平雪升高水箱的温度,挽起衣袖把他拎出来放进治疗舱,就后退把位置让给急救医生,站在治疗舱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林平雪抬手抵在按钮上,这次时间稍短一些,只持续了两分钟。顾识咎耳中嗡鸣作响,一张口就有血沫涌出,领口已经被染红,显得狼狈不堪,过了半晌勉强捕捉到林平雪的声音。
“这可不是什么太重要的问题,顾上将这都不肯回答,后面怎么办呢?”林平雪唇边带笑,“或者我现在换个问题——顾上将不知道谁是叛徒,那一定知道兰斯特的布防情况。”
顾识咎疲惫地睁开眼凝视林平雪片刻,嘴唇轻微地动了下,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声音还没从喉咙中吐出来,就被尖锐的警报压过了:“敬兰斯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林平雪把他投入水箱中前为了防备他在身体里藏东西,把内外都清理干净了,不至于当众失禁。
林平雪注视着监控数据,等到顾识咎半晕过去,稍稍抬起手指,放他缓了一口气,又毫不犹豫地按下,反复三次才挪开手,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不可以直呼陛下名讳。是谁泄露的消息?”
过度呼吸让顾识咎眼前一片昏沉,肺和气管火烧火燎,满口血腥气,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平静下来,艰难地想了想,嘶哑道:“你杀了我吧。”
顾识咎的视线有些涣散,过了一会儿才聚起焦距落在林平雪身上,断断续续道:“我不知道。”
林平雪又问:“谁向你传递陛下的行踪?”
帝国还缺一个向兰斯特宣战的有理证据,它从顾识咎口中说出来最能引起轰动,顾识咎盯着林平雪的眼睛,过了几分钟他转头吐出一口血,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平雪笑道:“我还真没遇到过撬不开口的人,顾上将有自信做第一个,我当然要试一试。”
三日后军情司的医疗团队接手了顾识咎的治疗方案,林平雪把他和治疗舱挪到临时布置的审讯室,将他蒙住双眼捆在一张立架上,取来一把连在电极上的金属细钎,随手抽出一根抵在顾识咎的甲缝间。
“我还是那个问题,”林平雪说,“谁向兰斯特泄露了陛下的行踪?”
顾识咎没说话,大概是不想浪费力气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林平雪耸了耸肩,转向盯着数据的急救医生问道:“他现在能经得起多重的刑罚?”
顾识咎给自己注射的那一管神经毒素的解药还没有找到,缓释剂虽然被复制出来,但在毒素发作过一次的情况下效果已经逐渐衰减,总体来看他现在只比瓷娃娃稍微结实一点,别说严苛刑罚,随时可能复发的呼吸不畅都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听起来是个麻烦事,林平雪不为所动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说,多重的刑罚会到救不回来的程度?”
顾识咎的视线落在陆长治身上,他认出陆长治,无声凝视他片刻,声音沙哑地问他:“你准备……用多久灭亡兰斯特?请别伤害平民。”
陆长治回答说:“只要他们不拿起武器。”
顾识咎是个好将军,至少在道德上无可挑剔,陆长治欣赏这样的人,但敬而远之,因此他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就把顾识咎交给林平雪,转身离去。
顾识咎自醒来发现自己被禁锢后神色几乎没有变化,只有眼睫微微动了下。
他已经意识到他身边有叛徒,兰斯特的行动败露,而帝国早有准备。这确实是一场阴谋,七人议会迫不及待地踩进去,但作为执行命令者,他没什么能为自己辩驳的,也不想解释,思索片刻,极低地“嗯”了一声。
林平雪控制水箱局部升温,抽出一部分液体。顾识咎脖颈以上脱离禁锢,垂着眼睫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现在几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