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霍老师!您到哪儿了?”
“刚出医院,过来了,”霍昀开着车,瞄了一眼车载上的报时,“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我还有东西没买呢。”
“物资装备时总都给包了,你还买什么啊?”
霍杳杳嫌弃地看他一眼,想想要妥协了,指指压根没有的小腰:“那——这么长也行吧!”
这时,霍昀的手机响了一声,掏出来一看微信,是戴芃找他有事。
“得嘞,闺女,”霍昀站起来,揉了一把闺女的脑袋,“爹得走了,到了给让小杨姐姐打视频,让你也看看大漠长啥样,要是好玩,以后带你去。”
霍昀又瞄了一眼前座,是真没看他俩,低头飞快地在时青禾嘴上叭了一口。
霍杳杳不上学,但电视是看的,直觉这个问题不简单,赶紧摇摇头。
“为什么呀?人家每天照顾你,陪你玩,你怎么就不喜欢她?”
霍杳杳在后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说:“短头发。”
戴芃咳嗽一声,一指前头:“哎师傅那是啥?”
师傅跟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认真地回答:“那是沙丘,挺大的是吧?”
“是是是,跟山似的,我还真没见过。”
吉普车又爬上一个小坡,车身忽然往后倾斜去,时青禾因为惯性而仰折脑袋,后脑勺撞在一片厚软里。
他转过头,看见霍昀一手掌着前座靠背,一手垫着他的后脑勺。
“小心。”霍昀专心望着前方,“后面就开始不好走了。”
“我们还在外围,没有进入真正的阿拉善沙漠,再走几个小时,就真跟冲沙一样了。”
“原来如此,”时青禾像个乖宝宝一样认真地点头,“霍老师,你以前来过吗?我第一次来阿拉善,沙漠以前也去过,不过是跟团,没什么意思。”
霍昀顿了顿,回答:“来过,以前跟师兄弟们拍戏,来过这儿。”他想了想,望向窗外,又补充一句,“这儿变化还挺大的。”
巴丹吉林沙漠位于阿拉善高原中心,有连绵的巨大沙山,远远望去气势磅礴,置身其中更是显出人的渺小,黄沙碧云天,非常符合戴芃想要的武侠感。
车队一节缀一节,在起伏的沙面上行驶着。时青禾本来是和邹博延单独一辆的,从酒店出来换车时,说觉得在沙漠拍戏很新鲜,想和戴芃聊聊拍摄的事。
“那个......”戴芃挠着圆寸头,瞄见金主爸爸说话间老拿余光瞥副驾的霍昀,心想这老霍真是好艳福,这么有钱又漂亮一大美人对他这么痴情,“要不霍老师你和我换换?这路太颠了,我有点晕车,想坐副驾。”
戴芃疯狂点头:“那可不,咱们也合作这么长时间了,你不信我,你还不信霍老师吗?”
柏菁拧着眉毛犹豫。他不大信戴芃,戴芃前脚才把霍昀卖给时青禾了,但霍昀是个很正直的人,也重义气,之前自己跟他闹脾气,他也没有芥蒂,不像个帮凶的小人。
霍昀见他动摇,突然站起来,说:“算了,你要真怕见着人家,我们也不逼你了,毕竟我们也不清楚——”
“是啊是啊,”戴芃哭丧着脸,“小柏,你是我的男一号,没你我这戏怎么拍啊?”
柏菁抿了抿嘴,也知道理亏,到底没有再撒泼,把自己摔进吊椅里。
“再有就是,”霍昀乘胜追击,蹲下来,“你要是觉得那人是拿钱羞辱你,想看你出糗,要是不去,不正中他下怀了吗?他觉得你连面都不敢露,以为你多怕他呢。”
霍昀也不生气,望了戴芃一眼,又问:“那总得有个原因吧?”
“烦不烦啊!不都说了吗!”柏菁突然炸毛,丢了手机翻身起来,看见戴芃,直接上手来揪领子,“我今天也什么都不怕了,反正我也糊,大不了再回去搓碟!就我这脸,去陪酒比演电影来钱快多了,反正都是受气,我卖肉这心还干净些!”
霍昀听得直眨巴眼,现在的年轻人真什么都敢说啊。
阳台上悬着个吊椅,正在悠悠地转。
霍昀拉着戴芃走过去一瞧,柏菁蓬头垢面,穿这个t恤短裤窝在里头打吃鸡。
“柏老师?小柏老师?”霍昀轻推了一下吊椅,“都快出发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玩游戏?”
门敲了四五下,开了。
“戴——霍老师?戴导呢?”是柏菁的经纪人王杜。
戴芃从霍昀胳膊后面钻出来:“我这儿呢!”
“你着急也没用,先找到柏菁再说。”
挂了电话,时青禾还不自觉微笑着。邹博延感叹:“时青禾啊时青禾,你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时青禾脸微微发热,抬手捋了一把头发,状似随意地回答:“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不是一样的目的吗?不然,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
得,这缺心眼儿的孩子。霍昀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手肘支在小座板上,跟她说:“别管人家了,闺女,爸爸要上外地出差一趟,起码得要一周才能回来,你乖乖的,就听这个小杨姐姐的话,听钟医生的话,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霍杳杳点点头,说:“爸爸,隔壁小胖笑话我矮!”
“笑话!”霍昀怒道,看见闺女一脸迷惑,解释道:“不是,爸爸是说他这么笑话你是不对的!”他带着椅子往后推了推,抻出一条腿,拍拍,“你爹这条腿都快一米二了,你能矮吗?”
“霍老师?哦,没什么,下午就要动身了,我想问问你缺不缺什么东西来着。”
时青禾回电话的声音温柔得可怕,瞪了一眼满脸趣味的邹博延。
“不缺,什么都不缺,”霍昀尬笑两声,转移话题,“你在哪儿呢?”
时青禾眉毛微微一抬,解读道:“谈过恋爱。”
男人牙痛似的嘬了一下腮:“有点误会。”
“谈崩了。”时青禾了然地笑笑,“好了,博延,我也不难为你了,大概能猜到之后的故事了。”
霍昀轻踩油门掉头,看也没看他:“要是上你家就能解决,你还下来等我?”
“霍老师,霍哥,你真牛——”戴芃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就是咱们剧组的顶梁柱!”
“行了行了,开车呢!”霍昀掉好了头,“快点,导航。”
霍昀差点让这段绕进去,他又催,刚巧遇见前面没打尾灯就刹车,路怒症发作狠摁两下喇叭:“怎么开车的啊——”
“嘤——!”戴芃长长地怪哭一声,“霍老师你!你别吓唬我啊!我就你这么一个知心老哥哥!我不跟你说我跟谁说啊!”
霍昀又气又笑,无可奈何:“不是冲你,前面堵了。行了,你也别着急,我马上就到。”
万一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俩晚上一激动一不管不顾,后续操作就比较尴尬了。他得去买点东西预备着,总不能睡人家这么久连套都没主动买过一回。
“你也甭着急忙慌,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事的,”那头戴芃操着喘不上气的腔调,还让他别着急,“时总有个朋友突然要跟我们一起去,我们几个不坐航班了,坐他朋友的私人飞机!”
霍昀没听明白:“好事儿啊,不用跟着挤大通铺,你着急什么?”
一转眼就到了一周后,临行前,霍昀去医院安顿女儿。霍杳杳病情特殊,抵抗力极差,在医院的时间比在霍昀身边的时间多得多。医药费不便宜,长期治疗更是负担重,霍昀忙着奔钱也没法经常来照顾她。故而,这次小小的“出差”对这个早熟的十岁小姑娘没什么特殊影响。
虽不是日日都来,但负责霍杳杳的护士都对霍昀脸熟的很。
他个头高,脸也不赖,属于一照面只觉得舒服,再细看才能品出英俊的那一类长相。他又是个练家子,有一种很正派可靠的独特气质,很难埋没,让人影响深刻。
“我——”霍昀捂住嘴。
他能买什么呢?他就是出医院在楼下看见科普艾滋的宣传时候,忽然想起来得去买套。
倒不是怕金主爸爸有什么毛病,是前几天跟金主爸爸进行生命的大和谐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事后清理那么麻烦,又不好受,弄不好还会腹泻发烧。阿拉善虽然不是偏远地区,但因为是近年冲沙跑野的人多,为了安静拍摄,戴芃避开游客聚集地,选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霍杳杳抬起小手摸顺刘海,觉得她爹烦死了,老拨她头帘,一边回答:“嗯嗯嗯!”
霍昀瞧她只顾头发不顾爹,把脸探过去:“别弄头发了!给爹亲一个!”
下午就得坐飞机过去,这会儿有什么事儿呢?霍昀一边发车,一边给戴芃打电话。
“短头发怎么了?”霍昀有点疑惑,“你不喜欢短头发的姐姐,喜欢长头发的是吧?”
“嗯!”霍杳杳用力点头,展开胳膊:“要这——么长,好看!”
“哪有人头发那么长,”霍昀笑了,“你让你爹我给你找个迪士尼公主啊?”
“对不起……”时青禾抱歉地笑笑,手指头挠了挠霍昀的胡茬,“我就想摸一下这个。”
距离太近,氛围太怪,霍昀老脸一红,看见前头那两人故作热闹地谈天说地,打定主意不打扰他俩,磕磕巴巴地说:“不……不扎手吗?”
时青禾又摸了一下,摇摇头:“不扎,软的。”
这几天刚住下酒店,霍昀没空刮胡子,下巴冒着毛绒绒的短茬。时青禾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很想伸手摸一下,他这么想,下意识地真的伸手出去,正好车又下坡,整个人都往前栽去,让霍昀一把抓回来。
“小心!”
这一声把戴芃和司机都给吓了一跳,以为他俩怎么了,回头一看,抱在一块儿呢,时青禾一只手还按在霍昀脸上。
“我知道,是拍的时候吧?”时青禾探着脑袋看霍昀这边的窗户。
是霍昀十多年前还没出师前和武校的师兄弟一起做背景板时拍的武侠片,有些年头了,没想到时青禾竟然知道。
霍昀心里涌起了些别样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作回答。
霍昀也不好推脱,停车换到后座去。
沙路行起来不平衡,但不像因为表面坑洼的水泥公路颠得结实,在起伏间有很缓和的距离,向行在波浪上一样。
“我看过冲沙的视频,这里好像也没有那么颠。”霍昀不说话,时青禾也有点不好意思,望着窗外,没话找话。
“谁他妈怕他!”柏菁嘣起来,气得来回打转,“老子才不怕他!老子爱岗敬业!老子征战南北钙圈这么多年还能让他吓怂了?不就个破男人吗?去就去呗!”
“老王我行李呢!”
“早给你收拾好了祖宗。”
“别听那小胖墩胡说八道,”霍昀挪回来,捏起闺女小得可爱的手,“你还小呢,你好好吃饭,好好治病,以后长得比爸爸还高,能当模特。”
霍杳杳想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高兴起来。霍昀暗地叹了一口气,闺女不是他亲生的,哪儿能随他呢?现在小,还好骗。等再长两年到了青春期,可就难办了。他不算大老粗,但也不算细心之辈,要是真有这么一个耐心又温柔的人,似乎也不错。
霍昀于是用指背蹭蹭她的小脸蛋:“闺女,你喜欢那个小杨姐姐吗?”
“笑话!我会怕他邹博延?”柏菁弹起来。
还真猜准了。霍昀背在身后的手冲戴芃比了个大拇指:有戏。
“柏老师,我说真的,我也不爱跟那钱打压人的那些个人打交道,憋屈。你放心,如果那人真找你麻烦,我和戴芃肯定也不能看着你吃亏,是吧戴导?”
“小柏你冷静点,这话可不能乱说。”霍昀半劝半掰的拿掉他的手,把戴芃拎回来,“突然要加一个人,还是你不喜欢的人,虽然我们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也能理解你膈应的心情。”
柏菁听了这话,更炸毛了:“你不清楚?那不是时青禾的朋友吗?你俩天天滚一张床你能不清楚?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霍昀听得不是滋味,但忍住了恼:“这事儿我真不清楚,戴导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的。不管你们有什么私人恩怨,你既然做演员,有戏演,你得对得起这戏。签了合同的事儿,都统筹好了,你这样做,损失的也不止是你自己的这份名声。”
柏菁懒懒地抬起眼皮,翻了个身朝向里面:“不去了。”
“这说好的事儿,你怎么说不去就不去呢?”
柏菁还是爱答不理的:“要你管?你谁啊?”
“你们快进来吧,进来说。”王杜把他们迎进来,急得要命,“你们劝劝小菁吧,突然来这么一下,我也是没办法,真给你们添麻烦了。”
“人呢?”霍昀问。
王杜一指阳台:“那儿。”
邹博延用一种洞察的眼神看他,激得他虚张声势又自暴自弃地补充一句。
“不管用什么手段,什么姿态,我一定会得到他。”
“你不必用这种方式贬损自己,”邹博延却摇摇头,“你已经比我幸运一些,也好得多了。”
“我在和一个朋友喝咖啡。”时青禾瞄了更加表情诡异的邹博延,加了一句,“就是请我们坐大飞机的那个朋友,待会儿我和他直接去机场等你们。”
戴芃啊啊啊半天差点没叫出来,霍昀赶紧回答:“行!绿灯了!回聊!”
“怎么办啊霍老师!”戴芃叫道。
霍昀在等红灯的间歇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之前进医院时调的震动模式忘了关,有一个时青禾的未接来电。
戴芃对他和金主爸爸的事知根知底,他也不避嫌,直接开扩音打回去。
“喂,青禾?刚打电话干嘛?开车没听见。”
时青禾第二次关闭了拨号界面,抬起头来。
“虽然你出了飞机,但你要是不跟我说真话,我是不会带你去的。”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纠结转为平静,提起一个完美无暇毫不泄露情绪的笑容,但他对面的男人还是从这个表情里接收到了幸灾乐祸的八卦欲。
“青禾,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男人头痛地苦笑,企图以此唤起好友的体恤,但时青禾却执着地望着他,他只好投降般叹了口气,搁下咖啡杯:“我们以前……有过交际。”
霍昀到了戴芃家楼下,老远就看见戴芃站在路边攥着根烟要点不点的
车窗降下,霍昀一招手:“戴导,上车。”
戴芃把烟往耳朵上一别,拉开车门钻进来:“你怎么知道我是要跟你去找柏菁?”
“是好,”戴芃拖着哭腔笑了两声,“好就好在咱们的男主角听了这事儿之后说不去了。”
“啊?为什么啊?”
“我也问了,他说跟时总那个朋友以前有私仇,有他没他,有他没他——哎呀,您快过来吧!”
“霍先生来啦?”霍昀到时,护士正在给霍杳杳量体温,虽然戴着口罩,依然能看出在笑,“杳杳可想你了,看你来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霍昀也礼貌地回应笑容,拎了把椅子坐下来。
护士一走,霍杳杳就坐起来,说:“爸爸,我不想你,是小杨姐姐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