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青年知道中了计,站在家门口,一张俊脸怒气沉沉,足能当门神吓退夜游的鬼。
挽明月已退了三步远,笑着说:“我只说不让你亲我,没说我不能主动亲你。”
“钥匙你别忘了。”挽明月指着地下提醒他。
一被打断,青年就没有心思再说了,捡起钥匙,见他还牵着不放,满脸为难。
“你就这么不肯亲我呀?那要不这样吧,”挽明月提议:“你止一下我的心痒,叫我一声,明月哥哥,,我就不让你亲我了,好不好?”
一路送到青年家门口,漫长的甜蜜告一段落,青年摸出钥匙转身开锁,锁簧弹开,刚要进门,腕子却从后头给人牢牢捉住,吓得手里钥匙掉到了地上。
好半天,青年僵硬地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
夜凉如水,挽明月伤感道:“以前离别你总是不舍得,非得找借口亲我一下。”
挽明月分明笑着,语气却冷淡:“那你多虑了。”
等菜上齐了,挽明月下筷去尝,刚一入口就变了脸色,强忍不适喝了两口热茶:“我在山城待了这么多年,这菜竟然能让我觉得辣。”
“估计厨子当是给我炒的,辣子放多了。”青年起身把两样菜换到挽明月面前,说:“你吃这两盘。”
窗户开着,这夜没星色,只有一勾锋利的新月,夜风卷得乌云蔽月,便也不亮。
酒菜摆上,青年没什么客套,夹两根菜扒口米就倒一杯酒喝。
挽明月看他半天,忽然笑着说:“你现在用左手使筷子?”
“你的明月哥哥又来了啊?”伙计忍着笑,拿出两只酒杯,同酒瓶一道搁在装菜的托盘中递给青年:“前两年她央过老板娘,要老板娘给你俩牵线呢。真想不通韩哥你为什么就看不上人家。”
“她家姑爷不是山外头的财主少爷吗,书也读得好,比我有出息。”青年随手倒扣放回去一个杯子,指挥着:“给我盛盘凉菜。”
伙计又把花生米给他,嬉笑着编排说:“刚才那少爷出来敬酒,你是没见到,长得有两百斤。”
“你尽管打。”
小伙计一面打酒一面感叹道:“也就韩哥你敢这么喝了。”
两斤酒分了三只瓶装,伙计聊着闲话:“今天这个新娘子,玉芝姐二嫁到山西以后,咱们这儿就数她最漂亮了。”
青年也不好意思赖着不走,端了炒好的菜到外头去,想了想,又拐去打酒。
打酒的伙计就是早先骂过坡脚郎中的小子,这几日郎中常来找青年,借机也同他解除了误会,如今燕大哥叫得正欢。
青年指住一个酒坛:“先打两斤。”
这几日他净拿耗子来缠青年,青年不胜其烦,忍不住道:“我也是有别的事要做的,要不我给你逮只猫吧。”
“我不喜欢猫。果然你还是忘了,”挽明月曲指敲了两下桌子,盯着韩临说:“我只喜欢狗。”
青年搁下杯子,说我们点菜吧。
楼下人声鼎沸,说书听到一半,青年就上了二楼。他给客人新添了一圈茶,又站得老远等人吩咐。可说书正到精彩处,客人紧张到连茶都不喝,他磨蹭半天,这才只好到挽明月对面坐下。
挽明月递茶给他,笑着问:“新娘漂亮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青年顿时就懂了他什么意思,解释说:“一楼人太多了,还有孩子来回跑着闹,我对付不过来。曹大哥怕我把碗菜摔了,打发我上来给客人添茶。”
这日药铺没生意,挽明月估量时候,又算了算班次,辞了老板,绕去城东,等见到摆在门口的红纸板子,才知道当晚茶楼里有喜宴。
夫家的那桩过门宴已办妥了,今晚茶楼里的,是在新嫁娘故等办的那场。早来的宾客零零散散地坐了几桌,喝着茶小声聊男方的家境。闲聊中他听到有人说起韩临,他走过去打听,得知楼下办喜宴的那个新嫁娘,曾属意过韩临,甚至托老板娘牵过线,不过没怎么聊就黄了。
他去找韩临,后厨嘈杂,厨子大火炒菜的锅铲声,一群伙计忙得乱转,大声吆喝还缺哪样菜。
青年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等到腰间的劲松下去,立马往后退了一步。
挽明月失笑:“你还不习惯,从前你啊,见了我就抱住我不撒手。”
青年喏喏连声,最后道:“我喝得太多,得回去睡觉了。”
当晚收拾了老鼠尸首,挽明月摆好饭菜,青年却说应下了别的活,得尽快赶过去。
挽明月送他到门口,临走时拉住他的手腕,默不作声地与他周旋。
青年只好给了他一个吻,然而临走却又被他拉到怀里拢抱了好久。
一旁端茶送水的伙计听了,震惊中深深看了青年一眼。
青年犹豫了一会儿,正色说:“我昨晚想了一宿,觉得你得明白,我不记得你了。记忆就是记忆,你要是想要从前的人,我给不了你。我现在过得很好,很知足,不想掺和以前的事。我劝你趁早找别的更合你意的人。”
“失忆不能叫从前做过的事凭空消失,你会要求被伤害的人忘记你吗?”
还不到晚上,坡脚的郎中便坐到了茶楼点茶。
青年过去送茶,挽明月见堵到了他,揣着明白说:“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青年闷闷不乐地问:“药铺放班这么早?”
“你不对着镜子瞧瞧这一阵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到时候杜娘回来,你要我怎么跟她交代?”
青年听了这话,才放下茶,抱过饭碗往嘴里扒饭。
曹大敏锐地问:“最近你又喝酒了?”
路上他说:“晚上到我那里吃饭吧。你昨天药老鼠的那些剩饭,太清贫了点。”
青年推辞:“我吃的不差的,昨晚是剩了点难吃的菜。”
到了分别时候,挽明月说:“唉,那去帮我给耗子收尸嘛,你们捅出来的篓子。”
第六十八章、拉扯
“我说得不对?”挽明月笑容满面,故作惊喜地握起他的双手:“你想起来了?”
青年手心全是冷汗,右手护袖更是给汗浸得又凉又湿。
次日清晨,青年起了个大早,随便垫了些东西忙要出门,一拉开门,就见高个男人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门前褪色成粉色的红对子上。
青年发自内心的:“你不用睡觉吗?”
“满屋满院的死耗子,我怕冤魂来找我。”挽明月耸肩,说:“走吧,陪你走一段。”
相比较而言,这是个好一点的选择。
青年老实地喊他:“明月哥哥。”
挽明月信守承诺,笑着松开了手腕,然后向前一步,迅速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青年愕然:“会不会太快了?我什么都还没想起来呢。”
“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四年。现在向你讨甜头,是担心我要是忍不住,会对你做过分的事。”
青年脸上的麻木几乎要崩塌了,犹豫半天,提起一口气:“其实我……”
一壶见底,他已经有点醉了,坐回去继续拧第二壶酒的木塞。
挽明月很有兴趣地看着他喝酒。
他这几天总是这么看自己,青年基本习惯了,自己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青年愣了一下,忙解释:“我右手不至于用不了筷子。只是右边以前缝了针不能乱动,就用左手吃饭,后来也懒得改了。”
挽明月笑眯眯的:“你担心我因为伤到你自责?”
青年没说话,只是又喝了口酒。
青年端起酒菜回楼上:“至少家里粮食足,过去了不会挨饿。还能跟她聊聊诗。”
伙计目送青年上楼,回头去抹酒坛上的灰,老半天再转回来擦桌子,这才发现桌前倒扣的那只酒杯,拿到手里来,想不明白地挠头。
我没多给他酒杯啊。
挽明月挽留:“不留在我这里过夜?”
“太快了。”
“也是,来日方长。”挽明月先他出门:“我送送你。”
话说出口他就在心里暗骂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怎么净哪壶不开提哪壶,尴尬地弯腰到柜子里翻酒杯。
“几个人啊?”
“两个。”
伙计哭丧着脸:“曹大哥不让给你酒啊。”
青年给他想好了说辞:“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趁你不在偷盛的。”
伙计这才肯去掀酒盖子,却还是道:“两斤太多了吧。”
于是挽明月挑了几样菜,楼下人声鼎沸,忙得一团乱,青年借机讲:“别再麻烦他们了,我下楼去说吧。”
挽明月笑着点头,放他逃也似地下楼去了。
厨子炒着菜,见青年站在身边出神,乍一看跟监工似的,跟他说:“别晾着人家啊,待会儿我找人给你送上去。”
说书情节正到高潮,台上的书生语气激昂情绪高涨。别人叫起自己名字,免不得会有些反应,挽明月侧目瞧了一眼,回过脸便问韩临:“听人在说书中讲自己,感觉怎么样?”
青年对二楼的说书几乎置若罔闻:“就算记得,大概也没什么感觉。都这么几年了。”
“这回是在你们楼里的菜,你不会再担心我在饭菜里下东西推着不吃了吧。”挽明月指着墙上挂的菜品:“今天这顿我请,算犒劳你帮我对付鼠患,怎么样?”
尽管站在角落,瘦高的青年依旧很扎眼。他拿把长柄大铁勺,把盆里早些时候调好的凉菜往碟里盛,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这时一旁的人被叫去做别的事,就把红薯和菜刀递给他,吩咐了两句。青年顺手接过去,左手持刀,行云流水地削皮削块,菜刀都快得有了残影。
曹大见了挽明月,让他先上二楼坐着,他们正忙。既然从前有过姻缘,如今人家大喜,挽明月猜韩临该避嫌,大概要被打发到新郎官见不到的地方,略一想,点头便上二楼。
挽明月选位在窗边,点壶毛尖,要了碟甜点。二楼搭有个戏台子,说书人正在上头讲话本故事。挽明月闲极无聊,便也听起这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从前那些纷争给人用戏说的口吻讲出来,总觉得好笑,也不知道韩临如何忍得下来。
残月黯昏,四下夜气浮动,青年快步走出两条街,逃也似的到了家里,关上门,脱力地把头抵住门一阵干呕。他攥紧手指,竭尽了全力,却仍是止不住身体发出的阵阵颤栗。
此后几天,挽明月总有新的借口,光一个老鼠的善尾就拉扯了许多时候,青年虽每天都去他那里,到了吃饭时候,却是寻遍了理由离开。
挽明月这天送他出门,捧着他的脸亲完,笑着说:“你担心我往菜里下药?”
青年移开视线。
挽明月不急也不恼,握住他的手,笑说:“同样的,就算你失忆,你的明月哥哥也还是喜欢你。”
又有伙计来上菜,挽明月松开了手,贴心而得体地道:“你忙你的,明月哥哥在这里等,不碍事。”
“晌午闲聊,我说家还没收拾完,老板听了,叫我下午早些走。”
近日他算命给药铺多赚不少,老板直恨不得供着他,提些要求,自然是满口答应。
“家里四处都是死耗子,叫人恶心,我想着干脆来接你算了。”坡脚郎中接着又语气悔恨地捏造回忆:“以前总晾着你,要你等我很久,现在就当补偿你好了。真是的,从前你一口一个明月哥哥,我怎么能意识不到呢。”
青年吃饭如同嚼蜡,违心地答:“没。”
“那就好。你看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还是要成家的人,怎么连自己都不会照顾。”曹大唠叨:“昨晚我贴上燕大夫给的膏药,今早上就没那么疼了,你过去记得让他给你看看手。”
青年只听着不做声,曹大踢他,才听他啊啊粗应两声,随后将碗里的饭扒干净,嚼也不嚼,起身刷碗去了。
收人钱手短,青年只得应下,中午在茶楼吃饭休息的时候找到曹大,把碗里的肉和菜给他拨的时候,邀他再去挽明月那里善后。
没想到曹大说不去:“你们两个老朋友叙叙旧嘛,我瞎掺和什么呀,那也不是我随便能听的嘛。你别害怕,我看燕大夫人不错,你多和他聊聊,万一能想起来呢……你别给我再拨饭了,你看看你碗里就剩多少了。”
青年说:“我吃不下。”
停顿了很久——
“没有。”青年神情复杂:“我只是觉得……太离谱了。”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挽明月把青年带进怀里,摸着他的头发,畅想道:“我们可以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