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啪嗒啪嗒啪嗒”,夜雨忽如其来,在皇城中落下。
成王很无奈地一笑,“京都的天气一直如此,七月多夜雨。”
“成王殿下,我们还是赶紧回宴会上吧。这雨只怕是越下越大了。”一直沉默的林含秋倒是开了口,他深深地看了梁若华一眼。
“哦?”成王殿下依旧是笑意盈盈地,与人前的乖顺完全不同,眼中透出浓浓的兴致。
梁若华这才自觉失言,他作为一个内侍,即便是偶然认识前朝的大臣私物也并非是什么令人赞赏的举动。更何况,这位臣子还才刚刚回京。
“梁公公不必拘束,只管说便是。”成王盯着他,伸手晃了晃手中的玉佩。
而林含秋并未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侧身看了看成王,才回话道,“我中了今年的状元,陛下便允许我来赴宴了。”
梁若华一怔,但很快面上染上笑意,“状元?那真是太好了!”两人甚至当着成王殿下的面抱了一下。
抱完之后,梁若华才迟来地想起来成王这个“外人”,没想到成王殿下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倒是掏出来一块玉佩,
杨容绪抱住他,放在他瘦削脊背上的手僵硬地抚摸着,这让他感觉是在给自家那只瘦得皮包骨的猫咪顺毛。他低声道,
“一切都会好的。”
“去做你想做的吧。”
杨容绪只好叹了口气,掩上门,怀中抱住长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太监梁若华天惠聪颖……今加封其为东厂督主,总领东厂事宜。钦此。”
梁若华抚过圣旨上熟稔的字体写下的“梁若华”三字,心头阵痛。但这是他自己求来的机会,为自己、父亲和梁家正名的机会。
还不止一个。
他眼睁睁看见两个身影,一人正刚刚朝另一方行完礼,想来又是什么朋党之举,梁若华一瞥就打算离开,不料一人却是叫住了他。
“梁公公。”少年的声音很好辨别,只是因为沾染了些酒气,而变得慵懒而低哑。
梁若华喝药喝得很快,不一会汤碗便见了底。
他想探长身子将汤碗放回托盘上,但杨容绪拦住他的手,自己把汤碗放好。
梁若华看向他。
而杨容绪也正是此时推门而入的。他没有穿平日侍卫统领的制服,梁若华呆愣愣地,分了一绺目光给他。
杨容绪手里端了热汤,他坐在床榻边,从托盘里端出姜汤,甚至体贴地替他吹凉汤匙里的汤水。
梁若华只是钝钝地开口,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喉头是发涩,而后未出口的话语转变为大声的咳嗽。
“你今天可以收留我一晚上吗?”梁若华闷闷的声音从他怀中传来。
杨容绪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杨容绪真担心梁若华会听见它,但他又有些希冀他可以听见。
“好。”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陛下已经歇下了。”杨容绪迟疑一下,还是说。
“那就好。”梁若华扬起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个笑容不知为何让杨容绪觉得很不舒服,但他并没有阻止他。
“我没有地方回去了。”梁若华又说。
梁若华一抹脸上的雨水,面无表情。
显然不会。
京城的夜雨下得很急,像是天突然破了个口子一样,夹着狂风吹得猎猎,梁若华很快一身都湿了。他迟钝地抱住自己的肩膀,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前进是未央殿,后退是小亭,但显然哪里都不是个好去处。
“陛下!”梁若华知道留少年一人是多么不安全的事情。的确,他知道杨容绪此时一定在暗处守护,但倘若他没能反应过来呢?倘若有许多刺客……
但皇帝却突然怒喊一声,一拳砸在柱身上,空气中很快流溢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说了让你走!”
“也只能如此了。”成王叹了口气,准备让梁若华一起回去。
但梁若华只是后退一步,“成王殿下,臣得去给陛下送伞了。”
梁若华搬出高容珩来,便是高如意也只好微微颔首,最后他们匆匆走前才说了句,“以后我们会京城见面的。”
“是……是叶钦小将军的。”梁若华咬咬牙,还是说道。但他显然不想解释自己为何会认识这块玉佩,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
成王讶然,显然很想知道梁若华认出的缘由,但此时天空中正好落下一滴水珠。
“啪嗒。”
“倒是如意耽误梁公公和含秋叙旧了。不过,这块玉佩可是公公的?”
御景园的光线并不好,梁若华不得不走近了几步才看得清楚,不过他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咬着后槽牙,
“认识!自然认识。”
梁若华僵住脚步,这里离亭子并不远,他不知道两人是否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但还是乖乖行礼,“成王殿下。”
“若华!”另一个声音,显然不是属于高如意的声音,则不适时响起来。
梁若华错愕抬头,却发现是林含秋,“你怎么在这?”
他绝不能错过。
“陛下仍为你保留了大太监一职,”杨容绪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门来,坐在榻边,“现在你的职务实则由云溪兼理。”
梁若华泪眼婆娑地望向杨容绪。
杨容绪沉默一瞬,还是从托盘中拿出另一个东西,放在梁若华手中。
杨容绪起身,走到门口,“我想,还是你自己看吧。有事喊我,我就在门外。”
梁若华眼神死死地盯着明黄色的圣旨,这不是什么罕见的物品。他咬住下唇,头也不抬,“谢谢。”
“乖,喝药。”杨容绪回忆着自己在纪云舒那里见过对待病人的方式,难得很耐心地说。
梁若华温顺地接过汤碗,自己一勺一勺地喝起来。
他的小脸本就白净,此刻因为生病更加苍白,偶尔喝得急了还要咳嗽,双腮则染上不正常的粉红。
梁若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睁开眼,惊惶地意识到皇帝此时应该已经下朝了,猛地坐起来,却又想起来自己昨晚和皇帝的对话。
他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做。
杨容绪皱眉,显然他不明白为什么。
但他显然没有拥有、也不会拥有思考的余地,因为梁若华扑进了怀里,抱住了他,脸埋在他的肩头。
不一会,他感受肩头被润湿了。那片湿润隔着衣衫狠狠地灼烫着他的皮肤,和猛烈跳动的心脏。
但这个问题很快被解决了。
杨容绪举了把素净的油纸伞,轻捷地落在雨地上,和被淋湿而狼狈的梁若华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走近梁若华,把雨伞举到梁若华头上。
“陛下呢?”梁若华没看他,直愣愣地看着地面,声音有些发抖。
他像头失控的狮子,尽管有些狼狈。梁若华注意到连自称都不用了。
“……是。”梁若华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他不能退让。这是他背负自己的姓氏所必须履行的义务。他最终还是走出了亭子,想去通知纪太医来为皇帝包扎。
只可惜他刚走出皇帝视线就撞上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