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转身直接走出了神庙。
“切，不拿就不拿吧。”
林因没有马上跟上他，而是又对着那抽象的壁画和神龛发了一会儿呆，才惋惜地动身离开。
林因又用爪子拍了拍旁边一块黑石头，“燧石不拿不太好吧？这野外打火多不容易，还可以用来做成斧头，快拿着，备用。”
少年也拿了过去。
林因目光掠过祭台，看到最前面还有个藤编的篮子，里面装着布料，连忙说：“那个也可以拿走，篮子装鱼，布料你可以用来绑鞋子，加固一下……”
各式陶器从小到大不等，有的是细口瓶，有的是广口碗，还有的是完全密封的，都打磨得非常光滑，用涂料画上几何状或者兽形的花纹，甚至还有镂空技艺。
看这些熟悉的陶罐，林因算是知道了少年窝里的罐子是从哪儿来的了，敢情全是来他祖宗的神庙里摸的啊！得亏少年没有洛阳铲，不然肯定会改行去倒斗（盗墓）了。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雕塑，其中有一个坐卧的美洲豹石雕，雕刻得并不是那么美观，仅仅精细雕琢了一下嘴巴和尾巴，能让人看出是什么动物，上面有烧焦的痕迹，林因猜测是用来焚烧祭品的，他嗅到股古老陈旧的气息。
想到今天那只黑美洲豹捕杀猎物的那个画面，林因就觉得毛骨悚然。当然，其中还掺杂着一些嫉妒——
投胎也没能投胎成顶级猎食者，一定是以前看的自然纪录片看得不够多，没能细细挑选一下转世投胎的品种。
“一朝向蓬海，千载空石室。＊”林因感叹，“毕竟昔人已乘黄鹤去了啊……＊”
看少年一动不动，林因继续道：“知道我在说什么吗？这是中国的古诗，我们国家有那么一群人每出去玩一次就要诗性大发写那么几篇，害得我们后代人得可劲儿背。”
说着说着林因忍不住笑了，“就有个叫黄鹤楼的地方，被好多诗人写了个透，其中有个人说那些故人都已经乘着黄鹤飞走了，再也不回来，只留下黄鹤楼，千百年来就那样屹立在那里。”
说完后，林因就转身走出了神庙，少年已经重新收拾好准备离开了。林因走到他旁边，说：“我听鼩鼱说，这神庙里的神是雨神。这小鼩鼱贼有意思，居然说要去跟神许愿变成美洲豹，希望能成功吧，毕竟有我这个由人变成美洲狮的先例啊。”
少年慢慢走着，听林因继续叨叨，“既然连动物也会信仰神灵的话，也许也有动物在信仰着那位雨神吧。”
林因笑了笑，“看来雨神不一定会寂寞，挺好。”
“……”
“唉，算了，那你把它拿进去吧，跟里面的神仙说一下，你不是偷他贡品，而是在跟他做交易。”
少年站了起来，提起犰狳的尸体伸向林因。
“哑巴弟弟，这是你们的神吗？这是什么神？”林因问道。
神龛前方放置着一个祭台一样的场所，堆着各种各样的陶制器皿，少年正站在祭台前方，在祭台上捣鼓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林因朝着少年走了过去，凑近一看，结果发现对方居然把手伸进了陶罐里掏来掏去，林因愣了，“你在偷神明的贡品？！”
林因没有抓到合适的猎物献给神庙里的那个神，时间也过去许久，林因担心少年先回去会有危险，便原路折返。
走到神庙，林因看到少年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只死透了的犰狳，厚厚的甲壳上有重器敲碎的痕迹。听到林因回来的响动，少年抬起头看他。
“这是你猎来的？”林因感到惊讶。
“当然不是，那里是雨神，我们要拜当然只可能会拜伟大的伊察姆纳大人。”
“伊察姆纳？”
“伟大的创世神，万神之主，伊察姆纳大人＊，把我们变成比美洲狮更强大的猛兽吧！”那只小鼩鼱虔诚地望着天空祈祷。
林因又拍了拍他的脸，“说话，我知道你会说话。”
“不……不知道……”
地上的他的同伴唧唧叫道：“放开美洲豹！”
“既然擅自收了他的恩惠，就不该这么走了，至少也是要公平交易吧，”林因正色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拿，你知道吗？”
少年无动于衷，并没有对林因的话给予任何反应。林因叹了口气，“算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逮几只猎物来。”
他跑向旁边的草地，正好看到一只正在掘地白鼻浣熊。开阔的草坪上没有任何遮挡物，林因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本能地发起了狩猎，直接扑到浣熊所在的位置。浣熊转身一溜烟儿钻进森林，林因也急忙追去，但那只浣熊已经不见了踪影。
“真的很美，却是昙花一现。”林因叹了口气，“曾经多么辉煌的文明，最后就剩下这些残垣断壁。”
身后传来走动的声音，少年似乎准备走了，林因忙回头说：“先别走。”
少年顿住了脚步。
“这个也很像你诶，哑巴弟弟。”林因端量着这个雕塑，又看向另一边的雕塑，和他面前的这个是对称的，“那边那个也像，看来这种形象在你们祖先那里也很流行啊。”
少年没有理会林因，径直走向神祠主殿的大门，林因依依不舍地又在石碑旁绕了一圈后也走了过去。
神祠内是单向开门的闭塞空间，阳光从神祠顶部的格子天窗洒进神祠内部，照亮了墙壁上美轮美奂的壁画。
来到庙外，林因看到少年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他。阳光照在他清瘦的身躯上，黑色花纹和翡翠面具都是那么的绮丽不凡。
“真是很美啊。”
来到少年面前，少年依旧沉默地看着他，林因忍不住再一次转身，瞻仰这座雨林深处如谜一般的华美神庙。
这一次少年没有动了。
林因疑惑地回头，对上那翡翠面具里的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干嘛这么看我？既然要拿那就把需要的都带走呗，神明大人一定能理解我们的难处的，”林因伸手捋了捋胡须，义正严辞道，“毕竟你一个小孩，我一头老狮，旺财一个智障……老弱病残都集齐了，神明一定不会怪罪的。”
这些供品都有一定年头了，但勉强还是能用，尤其是翡翠和黑曜石雕塑，完全没有因为时间而褪色。
少年掳走了大部分能用上的东西，全部装进蛇皮袋里，麻布也拴在身上，看起来搜刮得差不多了，林因盯着一个精致的拇指大的小陶瓶，转头说道：“这个也拿走吧，多好看啊，上面还画着小花。对了，你可以装点药随身背着。”
少年伸手拿起陶瓶装进袋子里。
林因眼睁睁看少年从陶罐里摸出几颗黑曜石和绿松石制品，又从邻着的罐子里摸出贝壳和骨制工具，随后走到一旁拿起一个盘子，取下祭台上的麻布，林因看得目瞪口呆。
“你这是劫匪下山啊？献给神的东西你也敢动，跑到人家家里不带伴手礼就算了，还带往外拿的……”
林因走近那祭台，直起身趴上去，细细观察着玛雅人精巧的手工艺。
“岁月已逝，千古兴亡，来来去去，”林因抬头望向天空，“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只有天还是那个天，白云还是那个白云，其他什么都留不住啊……”
就像他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他了。
少年依旧目不转睛地凝视林因，林因收回视线，冲少年叫了一声，“愣着干嘛，快走啊，等天黑了冒出来野兽怎么办？”
少年脚步骤然停顿。
走了两步，察觉到少年没有跟上来，林因回头问：“怎么了，我说错了？”
顺着林因的目光，他再一次见到远处被树林遮挡住的那座建筑，心里怅然。
“你给我干嘛？你不好意思拿进去，要我帮你拿？”
少年没有动。
林因只好走过去叼起犰狳的尸体，走回神庙，把它放在祭台上，看着神龛上的石像说道：“雨神大人，原谅哑巴弟弟的不懂事吧，他很需要这些东西，这只猎物献给您，别找他的麻烦哦。”
少年点头。
林因更是诧异，这应该是第一次，少年真正正面回应了他。
“你居然搭理我了，不当我是透明人了？”
林因没想到他还是个虔诚的教徒呢，不忍再欺负他们，林因就把手中的鼩鼱放开了。
“你们走吧，希望你们的梦想能实现。”
死里逃生的鼩鼱有如惊弓之鸟，眨眼就钻进了叶丛里，那只虔诚的教徒鼩鼱也立即跟上它，鼩鼱们全都消失不见。
“你叫他什么？”林因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美洲豹？”
“哼，你们这些无耻的大猫，看我们小就欺负我们，”鼩鼱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等美洲豹参拜了神，变成真正的神了，有你好下场！”
“参拜神？”林因抓住了这个重点，用尾巴往身后指了指，“是那个神庙里的神吗？”
林因只好爬上树去找松鼠，然而树上干净得连鸟巢都没有。林因便模仿猴子，在一棵又一棵的树木间跳跃，但这样太耗体力。最终他还是老老实实爬下树来，期望能在地上搜寻到一两只老鼠或者蜥蜴。
看到草地里有几只鼩鼱，简直连塞牙缝都不够，林因叹了口气，一爪子按住一只的尾巴，说：“看你们这么小就不欺负你们了，说，这附近哪里有别的猎物？”
那只鼩鼱吓得身体僵直，连忙倒在地上装死。
“你不觉得很可怜吗？这个神庙里的神。”
少年转身看向林因，林因走到石碑面前，继续道：“考古学家没有发现他，信仰他的人也都抛弃了他，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在这茂密的树林里，除了我们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发现他……”
“一直以来都这样孤独地在这里，不是很可怜吗？再看看你，”林因笑着看向少年，后者笔直地站在原地，低头默默看林因，“你是他们的后裔吧？就连你也不供奉他，还拿走他的贡品……”
“我的天……”林因看到壁画的一瞬间就抑制不住感叹。
壁画颜色非常丰富，红黄蓝绿勾勒出一幅抽象的神秘画面。底部画着一个侧卧的人形画像，手执一把石斧。人像脸上有美洲狮一样的獠牙，蛇一样的长鼻子，头顶羽毛装饰中盘踞着一条长蛇，身上五颜六色如同美洲狮的花纹。壁画上方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动物，有怪物，有树木，有玉米，和不明所以的几何图案……仿佛要把宇宙都画进这面墙。
墙壁正中间墙壁上是一个圆形浮雕，浮雕中间有一个神龛，是一个盘腿坐着的石雕正面人像，带着一个绿色的面具，长鼻和花纹和少年脸上的有一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