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采买的小厮说到这儿也格外眉飞色舞:“宋家一倒,咱们殿下的好日子可就来啦!”
白青崖原本站在窗前默不作声地听着,见说到褚容璋,忍不住隔着窗户问道:“同殿下有什么关系?”
那两个小厮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长史恕罪!奴才们搅了长史的清净,奴才该打!”
沈三钱送的东西虽贵重,到底也只是些钱财,卫纵麟却时不时遣人来送些教人起鸡皮疙瘩的口信、情意绵绵的锦书、不值钱却熨帖精巧的小东西,每每这时,褚容璋意味深长的眼神都让白青崖如坐针毡。
如此种种,白青崖乖得鹌鹑一般,休沐日本该回白府的,他都没敢提,只一门心思跟着褚容璋进学,回了缣风院抓耳挠腮地做褚容璋给他留的功课,由睡鸦盯着看那堆成山的账本儿,以至于宋家抄家这么大的事,过了三四日他才知道。
宋家世代簪缨,发迹于淮阴,钟灵毓秀之地,自追随太祖开国后,族中出过三位帝师、数不清的阁臣。这一代宋家的族长宋其忠官拜首辅,辅佐过两代帝王,不料居功自傲,族中子弟也不肖,竟落得个晚节不保、不得善终的地步。
褚容璋笑叹:"胆子还是太小。"他转过身来看着睡鸦吩咐,"他叫你想办法,你就好好想,务必拿出一个好法子来,为我的长史排忧解难,明白吗?"
"是。"
从静思斋退出来行至九曲桥上,正遇上匆匆赶来的檀霭,一见睡鸦,他的脚步便顿住了。
"我大婚,他只是怕,没有伤心?"
"……是。"
褚容璋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养不熟的小东西。"
白青崖有了这样的心思,其他人的不识趣自然就显得格外碍眼起来。其中最叫他烦不胜烦的当属沈三钱与卫纵麟。
沈三钱倒好些,只不过每日打发人来往大皇子府上送各式各样的绢花,织金的、累宝石嵌丝的、点翠的,皆栩栩如生、价值连城,且一日一送,从不间断。
白青崖讨厌极了。
白青崖冷笑:“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且此事因你而起,真有败露那日,我了不起罢官回家,但你还有你那位姑姑,却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殿下大婚事务繁多,还有些日子供你我延挨,你下去后想个办法出来,变卖家财也好,求爷爷告奶奶也好。无论如何要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听到没有!”
*
“属下无能。”睡鸦单膝跪地,“遵长史的吩咐,挪用的银子用于修缮先夫人的陵墓,已用出去了。”
白青崖眼前一黑,气得脑袋发晕,抬手就是一耳光:“没用的东西!若不是你妖言蛊惑,我怎会做出这等事!你当日求到我面前时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如若事发你一力承担,如今出了事,怎的就只会口称无能了!”
睡鸦生平第一次挨耳光,心中竟没觉屈辱,他自己都奇怪。那一巴掌轻飘飘的落在脸上,非但不痛,倒像只奶猫撒泼耍狠给了你一脚,端的是叫人心里发热。
睡鸦脸色难看:“宫里传来消息,殿下封恪亲王,赐内阁大学士郭嘉聿之女为正妻,择日完婚。”
白青崖颇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好事儿吗?这些个皇子里头唯独咱们殿下封了亲王,日后……”
睡鸦叹了口气,惨淡道:“殿下封王自然是好事,乱子出在赐婚这一桩上。”不待白青崖再问,他继续道,“您有所不知,长史一职实应掌政令,内务原不归长史管,因府里没有王妃,由您暂代。若殿下果真与郭小姐完婚,中馈交回,那咱们之事……”
那汉子见状心里却犯了嘀咕,这白长史在大殿下府里究竟是怎么个光景?竟不像是来做下属的,俨然另一位主子似的。
白青崖不关心下人怎么想,他这些日子过得舒心无比,只觉万事皆顺,飘飘欲仙。褚容璋那儿的课业有睡鸦代劳,那些以前看着无聊的账本儿也让他欲罢不能了起来——以前这不过是些深奥晦涩的数字,现在看来,可都是银子啊。
自睡鸦那次事成之后,他的心思也日渐活络起来——执笔将账上的几个数一改,大笔大笔的现银便落入了口袋,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简单的赚钱的方儿么?白青崖打活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正如急色鬼在野外迎头碰上一名脱光了的绝世美女,哪里把持得住?横竖褚容璋宠信他,无人敢查他的账,睡鸦又有天大的把柄拿在手里,不敢不为他所用。
*
缣风院的装饰以古朴雅致见长,虽说清幽,却不是白青崖喜欢的。他爱金玉、好奢靡、喜富丽辉煌,恰似沈三钱送他的那些绢花。当着褚容璋的面他不敢戴,却一直好好收着,不舍得扔。
褚容璋发觉此事后,便时时默不作声地差人送来各色珍玩供他摆设,缣风院也动辄翻修,修到如今,原本简朴中带有一丝禅意的小院子彻底变了样儿,可谓是“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恨不得院子里的石子路都用珍珠贝母铺就。
书桌宽大,白青崖身子略微前倾,便显出罗衫下细弱的腰肢与熟桃般的臀,偏他自己无知无觉,听了褚容璋的话只会一味地高兴:“殿下日日垂询,送过来那许多东西,我没什么缺的。”
褚容璋的目光短暂地从那美景上一掠而过,仿佛毫无兴趣一般移开了眼,不疾不徐地说:“连着两个休沐日没放你回去,盖因我想着卫氏刁钻狠毒,怕你再受委屈。可你正是爱热闹的年纪,镇日在这静思斋闷着,想来也是无趣。”
白青崖忙道:“殿下事事为我考虑,我心里感念,怎会如此不识好歹?”
文王莲花香炉的莲瓣间腾起袅袅的瑞脑香,宽大的窗户支起,外头明亮的日光挟着晚桂的香气送入了静思斋。屋内不闻人声,只有纸张翻动的响动不时传来。
褚容璋摩挲了两下桌上的泥金笺,不无赞许地说:“你近日的课业进益多了。”
白青崖双颊飞上一抹淡红:"是殿下教导有方。"
睡鸦苦着脸:“不敢瞒长史,属下家中虽的确薄有资财,一下子却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现银,少不得卖房折地。那些商贾之流精明得很,如若卖得急,他们便肆意压价,无所不为,如此更凑不齐了。况且属下原本与桐湘姑姑有旧,她方遭难,我这厢立时变卖家产,岂不是平白落人口实?”
见他说得合情合理,白青崖稍稍打消了疑虑,转而说:“你说得轻巧,但此事如当真这么好办,恐怕你也不会闹出这么大阵仗来求我。”
睡鸦是聪明人,一点即透,他默了默道:“长史的意思属下明白。空口白牙终究不能叫人信服,属下愿献上投名状。”他自腰间解下一方小印,“此印乃玄字营所发,谁执此印,谁便是属下的主人。”
睡鸦提醒道:“殿下不是将府里的庄子都交给了长史吗?”
白青崖犹豫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贪污?”
“长史心忒实了。殿下手里的庄子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一年到头的收成加起来有十数万之多,殿下素来简朴,哪里用得上这许多银子?”睡鸦口中鬼话连篇,面上还显得十万分的恳切,“长史深受殿下信任,只要将账目做平,绝不会被人发觉。属下知道殿下有个庄子远在热河,到时拿银子打点了人,秘密将桐湘姑姑送往那里,只说是来投奔的远房亲戚,天高皇帝远,谁又敢盘问长史送来的人呢?”
“长史效忠殿下,却也不能时时猜到殿下的心意,长此以往,君臣之间难免生出嫌隙。若长史肯帮属下这个忙,属下愿鞠躬尽瘁为长史谋划。”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白青崖细细打量着睡鸦的脸,看到了无边的焦急与义无反顾,他权衡再三,反复琢磨了睡鸦的话,终于笑了:“你起来说话罢。”
自那日借醉酒与褚容璋坦白心迹之后,白青崖便安心待在府里当长史的差。不过细想想,所谓的当差其实什么都没有做,既不必与下头交接,也不必瞧谁的脸色,只是每日去往静思斋跟着褚容璋学东西罢了。
他先前说要教导白青崖看账本儿,其实真正“上课”时,看账不过提了两嘴便过了。更多时候,他都在教白青崖驭下之道。他说,人力有穷尽,一个人再聪敏,也不能将全天下的本事都学会,可若能学会让那些有本事的人为你所用,那么世上便少有你办不成的事了。
褚容璋当真是个不错的先生,他口中从没有佶屈聱牙的话,那些晦涩的大道理经他讲出也有了无穷的妙趣。即便白青崖有时懵懵懂懂,褚容璋也并不疾言厉色,循循善诱,仿佛对着他便有无限的耐心。
“啊……”白青崖听罢也颇为同情,“此事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罢,你不若去求一求殿下。”
睡鸦苦笑:“殿下一向秉公,最厌恶徇私枉法,我若求他,此事才是真的回天无力。”
白青崖一听立刻便要推拒,笑话,他挖空心思讨好褚容璋都还嫌不够呢,怎么会为了一个外人去惹他不快?
白青崖吓了一大跳,立刻坐起来扶他:“你这是干什么?!”在皇子府这些日子,白青崖也大概摸清了这些人的地位,不似刚入府时那般只会以貌取人。睡鸦、檀霭这些人瞧着并无一官半职,其实极得褚容璋信任,是他的心腹,在府中颇有威望。他虽虚担了一声“大人”,却着实不敢受他一拜。
睡鸦不顾白青崖搀扶的手,执意磕了三个头才哑声道:“求大人救命。”
白青崖讶然:“求我?我能做什么?”
可想着想着,白青崖又丧气了。眼下他连府门都出不得,日日还有做不完的课业,哪里来的机会表现自己?
正发着愁,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白青崖动也未动,仰躺在那里懒懒道:“进。”
却看褚容璋并无异色,反倒愈加愉悦:“当日多亏你,我的伤已无大碍了。你想着我,我也想着你呢,天越来越冷了,尚宫局送来了银丝炭,我差人送到了你的缣风院,你自来体弱,又怕冷,别染了风寒才好。”
“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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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碎嘴的吓得脸都白了,檀大人的二十棍下来他还能活吗?只得道:“奴才也是道听途说……都说宋家的事是咱们殿下去福建劳军时察觉的,因着殿下的首告,锦衣卫才会密查宋氏。殿下为咱们皇上除掉了这么一个心腹大患,皇上能不重重地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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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瞧我做什么?课业又没做完?”褚容璋放下竹着,拿起旁边的手巾拭了拭唇角,含笑问道。
九曲桥蜿蜒曲折,不多时,睡鸦随着轿夫便一起消失在了扶疏掩映的树影间。
褚容璋手中依旧把玩着那串佛珠,听得身后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殿下不会相信了他方才的鬼话罢?”
原是随侍在暗中的檀霭。
白青崖不耐烦地让他二人起来,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宋家倒了,咱们殿下的好日子就来了,是什么意思?”
二小厮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白青崖威胁道:“你偷偷说与我,我不告诉任何人,若再吞吞吐吐,我叫檀大人赏你们二十军棍。”
宋其忠及其党羽朋比为奸,阻塞言路,任人唯贤,纵容其三子大肆敛财,种种罪状不胜枚举。这些罪过固然重,但宋家毕竟累世功勋,之所以闹到抄家灭族的地步,是因为锦衣卫查出在福建任总兵的宋克行竟与白莲教勾结。三年前白莲教纠集暴民攻占了安阳县,盖因宋克行在背后支持的缘故。
此事一出,朝野哗然,天颜震怒,宋氏一族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就此倒台了。
说起来,白青崖还因白莲教遭过一次无妄之灾,听到此处便格外留意些。
沈三钱这阴毒贱人用心险恶,将殿下赐给他的玉佩大张旗鼓地送回来妄图挑拨。虽则殿下胸怀宽广,不仅再次将玉佩给了他,还附了张字条宽慰——“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是说知道白青崖年少爱游玩、爱结交,他不会怪罪,可也让白青崖着实担惊受怕了好一段日子。
他原本以为这计不成,沈三钱能安分些日子,谁知他自那日起日日皆送,还在褚容璋眼皮子底下送。弄得白青崖既不敢戴,也舍不得扔,便找了个匣子放着,如今都快装满了。
而卫纵麟比沈三钱难料理多了。
瞧着睡鸦脸上那好大一个巴掌印,檀霭讶异道:"殿下打的?"
睡鸦抬手抚了抚,长叹一声,答非所问:"天爷,这种差事以后可换个人罢!"
睡鸦不敢答话了。
褚容璋也没再提,转而问:"他贪了多少。"
睡鸦斟酌地回:"约莫……五千余两罢。"
静思斋。
褚容璋临窗而立,白皙的指尖来回捻着乌色的佛珠:“他怎么说?”
睡鸦垂首:“长史怕得厉害,严令属下无论如何想个法子出来。”
他见白青崖又气又怕,几乎坐不住,于心不忍,无奈背着主子的令,不得不欺瞒他。睡鸦歪头想了想,抽出一柄匕首双手奉上:“长史生气也就罢了,别为属下伤了身子。属下思虑不周害了长史,听凭处置。”
白青崖吓了一跳。他是恨睡鸦挑唆,可从没想过要杀他,见人这样作态,他越发不悦:“你威胁我?”
睡鸦忙道不敢:“属下绝无此意。”
白青崖听到一半便觉不妙,最后更是支撑不住,跌坐在了绣榻上。
睡鸦吓了一跳,忙上前道:“长史!您没事吧?”
没事?怎可能没事?!白青崖咬紧后牙,肉痛道:“上次弄出来的银子可花出去了,现下还回去来得及么?”
白青崖活像踩在云里,腾云驾雾般飘进了屋里,突见连个伺候茶水的人都无,大惊小怪地喊起来:“桂旗,桂旗?人呢?”
桂旗没有出现,里间却闪出了一脸焦急的睡鸦。
白青崖一看他的脸色心下立时一沉:“出什么事了?”
白青崖从静思斋回来时,又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在院里忙碌,他习以为常地问:“今日是在做什么?”
一个满脸带笑,瞧着格外憨厚的汉子上前躬身作礼:“回长史的话,宫里的花匠育出了绿菊,原是进上的,陛下瞧了觉得好,赏了各宫娘娘及皇子殿下。殿下想着长史院子里光秃秃的不热闹,又命小的悉数搬来了缣风院。”
白青崖随意一点头,扔下一句“知道了”就进了屋。这些日子褚容璋所赐的金银珠宝多了去了,样样价值连城,况且他这些日子还有了新的财路,腰杆子越法硬,几盆花哪里还看得上。
原本白青崖心中还对褚容璋遣睡鸦背地里调查他的事颇有微词,但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竟当真从心底生出几分孺慕之情。
他幼时丧母,一个小小的孩童骤然从母亲的怀抱跌出来,见过了这世上最恶的面孔。父亲、兄弟、姊妹从未给过他任何温情,世道催逼着他长成了个汲汲营营、口蜜腹剑的成人后,冷不防又从天而降了一个褚容璋。
在白青崖心中,褚容璋既是温厚兄长,又是圣明主君,他待自己有知遇之恩,他也愿意追随褚容璋,为他效死。
“嗳,人之常情罢了,什么知不知好歹的。”褚容璋逗猫儿似的拿佛头穗搔了搔他的脸,“再过一阵子便是重阳了,我的幼妹,也就是宁平,预备在镇国公府举办一场宴会,遍邀王孙公子,也有许多才子到场,想必有人能与你谈得来,到时我陪你一起去,也叫你热闹热闹,可好?”
宁平公主?白青崖恍惚想起来,难道是那场招驸马的宴会?当初他为了这区区一张请帖使尽浑身解数,幻想能借这场宴得大人们的青眼,时移世易,现在竟有比公主殿下还尊贵几分的人物亲邀他前往。
白青崖强忍着不露出得色,半垂着头:“我觉得很好,多谢殿下。”
褚容璋笑着点了点他:"说话愈发冠冕堂皇了,是这些日子老跟睡鸦厮混的缘故罢?他平日里就总是老气横秋的。"
白青崖面上僵了僵,又很快遮掩了过去:"殿下爱重我,委我以重任,我总不好叫殿下失望。睡鸦为人热心肠,我每每拿这些琐事烦他,他都极有耐心,帮了我很多。"
褚容璋冲他招了招手,待他急急上前来后隔着花梨木书桌将他的手一握,半开玩笑道:“你这样上进,我自然高兴,少不得赏你些什么。说罢,可看上了什么东西?”
白青崖有心想问玄字营是什么,说出口时却成了:“既然如此,此印怎的没有交给殿下?”
睡鸦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属下学艺不精,只能为殿下驱策,不配做殿下的人。”他仿佛不愿再提这个话题,继续说,“属下还有一事禀明长史——殿下曾派属下调查您。”
*
白青崖敬畏褚容璋,连违逆他的心意都不愿,送人尚且好说,一听还要从他库里掏钱,立时便想反悔。
睡鸦见状忙道:“属下效忠殿下多年,何尝愿意损害他呢?只是情势所逼,不得不为。庄上历来皆是年底查账,长史若是为难,属下向您起誓,定在清账之前将所挪款项完璧归赵。如果事发,属下一力承担,绝不连累长史。”
白青崖听他说得轻松,不由得起了疑心:“你既然能拿出这笔钱,为何要来求我?”
白青崖把玩着一条碧玺手串,仔仔细细地听完了睡鸦的话。
救那个丫头有两样东西必不可少,一样是大把大把的银子,还有一样便是一处敢接纳她的容身之所,这两样恰好白青崖都能办到。
“我哪儿来的银子,哪儿来的地方,我怎么不知道?”
“殿下既然厌恶徇私枉法,我效忠殿下,怎会拂逆他的心意?况且我人微言轻,这么大的忙也实在无能为力,今日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不会告诉殿下的,你退下吧。”
睡鸦忙道:“此事于长史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却可免属下余生背弃恩义、寝不安眠之苦。若长史肯帮,从今以后属下愿听凭长史差遣!”
白青崖正要起身送客,听了这话立刻顿住了,他微微眯起眼:“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只有大人能做。”
白青崖被勾起了好奇心:“你先说来听听。”
“属下幼时贪玩,十岁那年曾在元宵灯会上被拍花子的拐走,是宋府一位好心的婢女冒险将属下带了回来,现下宋府罹难,她无辜受累,要被充入教坊司。属下不忍眼睁睁看着恩人遭此大祸,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大人。”
“参见长史。”是睡鸦。
“这么晚了过来,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睡鸦不答话,白青崖微觉奇怪,半撑起身来,正想开口询问,没想到睡鸦竟在他脚边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磕在了脚踏上。
白青崖回了缣风院,烦闷地仰在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拽旁边挂着的帐子垂下来的流苏。
起初他听了那小厮的话喜不自胜,但晚膳时褚容璋对他的态度却让他心里不安。那日他偷听到大总管说褚容璋爱惜自己的才华,可这阵子相处着,他总觉得褚容璋是把他当小孩子、或是讨喜的晚辈,无论什么,反正不是得力的下属。
褚容璋身份贵重,又有大才,将来必定是要当皇帝的。眼下他瞧着自己喜欢,万一有一天看厌了呢?他得寻个办法,叫褚容璋看到自己能力才好。
白青崖忙掩饰性地挖了一勺玉髓羹,含含糊糊地说:“殿下别冤枉我,我今日可是好好做了的。”
褚容璋哦了一声:“那是又瞧上什么东西了。”
白青崖有些气闷,难道在褚容璋眼中,他便是一个成日里除了耍赖就只会吃喝玩乐的顽童么?他不满道:“殿下,我是想着您!您在家养病多日,身体可好些了?”他刚问出口便觉得不妥,他成日与褚容璋在一处,却连药都很少见他喝,恐怕重伤不过是个为了引蛇出洞的托词,他这样问恐教人疑心。
褚容璋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你不觉得他给我编的故事比上次给卫小侯爷编的那个精进不少吗?”
宋家被抄了。
这消息还是白青崖听缣风院采买的下人嚼闲话时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