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周炳炎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怒意。
过了一会,他爸眼里的怒火消失,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根长木板。那个模样他很熟悉,是打小起经常打在他身上的那一根,十分坚实耐用。
这,像是一个不久前刚死了儿子的父亲吗?
他沉默一会,点了头:“是我要求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话音刚落,一个陶瓷笔筒就向他这里猛地砸了过来。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但还是没能躲过,坚硬的底部磕过他的额角,留下了一片浓重的青紫。
他愣了愣,只说:“没有。”
“没有?那怎么不回来?”周炳炎抬头看他,眼神锐利,“我才出去开个会的工夫,死刑判决都做出来了,听说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你要彦霖他们不要干涉,是这样吗?”
“……”
见他不动,沈有赫皱起眉道:“你哪里我没看过,别扭什么?”
周写枫眯起眼,失笑:“这里是我家,你在这里命令我?”
他不想服从,然而对方却不太有耐心,三两下就将他制服,解下他的衬衫长裤将他按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那你可真是好心。”他冷笑。
对方盯着他看着,点头道:“是啊,既然我都来了,就让我看看吧。”
“什么?”
等他到了熟悉的书房,他爸在家中办公的地方时,高大的中年男人正手执着拐杖站在桌旁,身上穿着风衣,看起来像是刚回来的样子。
周炳炎淡淡看了他和郑一芮,道:“回来了?”
“是啊,我就跟你说过,小枫肯定愿意回来的,”郑一芮对他们笑了笑,“你们好好聊聊,我先出去了。”
心里突然涌出一阵苦涩。盯着那双眼睛出神的时候,他却看到镜子的左上角出现一张脸。
他猛地转过身,只见沈家少爷一身西装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笑容。
“你怎么进来的?!”他看了一眼关上的门,一脸不敢置信。
郑一芮说要给他叫医生处理伤口,被他拒绝了。其实他身上的伤并不致命,只能说他老子抽人抽得很有技巧,并且从不会打到脸,因为知道出去让人见了有失体面。
他爸是一个从来都活在他人眼光中的世俗之人。不过从对方的人生轨迹看,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打小从父亲那里继承家业,被作为精英培养,掌管手下十几万员工,又拥有着一部分地区的权力,成长过程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一切他都能理解。他无法忍受的只是,他爸拼命地想把自己所经受的一并全数施与他。
他看着他爸气得转过身,对他再次怒目而视,勾起唇道:“既然你执意要我留下,那你就要承担起所有的恶果。”
“……周写枫!——你给我回来!……”
他无视身后厉声的叫唤,一瘸一拐走出了门。
“你给我让开!”周炳炎用板子指着她,“他这条贱命还顶不上畑羽的命,你不用护着他!”
“不行!炳炎,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好好待他不行吗?他今天才刚回来,你不要这样,等你气消了,你们再一起好好谈,算我求你了……”
周炳炎看了看她,目光又移到被他打得浑身僵硬的儿子身上。他大喘了几口气,随后把板子甩到一边转过了身。
“我让你任性!让你任性!你就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不把这个家放在眼里!……我抽死你这个不孝子!……”
他听见他爸的责骂声,夹杂着木板抽在身上的声音响彻整个书房。自我防御的本能让他终于忍不住跪趴在了地上,双手想抱住头的一瞬间,右手正好被狠狠抽到了神经,痛得他厉声叫了出来。
周炳炎额上也出了些汗,但是他不准备停下。在他看来,他这个大儿子真的少了太久的家法教训,才会自私狂妄到这种地步。
第二天,周写枫安分地坐上了去周家的车,沈有赫看着他穿戴时的眼神有些意外。
前一晚二人之间的气氛很僵,沈有赫也没有要做的意思,夜深后就罕见地自己进了房间,留他一个人在客厅喝着茶,思索着下午的事。
思绪像堵在了一个出口,怎样都走不出困局。但直到那一梦醒来,他就想明白了。
不管是考试没有拿高分,还是上课迟到,或是揍了别人家的孩子,他爸都会用这根长板狠狠抽他。
但随着年龄渐长,他越来越扛揍,而他爸的力气越来越小,其实要抽得他站不起来也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今天大概是因为失去小儿子的愤怒加持,施在身上的力度不比以往,凶狠得像是要将他的身体狠狠拆卸一般。
“混账!”
男人站了起来,指着他道:“我周炳炎的儿子,是说死就死的吗?!你脑子是进了水了,以为杀了你弟弟就可以安安心心上西天了是不是?!”
他闭了闭眼,嘴角哆嗦着,咬牙道:“我是想上西天,但是可惜,您不给我机会。”
周写枫只觉震惊。他杀周畑羽的那天,他爸正在外省开会,所以直到他自首被关起来,他都没有见到他爸一眼。
他原以为他老子早就想亲手杀了他,因为他亲手扼杀了他最爱的,极有商业天分等着继承他伟业的小儿子。
站在这里时,他不能否认内心的忐忑,而父亲若无其事的表情,一连串不知所云的问题让他彻底疑惑了。
门关上后,书房恢复了寂静,能清晰地听见墙上钟摆滴答的声音。
周写枫看着那张苍老憔悴了许多的脸,开口道:“爸。”
对方看着桌子上的文件,拿起其中一份开始签字,过了一会道:“怎么想通了?在沈家那边过得不好吗?”
“……放开我!沈有赫你他妈不要脸!……”
他知道青年练过拳击和空手道,之前在他家里的时候就领教过厉害。他虽也练过一些,但在对方面前都是些三脚猫功夫,他开始怀疑之前打架的时候对方多少让了他。
在自己家里如此迅速地束手就擒,这让他万分沮丧。
还没等他听懂对方的意思,他就被拉着坐到了床边。
“衣服脱了。”
“……”
沈有赫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就说来看看你,他们就让我进来了。”
“看我?”他也笑了,“看我被打死了没有?哦不对,你应该不希望我死,那是想过来看我伤得重不重?”
“……算是吧。”
床边有一面全身镜,上面一尘不染。看来在他住进来前,这里已经被人好好打扫过。不管是不是刻意为之,郑一芮的细心周到是出了名的讨喜,当然喜欢的人中并不包括他。
他走近那面镜子,盯着那张与他周写枫几分相似,但实则又很不同的脸。
他突然发觉,这一张周畑羽的面容,也许就是对他爸来说一个原谅他的充分理由。看到这张脸,他爸就能想起曾经带着小儿子欢欢喜喜参加会议,在名利场上所向披靡的日子。
走进自己从前的房间,久违的气味扑面而来。一种冷清的,没有人情味的味道。
这个房间,他已经有十年没有踏入了,自那母子俩来到周家开始。昂贵的装潢和家具,典型的欧式奢华装修风格,令人腻味的审美。
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房间。
郑一芮想把坐在地上的人扶起来,但手很快被掰了开来。
“不用假惺惺,不累吗……”
周写枫厌恶地看她一眼,自己撑起身体爬了起来。他抹了抹嘴边的血迹,喘着气对周炳炎道:“爸,你今天不打死我,肯定会后悔……你听好了,我这条贱命,只会给周家带来不幸。”
周写枫倒在地上,咬紧牙关意识恍惚之时,听见有人开门走了进来,继而发出了惊呼。
“炳炎!……”
郑一芮看向地上的人大惊失色,赶紧冲上前护住了他:“炳炎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一是因为想逃离沈有赫的控制,二则便是他想要重新开始。
既然所有人千方百计要他活,那他就再活一次试试。看这一回,他的人生到底能不能出现他所期待的转机。
周家绝对不是一个重新开始的好地方,但他已经没有机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