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忽然让人在背上戳了一刀,激痛让言欢慌不择路,他拼命要离开季凡的怀抱,混乱间胳膊肘甚至当胸给了季凡一下子,但季凡仍然没有松手,他牢牢地按住他,不让他与自己分开分毫,“但是没关系!别怕,冷静一点听我说完……”
言欢挣扎得太厉害,季凡安抚他的声音已经没法维持方才的平稳了,透着与急于逃离的言欢同样的急促喘息,“我不嫌弃你,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呢?我只有心疼,只有自责,后悔为什么在你最难最绝望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啧,”回地下区的这八天已经让言欢筋疲力尽,昨晚当“罐子”的经历更是雪上加霜,他反反复复地挣不开季凡的怀抱,索性彻底放弃了,哭过之后崩溃之下的平静,他声音沙哑得厉害,透着他惯常粉饰太平时的不以为然,“你都知道什么了?”
他们互相枕着对方的肩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情绪压得太满,咬着牙不敢让对方知道,季凡偷偷咬着牙,牙龈出血,嘴里满是血腥味儿,言欢把父亲的信攥得褶皱不堪。
许久之后,季凡才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微微放松了勒紧言欢的怀抱,“别怕,亲爱的。”
言欢轻轻动了一下。
“再黑的天,不早晚都得亮吗?”
“……天亮之前我就死了。”
季凡抱紧他,将他用力地圈在自己怀里,“那我陪你。像上次跳海那样,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紧紧握住玻璃杯的手松开了,整个人在沙发上舒展下来,对着季凡轻笑,眉目疏朗,依稀还是高中时嬉笑怒骂的蓬勃少年。
“所以,”他挑眉,轻轻地问季凡,“你是在用我爸给你的钱来泡我吗?”
季凡更懵了,“……什么?不是,我没有——”
跟季凡叫佟诺林“亲爱的”一样,当初的佟诺林,也只有在非常动情、心情非常好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
亲昵的、代表着说不清的归属感和只有他们情侣之间才懂的一丁点小示弱的一声——
“凡哥。”
近乎痉挛的哽咽里,季凡将他抱住了。
他抱得不紧,但体温渐渐将怀里痉挛的人暖过来,言欢脱力地向后瘫倒,后脑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季凡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用手擦他眼角止不住滑落的泪,“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这就是明天还要继续跟其他客人们抢拍卖了。
言欢又把水杯拿起来,他心神不定地攥在手里反复摩挲,他其实根本没有理清任何情绪,但季凡的离开却让他心慌,他眼睁睁地看着季凡快要走到门口了,霎时间不想跟他分开的欲望冲破了所剩不多的理智,他忽然开口喊住季凡——
“凡哥。”
言欢性经验丰富,接吻的经验却不多,两个接吻的生手把对方的嘴唇啃得生疼,分开的时候,言欢苍白的唇色红艳起来,覆盖着盈润的水光,微微颤抖,急促喘息。
短促的分开后,季凡又把他抱回了怀里,“你知道吗?”
耳鬓厮磨里,言欢心乱如麻,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追上了季凡的节奏,“什么?”
言欢有点窘迫地从季凡腿上下去,季凡看着他手里还剩一半的水,“就不问问我渴不渴吗?”
言欢看他一眼,放下水杯,不客气地回他:“自己倒去。”
“我不,我非要喝你的。”
“九千七百万……美金。”
“哦……”言欢没什么意义地应了一声,从季凡怀里抬起了头。
季凡下意识地又把他勒回去,他叹了口气,筋疲力尽又哭笑不得,“放开我吧,不跑了,我想喝口水。”
“所以我现在抱着你。”季凡用额头轻轻地蹭了蹭言欢微凉的耳垂,“并且这辈子,都不打算撒手了。”
“……”言欢不自在地偏了下头,今晚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接连不断的反转打得他不知所措,他木然地看了天花板好半天,才喃喃自语,“……可我出不去。”
“事在人为,”言欢身后,感觉到他平静下来的季凡闭上眼睛,塌下肩膀,无声地松了口气,今晚的暴击已经够残忍了,他有意缓和气氛,缓解心情,就枕着男朋友的肩膀耳语,“佟叔在海外账户里有一笔数额不小的秘密基金,他说是从你出生开始就跟你攒的,直到你家里出事儿,那笔钱也一直没动过。我拿着信离开之前,佟叔把那个账户告诉我了。他说……”
他开始怀念那个曾经跟老爸一起赛车骑马打牌的自己,开始怀念那个跟老妈撒娇,跟老爸呛声的自己,四年了,被他牢牢压在心里任谁都不许触碰角落里的佟诺林,忽然在击碎的壁垒后面站起来,对着他这个被人主宰逆来顺受的男妓痛哭出声。
血液在沸腾,刺骨的、灼热的,翻江倒海,扼住呼吸。
监狱里的佟华在写写改改后终于完成这封信,也用粉饰太平的方式,掩盖掉纸上留下的涕泪纵横的痕迹和含恨不甘的字迹,将最后一段话,誊写在干净的一张纸上——
“我查了个七七八八……”季凡没瞒他,“昨天问言笑,他也告诉我了,关于……佟诺林是怎么变成言欢的。”
一片死寂,方才激动的言欢,已经没了任何反应。
隔了很久,言欢好像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很淡的声音问季凡:“所以呢?”
季凡只有在特别深情动情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
季凡也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但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恐惧,他怕他会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伤到他已经遍体鳞伤的男朋友,但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沟壑,讳疾忌医的退缩没有用,他们都必须咬牙迈过去,“你怕的那些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果然,他刚开了个头,怀里一直安静的言欢突然猛烈挣扎起来。
“何必呢?”言欢沙哑地苦笑,“都忘了吧,季凡……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
“我怎么能忘呢?”季凡低头,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间,两人堪堪是个交颈的姿势,明明该是温存浪漫的,却疼得彼此都撕心裂肺,“——除非我死了。”
“……”言欢闭上眼睛,久久没再言语。
言欢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好半晌才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回不去了……”
季凡心里拧着劲儿地疼,“太阳……”
“太阳早就落山了,天这么黑,哪里还有太阳。”
“省着点花吧,”言欢打断他,看着他那个呆愣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地在加深,“虽然听上去挺多的,但你要是整天去拍卖场,也用不了多少次。今天三倍明天三倍的,我下半辈子的小金库就要被你嚯嚯没了。”
季凡急了,两条腿终于恢复了功能,极快地走过来,“那是我自己的钱,佟叔给你留的基金我根本没动!”
奸计得逞的花魁顺势牵住他的手,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他,言欢的嘴角挂着一点少见的狡黠和揶揄,眸光却如星子一般,明亮而专注,“别走了,你要走了,回头儿我那张床头卡又要被打差评。”
而现在,这声称呼里面还代表着什么意思,他们都懂。
这代表着……言欢终于承认了他佟诺林的身份。
狂喜和不知所措如浪潮一般席卷而来,季凡耳朵里像是在转瞬之间挨过了一场山呼海啸,他激动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僵在原地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憨头憨脑的呆滞劲儿却看得言欢忍不住轻笑起来。
“!!!”霎时间季凡呼吸都被截断了似的,猛地站住脚步,倏然回头!
“你——你叫我什么?”强迫自己冷静了大半宿的季凡剧烈颤抖起来,哪怕只是转个身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却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趔趄,“你刚刚……叫我什么?!”
——凡哥。
“爱这件事啊……一半是用嘴,一半是用心,”季凡忍不住又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语调低回缱绻,透着无数无法宣之于口,却致死都不能磨灭的情愫,“你不相信我嘴上说的,也该听听我心里想的,看看我是如何做的。”
季凡等了很久,言欢却始终都没有再回应。
季凡不想逼他,他想男朋友或许需要时间独处,话说到这里,他应该按照最初的约定信守承诺,所以季凡长叹口气,站了起来,“……你先休息吧,你不要出去了,我走,明天晚上我再来找你。”
话音未落,季凡忽然一把把他勾过来,按住他的后颈,俯身就吻了下去。
这个吻比当初在船上的时候更加炽热浓烈。
他们唇舌纠缠,季凡拼命榨干他嘴里的水分,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整个吞到自己身体里去守护。
季凡抻长了脖子偏过头打量他的侧脸,看他果然缓过劲儿来了,也就不再坚持地松开手,他看着言欢捧着水杯轻抿,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块沉重的石头终于稍稍落了地,“不抱了也好。”
言欢肿出欧式大双眼皮的眼睛看向他,他却低头往自己腿上看了一眼,要笑不笑的样子,“腿早麻了。”
“……”言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腿上去了,还只坐了一条腿,压得他大腿卡在沙发边上……怪不得说麻了。
言欢急切地转过头,“说什么?”
“他说,带你回家肯定得用钱,让我先可着账户里的钱花。”
“多少?”
“儿子,你要保护好自己,但害怕是没有用的。太阳落山之后,你躲不过黑夜,黑暗如影随形的时候,你就得认命,爸爸理解你做的一切,但是,你也得明白,认命不是放弃,认命并不可耻,认命是审时度势保护自己,认命是暗中蓄力等待天亮,你蓄满了力气,天亮的时候才好往前走,我知道这很难,其中必定遍地荆棘,我知道日夜交替,黑暗会在路上不断降临,痛苦、彷徨、恐惧都在你的每一步上如影随形,但你每走一步,就离最初的深渊更远一些,离爸爸妈妈、离季凡、离你曾经熟悉的生活和世界更近了一步。
孩子,不要害怕,从季凡找到你的那一刻起,这条路上,就不再是你一个人踽踽独行。”
父亲的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言欢——或者说佟诺林,终于将心按在胸口,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