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青梅竹马,相貌般配,出身合适,结合是运气。世间有多少人有这样的运气?”上官阙望着杯中倒影:“反正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觉得我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
红袖插口说:“你小时候倒比现在想得开。”
“没大没小。”上官阙轻斥,转脸又说:“我要是在金陵长到十五六岁,他们见与我同龄的人孩子都有了,愈看愈觉得单落落的我不顺眼,开明的父母一旦封建起来,吓死人。指定要给我配个门户相当的小姐,生孩子。”他又抬起眼,狡黠地笑道:“所以我忙从家里跑出来了。”
红袖打岔道:“他俩跑出秦岭,盘缠给人偷了,那妖女的一言不发自个儿跑了,还好啊?你还为他瞒着,他收到令牌灰溜溜到京城我才知道。”
上官阙接话道:“小屠认为她好嘛。况且烟花柳巷的女子总不会嫌你的初次经历是她,也不会嫌你因为不愿意找别人经验不够,更不会嫌你太喜欢她。对吧小屠?”
屠盛盛猛点头,他从来没像今天这般觉得上官楼主善解人意,和蔼可亲。
“桌上有人在长安住过两年。”上官阙向韩临移目,笑问:“你看我讲得对不对?”
韩临一口饭噎住,咳了半天,都呛得掉了点泪。
上官阙调笑道:“看来那些伤感的故事,都叫我们刀圣掉眼泪了。”
红袖往那些红框所标的字句看去,又见他新拆封的便是邵竹轩的新作,一阵语结。
“他在床上不是很拘束吗?”
上官阙瞥眼过来,含笑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却见上官阙不理会她,垂眼又在看邵竹轩写的那些破烂,甚至执笔用朱砂墨圈住在某些字句。
“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啊!”红袖恼火:“他是疯了才会跟你聊话本!尽做些无用功!”
见上官阙不搭理,她情急下劈手夺过那书:“别看了!这又没你好看!”
韩临又翻回正面,摸着江水烟的名字,道:“江楼主死得可惜。”
韩临话音刚落,手中铁令蓦地被人抽走,耳边一阵风声,便是铁令砸烂瓷瓶嵌入墙中的巨大声响。
上官阙将韩临拉回怀中:“死得不能更值了。”
廉耻和体面是留给在意的人的,他从前总努力在上官阙面前表现好一点,以博他微微点头时露出的赞许,如今倒觉得不用了。
谁会对娼妓或者是器具披着一张彬彬有礼的人皮呢?
一场颠乱的云雨停了,韩临才会好好说话,在床上把屠盛盛的事问了一个遍,得知真的没事了,才安心熄灯躺下。
如今呢?在以武立派的江湖中,上官阙的武学注定不会有成就,暗雨楼后继无人。其实真要讲,韩临其实也才二十三岁,年轻得像朝阳,不过整日安于现状无所事事,任他师兄上官阙将他架空,给养得看不出志气,江水烟留下的继任者成了如此模样,真是叫人心觉可惜。
照常孩子回来,上官府都要摆一场接风酒,接风洗尘。只不过主角垂头丧气,寻常眉飞色舞述说见闻的样子半点没见到。
红袖把玩那枚强召屠盛盛回来的追灯令,她听过很多遍,实物却是第一次见。铁令只有掌心大小,上融红火图腾,火底是楼主的印,搁在掌心沉甸甸,传言说这枚铁令的重量与心脏一致。
韩临嬉笑着在他掌下道:“半个月前,你不是嫌我在床上不说话吗?”
后来多听了几天,总还是那些没新意的,上官阙面色渐渐平静,当他说话时便垂下眼睛,此刻眼帘间的那粒细痣愠怒地掉了下来。韩临很明显的感觉到上官阙兴致较从前大打折扣,于是愈发来劲。
在床上韩临只一味地索取,从不主动与上官阙讲一句正常的话,明明身体离得不可能再近,心却似乎隔着一重山。
情到浓时,上官阙倾下来脸亲他的额头、颊边、下巴,唯独不亲他的嘴唇。他给上官阙和挽明月亲惯了嘴唇,只觉落在脸上的吻只似游火,烧得他酥酥麻麻的,只剩唇舌被冷落。
韩临去摇上官阙的手,他不理,翻身压住他去索吻,他躲开,直到做完,他都没有碰过一下韩临的嘴唇。
一场本该酣畅的性爱,只因上官阙怕苦,最终落得个意兴阑珊的结局。韩临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将药换了。这药的弊端也的确比店售的少,吃过后他倒不吐了,第二天也不会浑身昏酸。
起初韩临只打开闻了闻味道,和第一次吃的一样,一股陈皮糖味,因为实在摸不透上官阙的意图,就放着没有动。
后来如常去找上官阙,在床上亲他的时候,被他偏头躲开了。
上官阙眉宇恹恹的:“你嘴里很苦。”
可上官阙还是将他揽入怀里。
他是拿准了,上官阙不会放任他到外面找人发泄,于是他比对待娼妓还要恶劣的态度对待他师兄,或者说是用他师兄。
如今韩临已经不叫上官阙师兄了。
屠盛盛点头:“我明白。”
他话音刚落,便听红袖却突地高呼了一声,众人纷纷看向她,只听她道:“这火下的小字怎么不是上官叔叔的名字?”
“怎么可能。”韩临皱眉,伸手拿了过来,一看,火下竟是“江水烟”三个字,顿时神情莫辨。
第五十九章、好运气
丹桂味即将消散在街巷的八月末,屠盛盛从长安回到京城,将追灯令还给暗雨楼楼主上官阙。
议事堂就长安醉花柳里红嵬教妖女的事连审了他三天,最后念他是初犯,又及时回头,只职位降了两级,没受皮肉之苦。
韩临印象中的上官阙,无非是少年时候昂着脖颈,成年后温柔儒雅,最近则是个色厉内荏折磨自己的神经病。他很少见上官阙这般风趣,八面玲珑地拿自己的过往调侃,活络满屋的气氛。
屠盛盛和舒红袖倒是对这样的上官阙一点不吃惊,均笑了出来,尤其是屠盛盛,一张脸终于不再是煞白,整屋的郁气扫了一半。
待众人笑过了,上官阙又谆谆道:“你可别将我今天这番话听成劝你去狎妓,随意胡来,污人清白的歪主意。交往是可以的,再亲密的事,总要多考虑一些。”
整屋只有韩临脸色黑得发青。
上官阙笑着又对屠盛盛道:“练武别练傻了,多看看周围的人,见多了,你就明白了。这种事情多都不会从一而终,此生不渝,非谁不可。”
屠盛盛抬起眼,坚持道:“有的。”又道:“上官楼主……的父母不就很恩爱吗?”
这话讲出来,连上菜的佣人都笑了起来,屠盛盛这天面上也终于因为笑带出了点人气。
韩临怎么能不懂他明里暗里又在翻自己和花剪夏的老黄历,只是不想在孩子面前发火,忍着怒气道:“你有完没完。”
“当然没完。”上官阙又笑着转向屠盛盛,说:“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能完了?倒也不是说那个姑娘不好……”
她打趣道:“你才去了几个月啊?怎么就闹到要私奔的地步了?”
上官阙道:“长安凶险,凶险最易滋生儿女情长。只不过长安的感情,大多都无法长久。”
“上官叔叔当年好像没在长安久留过吧?”
“去年我碰见过的,你忘了?你还跟他说是猫。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也有那么不爱说话的时候。我还当他放得开,很热情呢。”
上官阙挽袖搁笔,望向尚未修成容着云影的湖,嘴角带一缕自嘲的笑意:“可他又不喜欢看我。”
红袖扫览了一遍他标红的字句,俱是淫语荡言,诧异道:“这……”
上官阙低眉去拆案头纸包的书籍:“猜猜他下一晚会说点什么,有个准备。”
说完他的呼吸便匀了,只余韩临湿了眼睛。
红袖敏锐察觉出两人这次的暗潮汹涌得过头了,尤其是这天进到屋子,见那嵌进墙里铁令。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打架了。
私下说话,她直言:“你就惯着他,他不想跟人交往,你就把他的事全推给傅池他爹。弄得他现在闲下来,成天琢磨怎么气你!”
韩临发了半夜的呆,下床到上官阙书桌前,翻找出那枚追灯令,握在手心,到床边推了推上官阙,问:“真的是那枚吗?”
上官阙不怎么醒,韩临俯到他耳边又问了一遍,半天才听他答:“背后应该刻了燕山两个字。”
韩临一翻,摸出了燕山二字,甚至摸出了匠人雕画出的燕山起伏不平的山形。
要么是娼妓,要么是器具,亲近和尊重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
药效让人口干舌燥,每每做到一半韩临便渴得受不住,上官阙不给他喝水,没有办法,他就去把上官阙吮射,狼吞虎咽地喝精液止渴。有时嘴巴太酸,没有及时闭上,精液就从嘴角漏下去。
这时韩临也要双手摊在下巴接住,喝完嘴里的,再去舔掉手掌心的。
他在这上头顺着上官阙,便要让上官阙在别处不痛快回来。
上官阙本性传统,对于放荡的容忍程度很有限,韩临翻烂了邵竹轩那些话本,搜刮来些淫词滥调在他耳边说。
上官阙初听时震了一下,脸上透露出不可思议,耳朵只似烧了起来,伸手来掩他的嘴巴。
“春药哪有你喝的茶苦。”韩临说完又凑去亲他,这次直接被他推开了。
“苦茶中至少有苦香。你吃完药是不是又吐了?一股胆汁味。”
韩临不是第一次在床上被嫌弃,上次挽明月嫌弃,这次上官阙嫌弃,操过他的两个男人把他嫌弃了个遍,来了气,心想不亲就不亲,只给他操弄着。
上官阙没有问过他原因,他向来擅长避及自己的伤口。
韩临却主动笑着告诉了他:“我师兄已经死啦,死了两年啦。”
尽管就连催情的药丸,都是上官阙专程给他,说药铺卖有几味药伤肝肾,太烈,味道也不好。
“小屠那边事出突然,调用楼里的追灯令要过几道程序,楼中神鬼莫辨,我怕旁生枝节,便令心腹拿手边的追灯令去召他回来。”上官阙喝了口茶,接过韩临递来的那枚追灯令,捏在手中摩挲,悠悠道:“这是前两年我到雪山找韩临,江楼主召我回去的那枚。后来我任楼主,江楼主发下的那批追灯令被召回熔铸新的一批,我就把这枚要了过来,留作纪念。没想到这时候派上用场。”
少年人的情仇搅不坏成年人的兴致,这夜韩临吃了药,眯着笑,又携满身的酒气去敲上官阙的房门。
上官阙抚着他的脸庞,心知他在拿已经廉价的情欲羞辱自己。
自追灯令熔铸以来,如此从轻发落一个人,还是头一次。人人都知上官阙当年为救兄弟被发追灯令,那事闹得多大,当年的楼主江水烟如何勃然大怒。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不可同样比较倒是真。
当年有小刀圣韩临在,江水烟自始至终看中的都是韩临,他上官阙算个什么?一个武功平平,靠脸劳碌奔波的假天才。何况他忤逆那追灯令,狠狠折煞了江水烟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