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情司司长立时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行驶中的战舰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视距内缓缓浮出一支由梭状战舰组成的舰队,像被投射的炮弹一样悍不畏死地一头扎进战舰中,燃料殉爆,当场把战舰炸成了两截。
前后舱室脱开,被炸断处立即充满惰性物质修复裂口,林平雪没站稳,一头磕在了主控台上,被薄叙伸手拉起,愣了片刻,脱口一声:“我操!”
薄叙变回陆长治的模样,语气中充满欣赏:“这时机挑得真好,作风也够悍勇的,要是我真在战舰上,只怕就要被刺杀成功了。”
林平雪上前去取走插在操纵台上的芯片,回答道:“顾识咎参军三十五年,共计个人一等功三次,集体一等功十六次,二、三年等功百余次,是邦联解体前继任元帅呼声最高的候选人,这其中确实有相貌的影响因素在。但他对兰斯特非常忠诚。您别看他现在是主和派,在帝国星空堡垒正式服役之前,他是很标准的扩张派。”
陆长治“唔”了一声:“你对他很推崇?”
林平雪露出苦笑:“军情司派到他身边的人十死一生,这是个劲敌,还请陛下谨慎些。”
“你们这是在自取灭亡。”
(2)
陆长治凝视光屏片刻,饶有兴趣地念出了视频中主角的姓名:“顾识咎……”
他淡淡道:“你们有权命令我。我会服从命令,只要它符合程序。”
夏帝国皇帝陆长治预计在一个月后视察边防,他的哥哥誉王向兰斯特发来密信,邀请兰斯特合谋刺杀陆长治,许诺在自己登基后与兰斯特签订友好条约。
兰斯特与夏帝国接壤,邦联分崩离析后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个庞然大物带来的军事威胁。七人议会将它视作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求上将顾识咎率领舰队伏击陆长治。
顾识咎被沉入粘稠液体中,玻璃水箱的温度降低,把他像陷入琥珀中的虫子一样包裹起来,连呼吸时胸口轻微的起伏都显得滞塞。好在这材料虽然在低温时变得坚固,透气性还不错,不至于让他窒息而死。
他的副官希维尔给他注射了大剂量的麻醉药物,缓释剂在十几分钟后才起效,顾识咎挣扎着清醒过来,眼神还有些涣散,
指挥官得死在舰桥上,顾识咎不打算换个地方。他仰着头,神色平静地注视着逐渐靠近的星空堡垒,然而还没有看到殉爆时的光辉,后颈先生出一点刺痛,乏力感迅速传遍全身。
他的手指无力,配枪脱手而出,头晕脑胀地向后倒去,最后一点印象是自己的副官向他走来。
先抵达的帝国皇室卫队清理掉上将被格式化的仿生人卫队,从地上捡起他的配枪,卸下能源管送到陆长治桌上,陆长治拿起它看了看,笑了起来:“用的是能毁去面容的霰弹模式,还真是果断。”
帝国的星空堡垒的大小几乎等同于一颗卫星,拂晓号在她面前渺小得如幼儿玩具,这场刺杀显然已经被帝国识破,或者说本身就是帝国的阴谋——这至少说明旗舰中有叛徒。
顾识咎的指腹搭在配枪扳机上,声音仍旧不见任何颤抖:“卫队,现在起禁止靠近控制台,违令者就地处决。”
他抬头注视着舷窗外的点点光芒,十几秒后第一组数据刷新在他面前的光屏上,接着数字和文字像瀑布一样流淌起来。
三分钟后,旗舰关闭防护层准备跃迁,目标是一个常规跃迁点,在帝国舰队的可视距离外,这是时间允许范围内的最后一次尝试,由星梭掩护单兵登舰作战,自杀式袭击,无论成功失败,没有人能活着回来。
战舰穿过跃迁点时带来的扭曲眩晕让顾识咎的声音有些失真:“作战组弹射出舰准……”
星空堡垒静静悬浮在跃迁点外,铺天盖地的阴影兜头罩来,舰桥上立即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这是用于伏击绞杀刚刚结束跃迁的舰队的阵型,顾识咎直觉地瞥过去,一眼认出帝国舰队的变阵,瞳孔骤缩,一股寒意直蹿上脊背。
弓形张开的焦点与旗舰预期的跃迁点几乎重合——他完全被人看透了。
顾识咎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仍旧平静沉稳:“旗舰第一跃迁速,左舵七十,跃迁目的更新为保守点,三分钟后关闭防护层,作战组检查装备,损管组待命。”
(1)
顾识咎独自站在质询厅的下方。
座椅已经被撤下去超过三天,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身上的军装倒还板正整齐。
顾识咎立在舰桥上,松开攥着栏杆的手指,将视线从变换的星图上挪开,下令道:“旗舰第三跃迁速前进,左满舵,作战组检查装备,准备登舰。”
旗舰前方载满燃料的兰斯特星梭以违规跃迁的方式直插入帝国舰队,将其阵型搅乱,殉爆时涌出的光亮耀眼刺目,敌方旗舰被炸成数截,翻滚着向四周飘去。
帝国舰队在短暂的慌乱后重新编队,拱卫旗舰的护卫舰向四周散开,缓缓张成三道弓形,舰炮充能口依次亮起。
陆长治就笑了起来,他转过头看向林平雪,将他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低下头检视自己的着装,疑惑道:“陛下?”
他面前的皇帝屈指抵在自己的眉心上,片刻后换了语气:“我是薄叙,刚刚是陛下远程操控我,陛下还在堡垒中。”
薄叙是陆长治的私人智能,一直以皇宫侍从长的形象出现,它的智能等级很高,扮演陆长治时就连林平雪都没有察觉异常。
“兰斯特多美人这句倒还真是名不虚传,这位顾上将长得真容易让人怀疑他的军衔是一路睡上去的,”他唇边含笑,“林司长,兰斯特是要对我用美人计吗?”
军情司司长林平雪垂手立在他身后,光屏上放映的视频正是他派往兰斯特的间谍从质询厅盗取的监控,播放到尾声,顾识咎转身看着质询席叹了口气。
陆长治分辨了一下他的唇形,突然好奇地问:“你觉得他会不会临阵倒戈?”
两国在边境偶有争端,但总体来说都还保持着克制,兰斯特不想轻启战争,夏帝国则是因为师出无名。顾识咎怀疑这是陷阱,要求七人议会正式下令,否则拒绝执行,因此宪兵在半夜闯进他的公寓,把他秘密押送进质询厅。
双方僵持了三天,第四天凌晨,七人议会退让了一步,向他出示了带有签名和编号的正式命令。
顾识咎沉默地接受了命令,质询官们先行退场,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军帽走出质询厅,出门前稍微停了一下,转身面向已经空无一人的质询席看了一会儿,疲惫地叹了口气:“但我不会改变观点——”
他随手转了一下顾识咎的配枪,抬头道:“把能指挥数支军团的上将当做刺客用,兰斯特怎么可能不亡?”
“您是对的,”回答他的人穿着兰斯特的军服,手指上还残留着填装麻醉枪的勒痕,“顾上将实在是太固执,我只好对不住他了。您还满意这份礼物吗?”
(4)
星空堡垒的弱点是什么?
顾识咎慎重地将一行字补在数据的最后,命令通讯组放出浮标,最后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旗舰。
“关闭维生系统,关闭引擎能限,右舵二十三,上九,全速前进。”他慢慢地说,“敬兰斯特。”
顾识咎沉默了几秒,作战频道里只有他的声音,这短暂的沉默让星舰中一片死寂,但很快又响起上将平静的声音。
“作战组弹射出舰准备,三十秒后弹射出舰,”他有条不紊地说,“对星空堡垒进行饱和式攻击。损管组撤回舰桥,协助技术人员扫描堡垒参数,记录作战数据。通讯组准备发射浮标。”
顾识咎垂下手,从腰侧抽出配枪,单手拨开保险:“旗舰撞角位置校准,引擎功率校准,打开殉爆保险。”
没有人询问原因,上将的命令立刻被执行下去,硬减速带来的惯性冲击让顾识咎向前倾去,他抬手按住栏杆,视线紧盯着星图,嘴唇微微抿了起来,眉眼中露出一点忧虑。
这次行动最好的结果是陆长治死于星舰失事,其次是刺杀成功,但留下兰斯特参与的痕迹,再次是陆长治活着离开,兰斯特军队全身而退,最坏的结果是行踪泄露,给了帝国足够的开战理由。
因此所有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不止星梭中填满了能引发强烈殉爆的燃料,旗舰中同样布置了爆炸装置。顾识咎并不畏惧死亡,他只是担心得不偿失。
质询席上有人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他没有心思倾听,低着头闭眼睡了一小会儿,被一声暴喝吵醒。
“顾识咎!”新加入的质询官怒道,“你是不是忘了究竟是谁栽培了你!你身为兰斯特的军人,却是个软骨头的主和派,你不觉得羞耻吗!”
顾识咎抬起头,有些涣散的视线缓缓集中起来,回答说:“我是兰斯特的军人,但请明白,兰斯特的军队不是台上诸位谁的私人卫队,阻止我的也不是我的政治观点。三天时间,还不够你们考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