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的脸在眼前悄悄浮现,不是缀着情欲时的,是对着他露出浅笑的脸。
每当他那常常抿着的唇上扬时,总是半张半闭的美丽眼睛里,狡黠和坦荡,恣意和疏离特别迷人地交融在一起。
只要那双眼望向他,他就身不由己地快乐得颤栗,可同时又会卑鄙地想——
近黄昏,紫橙色的霞晖顺着天际淌入河中。
水面有不少小巧玲珑的彩灯,是青春好色的少年,给写上芳名,放在水面上,随着流向下游坊巷,少女们一一拾起,争相调笑,醉心于花前月下的你追我逐。
乐灵机是极不屑这些的。
“王爷还需在京滞留半个月才回来。”
于和光而言却是个好消息。
乐清绝摊开那封书信,接着道:“这上边说,最近有个傩戏班子要来金台,据说是个辗转于各地的民间戏团,传闻他们每到一处,当地就会发生不少幼童失踪的案子,王爷令我们彻查此事。”
里屋的门敞开,和光踱步而出,朝他们瞥了一眼,便走了过来。
乌齿见到和光并未太讶异,只是咧开嘴,朝二人露出令人反胃的暧昧笑容。
“敢问总管大人,可是王爷有令予我?”乐清绝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急躁。
今日乐清绝身着枣色长袍,衣襟与袖口处则是黑色缎面材质,上头绣着简易流云纹的滚边,衬得他身形极为欣长,更添了几分儒雅的文人气息。
“嗯。你定吧。”
和光却仍是一如既往的素白衣衫,没沾上半点热闹的烟火气。
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目的地。酒楼的掌柜认得乐清绝,见了贵客前来,连忙恭敬地上前亲自迎接。
掌柜见他带着眼熟的公子,便低声恭敬地询问:“大人,这次还是五楼的雅间吗?”
“不必,找个能看清夜市的位子即可。”乐清绝应道。
“和光同尘。”
“……”
乐灵机替自己的自作聪明羞赧。
乐灵机来到河边,上方是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霞彩,眼前是嬉笑怒骂的少男少女,可他却忽然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悲伤。
“我怎么就迷上他了呢,净是痛苦。”
回去的路上有小贩在卖河灯,他鬼使神差地捎回一只。
和光又在这儿连住了几日,他白日在城中飞檐踏脊,走街串巷,天黑了便回来寻点吃食,再睡上一觉,偶尔陪乐清绝赏赏书、下下棋,倒像是只仗着主人家大度就来肆意蹭吃借居的野猫。
乐清绝正蹲在屋外用小炉子煎茶,高大的身子小心地弓着,见火势渐弱了,就拿铁钳子拨了拨。七月已有些热了,他拉起袖子拭去额上汗珠,忽然上方一暗,遮住了光源,乐清绝一抬头,见是名老宦官来了。
“乐指挥使果然在这儿。”乌齿态度甚是和颜悦色,笑眯眯地朝着乐清绝问道:“您一个人吗?”
他也会对别人露出这种笑吗?
乐灵机意识到,自己在那人面前恐怕也是微不足道。他忽然觉得自己怪可怜的。
少年的心本是硬邦邦,在和光手中却像一块柔软的蜡。
昨夜他回到寝居,觉得自己疲惫和快乐得没有一丝力气。他立在窓边,像中了邪似的一动不动站了良久……他又在回忆之前的情事,那感觉是何等新奇、何等欢愉,嘴角又勾起发出无声的笑。显然他在洗净脸后,就把出的糗全忘了。
末了,他踮着脚走到床头,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没有脱衣裳就把头倒在木枕上,仿佛害怕剧烈的动作会惊动充满着他心间的那一切……
可到了次日,他又不情不愿地记起和光的冷漠来,心头不禁又发冷了。
“是假借表演名目略卖人口的人牙子么?”
“尚不知。”乐清绝把内容又仔细看了一阵,稍加思索后,沉吟道:“七日后便是中元节,街上再热闹不过,那傩戏班子准会出没,届时你同我一块儿去夜市瞧个究竟。”
从永乐宫到双条巷一带显得安静闲适、从容惬意,一派宫廷风范,可自双条巷往南,则人声鼎沸,满耳繁乱的足音。
“正是,正是。”乌齿赶忙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乐清绝,说道:“王爷令在下将此诏交给乐指挥使,可这几日您不在寓所,在下便只好向严小侯爷打听了此处,冒昧前来。”
说完又转向和光,谄谀道:“王爷对和光公子甚是挂念,特意令人从京都运来了新鲜的妃子笑,等着您回去品尝。”尖锐的声音刻意作出蜜里调油的亲密状,叫人作呕。
和光神色淡漠,等乌齿退下后便去瞧那封诏书。
他浅啜着杯中茶水,坐在窗边小榻上,淡漠地望着外头的景色。窗外的余晖,好似一张霞帔覆于这片街市,壮阔如画。街上灯会的火光尚未燃起,人流也还没汇集,仍需再等等。
来这里吃席的也有他们同僚。这些人见了乐清绝,便纷纷“大哥”、“清绝”的围上来寒暄,待看清他身后的人时又讪讪退开,同二人保持一定距离。
和光并不理会这些,他支着下颚,在嗡嗡的嘈杂声中侧耳细听堂中茶博士说书。这远近驰名的凤珠楼中,客人源源不断,京都侠少、文人墨客皆萃集于此,留下无数隐晦的奇诡怪谈、风流韵事,为说书人提供了不少素材。
店小二将他们带到位于三楼靠窗的座位上,很是殷勤地替两人斟上顶细的龙井芽茶,又添上几大盘精致细料的点心。凤珠楼每个房间都摆设得极为考究,犁木桌椅,红木坐榻,此处桌案椅子用料比雅间低了一个档次,却胜在视野开阔。
酒楼前堂传出一片丝竹和欢笑之声,中间又夹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当真是笙歌处处,一片升平景象。
“此处虽吵了些,但里外都瞧得清楚。”
乐清绝并未拆穿他,帮他写好后差人带了过去。
这天酉时,他叫了车,接上和光前往凤珠楼。
马车行过双条巷,这一带坊巷市井,酒楼歌馆,常闹至三更后方静,七月十五便更是热闹非凡。凤珠楼位处极其繁华的商贾地区,门前马车人潮络绎不绝。
乐灵机长于妓院,没念过几天书,唯一认得几个字,都是在春画上学的,书法自然也是不堪卒睹,只怕往金龟子爪上粘上墨汁,在宣纸上乱爬出的字也比他的强。说到金龟子,乐灵机自那之后常常给它送吃的,甚至还带它去看兽医,一人一龟建立起了同病相怜般的友谊,当然这“病”不是泄精的病,而是苦恋不得的病。
总之,他一连写废了几十张纸,仍是写不出令自己满意的两个字,不得不求助外援。他带着上好的五色花笺,请乐清绝帮他写几个字说要拿去做扇面。
“好啊,小七想写什么?”乐清绝问。
“总管大人有何吩咐?”乐清绝行了个礼,声音却透着不悦。
这儿是他个人的居所,与王府,与朝廷都无关,他不希望见到外人。
“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