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世子和郡主都很可爱,您以前还抱过他们的。奴婢那时候在王府,远远见过一次。”
前面的话没问题,听到后头,宋玉却觉得不对劲:“王府?我的王府里头?”
青竹给了肯定的回复,还说:“当年还是成王带着世子和郡主来的呢。”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王妃娘娘也是个可怜人……若非是为了世子和郡主,她此次也不会回京城的。”
看见宋玉依旧迷茫的眼神,青竹想起来对方十六岁时还什么都不清楚,赶紧又解释:“成王妃当年给成王生下了一对儿女,现在应该已经五岁了。那时候先皇还在,说龙凤呈祥,是个好事儿,所以满月时就给封了世子和郡主。”
宋玉琢磨过来了:“她这是想为孩子求情。”
宋玉一下子睁开眼睛:“成王妃?”他在脑子里迅速地回想了一遍,好歹对那位贵女留有那么点儿印象。对方好像是左督御史家的嫡长女,十六岁的时候就嫁给了当时刚弱冠的二皇子。
他那时候还暗暗嘀咕过,说这么一个美丽有才的女子,怎么就瞎了眼看上宋予岳。别看那宋予岳长得人模人样的,内里的芯子却真是坏得要命。
宋玉虽然回想起了这一段往事,但还是很疑惑:“现下成王都已经进天牢了,成王妃怎么还……”
不过,他也不讨厌宋玉这般。
毕竟漂亮的美人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只让人心碎得想要怜惜。
宋玉抿着嘴唇摇摇脑袋,只睁着一对杏似的黑眸,软软地看着皇帝,哽咽着道:“臣弟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但感受到对方渐渐软化的态度,他自己也是真心地感到高兴的。皇帝并非是什么愚蠢的人,没有他的真心相待,对方也不可能会这么容易就改变态度。
而今能得到对方这样的一句话来,宋玉心里头那原本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充满畏惧与不安的石头,终于重重地放了下去。
宋玉终于忍不住,向前一扑,紧紧地抱住皇帝劲瘦的腰身,把脑袋埋在对方的肩窝,眼泪簌簌地掉。
“三哥……”
宋玉先是一愣,而后简直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其实他从醒来之后,就能感觉到别的宫人对他的态度并不那么对劲。而最初见到皇帝的那一面,对方虽然待他也温和,但他就是知道,对方与他并非那么亲近。
皇帝心头一热。
对方这话实在是太过妥帖,直听得他整日的郁卒近乎是一扫而空。
只是,在感到温情的同时,他也不免有些懊恼。若是没有以前那些阴差阳错,能早点与宋玉交好的话,也不至于白白浪费这么多年。
宋玉有些怀疑:“真的?三哥真的那么说的?”
“自然是的,奴婢怎么敢欺骗殿下。”青竹柔声回答。
“这、这样么。”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的私事,别人爱干嘛就干嘛,他也不会说什么。倒是皇帝反应这么大,难道是不喜欢部下有这种癖好?
他又看向了皇帝。
“朕不是因为他……”皇帝有心解释,但看着宋玉那么干净的眼睛,又觉得还是别把以前那些事说出来的好,于是转而道,“他私下如何,朕并不在意。但是成王逼宫那日,你和他都在同一处。梁铮失了职,没有护好你,反而让你受了重伤。”
皇帝眉间舒展开来,这才回答:“他年纪不大,但天赋出众,武艺高强。当年在西北,跟着他父亲打了数次胜仗。不过梁将军说要磨一磨他的性子,这几年就让他留在了京城,平日里管着羽林卫的事儿。”
宋玉说:“打仗……那还挺厉害的。”
不过他想不通,皇帝的态度怎么这么奇怪?
提起昨晚,宋玉有点脸红:“是,臣弟明白的。”
今日皇帝与他讲了武将那边的情况。
现在朝堂上不少将领都是当年在西北时跟在皇帝麾下的,深得皇帝信任,皇帝也相当熟悉他们的事情。不时讲出的几件趣事,更是听得宋玉对西北心生向往。
皇帝沉默一阵,负手道:“不必。直接去云晟宫吧。”
这次他来到云晟宫的时候,得了通报的宋玉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见到他来,宋玉的脸马上就扬起笑来,先老老实实行了礼,旋即又仰起头眨巴眨巴眼看着对方。
闻言,宋玉面色稍霁。
他想,估计那时候的他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才放宋予岳进门的。
反正,只要不是跟宋予岳有什么关系,那就好。
宋玉第二天得知自己昨晚的行为时,既羞耻又懊恼,简直不敢见人。
老秦耐心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叫这小祖宗红着脸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要是早知道三哥昨晚会来,我怎么也不能在偏殿睡过去了。”宋玉漱了口,擦过脸,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很是沮丧,“……真是太丢脸了。”
宋玉额角一跳:“不可能!”
他这么讨厌宋予岳,怎么可能让对方进他的府里来?
青竹赶紧安抚他,努力回想了一下,才说:“不过,那天……您好像很生气。成王来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可成王逼宫之事犯了大忌,就算作为王妃的她因为家族可以免去牵连,成王的子嗣却是不可能逃过的。
这个道理他清楚,青竹自然也是明白的。
故青竹只能深深叹息一声。
“啊呀,秦公公没给殿下说这遭呢?”青竹有点惊讶,但很快也反应过来,声音变得轻了,“两年前的时候,成王妃闹着要跟成王和离来着……最后是没离成,但王妃也硬气,自个儿收了东西去了城外的玉泉寺,削发为尼,从此青灯伴古佛,还说不会再跟成王见面呢。”
“所以,她这两年就一直没回过京城?”宋玉摸摸下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她在这次的事件里没有被波及。
青竹点点头:“还有左督御史,自从王妃这事儿后,就与成王结了怨,之后似乎与陛下很是亲近。在这次……里头,左督御史也是出了力的。陛下与太后娘娘,自然是不会亏待忠臣的。”
宋玉轻咳一声,心情好了不少。
待吃过午膳,宋玉到了后殿去,躺在榕树下面的长椅上休憩。
青竹在旁给他扇着风,听他问起最近宫里有没有什么事儿,便凝神想了想,回答道:“最近么……要认真来算的话,今天倒是有件事。奴婢听说,太后娘娘早上召了成王妃去慈宁宫。成王妃出宫的时候……好像哭得不行。”
皇帝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抱,因着这突然而来的过了界的亲昵动作而浑身一僵,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他安抚似的捏了捏对方的后颈,随后把对方哭得眼泪通红的脸捧起来,用手掌轻轻抚过对方的眼角,心头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的无奈:“哭什么呢?”
小孩儿都这么爱哭的么?
但他印象里头,作为胞弟的楚王,似乎也就小时候会哭闹。对方长大之后天天跟老四混着,游山玩水、吟诗作对的,乐得很,没见过还能有掉眼泪的时候。
事实上,他很害怕。
就像是自己从十六岁突然来到了六年后,他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变成了谁,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情,甚至不知道周遭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他感觉自己活在半梦半醒之间,一切都只能小心试探。
所以与皇帝这般平和地交流相处,虽然确实也是他以往的希冀,可此时他做起这样的事情来,还有几分为保全自己的考量。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老五这些年来会这么维护宋玉了。
皇帝很快回过神来,静静看着他,说:“你说得没错,不用再管他。以后……”他的手指点在宋玉的额头上,“……三哥会把你保护好的。”
他的表情略微有点不自然,毕竟他很少会说这般肉麻的亲昵话语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他能想出来的最认真的承诺。
宋玉一怔,倒没去在意自己受伤这事儿,只因为皇帝的态度,心里头竟然不自觉生了点窃喜出来。于是他笑眯眯地说:“三哥这是替我生气呢?”
皇帝叹了口气,犹豫几秒,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又说:“但成王是他擒住的。功过相抵,朕最多也只能训他一顿。”
“这有什么呢。再者,他也算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宋玉却是为着对方的安抚而开心得不行,“他如何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其实并不生气,毕竟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而且,能有三哥在意我,就已经足够了。”
也许是他那疑惑的眼神太过明晃晃了,皇帝无言一阵,才扶着额头,张口说:“他是个断袖。”
宋玉瞪大了眼睛:“啊?”
断袖之癖,他虽然也听说过,但实在很难去想象那种情况。
不过,当皇帝谈到梁将军的小儿子,小梁将军梁铮的时候,宋玉察觉到皇帝的态度隐隐发生了点儿变化。他歪着头,忍不住问:“三哥,这位小梁将军,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吗?”
皇帝的神情更奇怪了。他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目光望向宋玉,声音倒是依旧稳重:“你对他有什么印象么?”
明明是他提出的问题,怎么又被问回来了。宋玉挠挠脸,思考片刻,摇了摇头:“不认识。”
皇帝缓了脸色,坐下来问他:“今日做了些什么?”
宋玉在他旁边坐下,捧着脸想了想,回答:“今日臣弟看了会儿卷宗……”见皇帝眉头皱起来了,又立刻改口道,“然后喝了御医给的药,在后殿里头休息了许久。”
皇帝这才赞同地点点头:“你腿伤虽已无大碍,但到底之前磕了脑袋,还是得多休养。像昨晚那般的情况,是决计不能再有。”
皇帝从慈宁宫出来,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潘池跟在他边儿上,心头也是叫苦不迭,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没把这对母子间的争执给听进去。
“陛下,陛下。”潘池小心翼翼地挑了个合适的话头,“时候也差不多了,您要奴才去差人请兰王殿下过来吗?”
他原本想着要快点读完,之后说不定还能让皇帝刮目相看;现在搁这么一出,皇帝恐怕心里只觉得他太过懒散,读书也只是装个样子。
青竹抬着手给他把领口整理好,闻言,笑着说:“殿下呀,陛下昨晚是心疼您那么辛苦呢。”
“是啊。”老秦也跟着搭腔,“这学习之事,殿下也不必着急。陛下也说了,您还是得顾及着身体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