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菟出了厨房,把厚实的羽绒服从架子上取下来穿上,带着手机往孤儿院的院门口走去。大铁门已经锁上,只有旁边一个小门还留着可以进出。在边上守岗的安保大爷从小屋里探个头出来,问:“巫菟,是不是该吃饭啦?”
他摇摇头,说:“鱼刚蒸上呢,一会儿开饭的时候会跟您讲一声的。我是来门口接人的。”
安保大爷又缩了回去,看起他的电视来。
巫菟点头应下,拿水洗了洗手。
“小箜跟小菟好像关系还挺不错的?”一个老师插话道,“我记得你们俩当年是一起参加的考试,都考得很好来着。”
“是,他挺关照我的。”
“巫菟哥哥!”
“是小菟哥哥回来了!”
年纪大一点的孩子记得他,呼喊着他的名字,纷纷围过来。巫菟挨个挨个地摸摸脑袋,单手抱起一个最小的孩子,往后面的厨房里走去。
“喂,哥……对,就像我之前给你发的一样……那家伙可气人了!你一定要注意他……”
最近许氏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许灼忙得焦头烂额,经常好几个城市来回跑,一时间也顾不上巫菟这边。
“对象?”许灼冷笑一声,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以为意。他转眼看巫菟神情黯然,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只说,“我跟小菟是关系过硬的好兄弟,搭个肩而已,邹小姐怎么这么敏感?”
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带刺、夹棍带枪的。巫菟在中间不住安抚,一时尴尬得要命。
看时间也不早了,许灼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来,不顾旁边邹玉容的表情,给巫菟留下一句“我等你想清楚”,就告辞离开了。
巫菟则视线闪躲,摇摇头说:“阿灼,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
后面他们说的话,邹玉容就已经听不清了。她简直气得差点咬碎自己的牙,快步绕到外边,给她哥发去消息。
许灼这是想要撬她哥墙角啊!
邹玉容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冷淡和敌意。她保持着礼节与对方问了好,随后便站起身来,称自己要去一趟厨房。实则边往外走,边谨慎地观察起对方来。
她知道许灼是谁,也知道他跟巫菟是大学同学,关系不错,但她想不通许灼为什么能对她这样毫无关系的人表露出不满。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
等邹玉容再来找巫菟的时候,他就跟完全不知道之前许灼那通电话的内容似的,状态跟从前没有什么区别,跟对方相处也很自然。
等邹玉容小心地想试探他的情况的时候,巫菟沉默了会儿,只说:“我最近……确实是有点忧虑。也许是我多想吧。但是,我……我不想被牧云抛下。”
“不不不,我哥不会的!”邹玉容一听这话,琢磨出不对劲,赶紧替她哥说话,“小菟哥,大哥他……”她又想起她哥最近的动作,有些心虚地补上一句,“他,他不是那种人。以前的事咱们不论,但有了你之后,他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好像有点不太对……你挑个时间来探探口风。如果他有什么想要的,你都尽量满足他,钱从我那划。】
巫菟不肯收他给的钱,有时候也让他很头疼。
【放心啦哥,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解决的,再说了,我零花钱也是够的。】
他走近了看,巫菟已经睡着了,只是看着睡得好像不太安稳,眼角还残留着清亮的泪痕。在床头柜上放着的小毛巾里,冰块也已经快要融化完了。
邹大少有些心疼,但又不清楚巫菟这是发生了什么。他给他妹妹发了消息过去,询问巫菟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邹玉容还没有睡觉,很快就给他回了消息。
巫菟手指一抖,直接挂掉了电话。
原本轻松平静的心情彻底消失不见。
他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巫菟没有等来邹牧云那边的消息,却先是接到了许灼打来的一通电话。
当时他正坐在房间里琢磨着自己里的剧情,突然听见手机响声,看见屏幕上显示的许灼的名字,还颇为疑惑地按下接听键,想着对方怎么这么晚给他打电话。
然而,对方带来的消息非常具有冲击力——他看见了邹牧云跟王家的大小姐正在一家名贵的西餐厅里约会,相处甚欢。
巫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总为着最近的异常而惴惴不安。
邹玉容倒是经常过来陪他,带着他四处玩放松心情,还总是明里暗里地替她大哥说好话。
“玉容,我明白的,你哥哥在做他必须做的一些事情。我只是……”巫菟捏着纸袋,有些迟疑地说,“我很担心他……我不想他出任何事。”
邹牧云想了想,说:“也好。你自己要注意点……算了,我还是让老文他们跟着你。”
“没事的,大过年的,没有谁会盯着我,也该让文大哥他们跟家人团聚……”见邹牧云神色不对,巫菟马上改口道,“不如这样吧,让文大哥他们陪我去孤儿院那里,等我收拾好,他们再离开。”
邹牧云这才勉强答应了。
等他们回了家,邹大少果然信守承诺,抱着巫菟躺在床上,从早上睡到了下午快五点。两人一觉醒来俱是饿得不行,直接就去吃晚饭。待巫菟吃得有七八分饱了,才想起来自己从早上就一直想问的问题:“牧云,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没什么,不想待那边而已。”邹牧云表情淡淡,“反正该见的也见过了。”
巫菟是知道邹家的情况有些复杂的,邹大少跟家里的关系也说不上多么亲近——甚至跟一些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恶化。他忍不住从底下握住邹牧云的手,关切地看着对方,轻声说:“也是,毕竟哪里都还是没有……”他的脸有一点发红,“自、自己家好的。”
“所以,接下来,我可能会忙很长一段时间。”邹牧云垂下眼,“他那边……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着。我会留一些人在他身边,但能够让我完全信任的,只有你了。”
邹玉容怔怔地看着她哥,好一会儿,她用力一点头,给出了她的回答:“我明白了,大哥。放心交给我吧。”
邹牧云初一早上就离开了主宅,顺道还去把巫菟从孤儿院那边接了回来。当时巫菟还在被窝里睡得香极了,突然被邹牧云一个电话告知要他赶紧收拾完出门,愣是把他吓了好一大跳。
他心情烦躁地穿过长廊,来到后花园,站在雪地里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不知怎么,非常地想念起巫菟来。他想,他就不该回这里来的。与其勉强跟这些无趣的丑陋皮囊相处,还不如待在自己家里,抱着温温软软的恋人,度过甜蜜又温暖的夜晚。
这么想着,邹牧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巫菟的号码。纠结了好一阵,最终他还是没有摁下拨号键,只默默地切到屏幕上,看着上面的巫菟发呆。
邹玉容追着出来,看她哥这副模样实在是可怜,轻轻拉住她哥的胳膊,说:“大哥,你也不要急,现在别跟他们……还不到时候。”她的眉目间也带了点忧虑,“但这个邹渠也真的是恶心,不就是想把他们那边的人塞到你这儿吗,还偏偏拿小菟哥出来做幌子……”
邹牧云冷淡地望着一旁觍着脸的中年男人,说:“二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希望这个话题,不会再有下一次。”
略一停顿,他道:“我的私事,还轮不到别人来插手。”
“什么私事,婚姻是你人生的头等大事,也是邹家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你是认为我们管不着你了?”邹父为他这强硬的态度而感到恼怒,杵着手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板,“你二叔说得一点没错,看看你这几年都成什么样子了?外头传得风风雨雨,说你为了个男人冲昏了头,简直是——”
比起孤儿院这边的其乐融融,邹家的除夕夜就显得不那么和谐了。
整个宴会,此时正陷入异常尴尬的沉默。
邹玉容小心地拉了拉她哥的衣袖,拼命示意他不要生事。
除夕渐近,邹牧云又得回邹家主宅过年去了。
巫菟虽然有些失落,但毕竟这些年来也是这么过的,倒也没有那么伤感。他甚至是笑吟吟地替邹牧云收拾了衣服,在行李箱里一一放好,还嘱咐邹牧云要注意保暖和休息。
邹大少反倒是不那么高兴。他把巫菟抱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问:“就这么想让我走?”
巫菟在门口孤零零地站着。雪仍然没有要停下的趋势,大片大片地往下落。他不得不来回跺跺脚,往手心里哈气取暖。
大概过了快十分钟,他终于看见有个瘦长的人影背着背包,往孤儿院的方向走来。当对方看见他的时候,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伸手把他在外冻得通红的手给握住,轻声说:“兔子。”
巫菟朝他露出了一个,非常温柔的笑容。
“哦哦……我想想,你当时是考进a大,学的经济吧?那小箜学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巫菟回答:“他考上隔壁s大,学计算机去了。”
“哎,都是顶顶好的大学,你俩的专业也不错,挺好的,挺好的……”
院长是个年龄已经快到六十的女性,和蔼可亲,也是看着巫菟长大的长辈。她正穿着围裙在后厨里忙碌着,为除夕夜的丰盛晚餐做准备。其他的一些老师也跟着在旁边打下手。
巫菟放下小孩,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看他们忙前忙后,干脆也脱掉羽绒服,卷起袖子来帮忙。其他的小孩子们则好奇地凑在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做的是什么菜。
院长把要蒸的鱼一层层盖好,点了火,焖上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巫菟说:“之前小箜打电话回来,也说晚上会过来,现在可能快到了。小菟,你去门口接应一下他吧?”
邹玉容赶紧说:“小菟哥,别人的话,有时候不怎么可信。你,你自己一定要能判断……”
巫菟点头:“我明白的,玉容。”
邹玉容松了口气,又跟巫菟交代几句,这才从她哥家离开。她打开手机,发现刚才静音的时候她哥打来了不少电话,赶紧回拨过去。
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注意到对方之前说过的话。再一联想她哥当时的叮嘱……
可恶,该不是这人之前跟小菟哥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话吧!
偏偏邹牧云大概是还在忙事儿,并没有及时回复她。她抿了抿嘴唇,气呼呼地又走了回去,把巫菟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皮笑肉不笑地说:“小菟哥到底是我哥的对象,许公子贴这么近,恐怕不太好吧?”
看着许灼揽过巫菟的肩膀,直接坐到对方身边,把礼物送给对方,开始找话题聊天,她忽然就反应过来。
——不,不是在对她不满。许灼是在透过她,对她代表着的、背后的兄长,表达着敌意。
“小菟,我前几天跟你说的那事……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许灼把声音压得低了,却还是被没有走远的邹玉容努力地听清了一些,“邹牧云他……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巫菟勉强笑了笑。
邹玉容还拼命地想着合适的措辞,却听见老文他们说许家的小少爷来拜访巫菟。
许灼走进来的时候,先是对巫菟扬着笑,随后他看向邹玉容,表情变得不怎么好:“邹小姐也在这里啊。”
等邹牧云乘车离开了房子,巫菟坐在自己房间的窗边,打开电脑,望着空白的文档,不知想了些什么,发呆发了好一阵,才开始输入文字。
除夕当天,a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巫菟把自己裹得厚厚的,与老文他们道了别,就提着小箱子快步地跑进孤儿院里面。
邹玉容又发来一条:【不过大哥,我觉得小菟哥只是想你了。你还是要好好陪陪他啊。】
邹大少摸摸巫菟的脸,关掉手机,没有再回复胞妹。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很快就能准备好。
【小菟哥?应该没有什么情况啊。他最近都在写书呢……难道是卡瓶颈了?】
……应该不会是。
邹牧云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邹牧云回了家。他脱下灰色大衣,问:“他今天怎么样?”
管家接过他的外套,恭敬地回答:“巫先生今天基本都在房里写作。不过……”他顿了顿,“巫先生晚上的时候好像哭过,刘妈说他去厨房借了冰块。”
邹牧云皱了皱眉,直奔大房而去。他轻轻推开门,看见床上缩着一团。
“小菟,别再傻了!”许灼说得尤其心痛,“我原以为他既然跟你在一起,就不会……至少短期内不会那么做。现在看来,到底还是我想太多。邹家这几个月,跟那几家的来往这么密切,根本就是在挑他邹牧云的结亲对象……”
巫菟的脑子里都是空白的。他木木地握着手机,忍不住捏得紧了些,小声地回答:“他不会的。如果他真的……不可能不跟我分手……”
许灼对他这样自欺欺人的态度感到又气又急:“是,他也许确实对你有几分喜欢,可这样的喜欢又能有什么份量?他把你当豢养在外的情人,跟他正儿八经娶妻生子这事又不冲突——小菟,不要再轻贱自己了。看清楚吧,他根本就不适合你!”
邹玉容又是心疼他,又是心疼自己大哥。她想起自己私下搜索巫菟笔名“追云的兔子”,看着他写的许多短篇,发现从前那甜甜的、充满快乐的文字,在近期渐渐变得有些苦涩和消沉。是什么引起了这样的转变,不言而喻。
她想说的关于邹家那些腌臜事的话语,回回都绕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她只能对他说:“相信哥哥吧,他会处理好的。”
巫菟回答:“嗯,我相信。”
邹牧云的心情瞬间就放了晴。
他反手握紧对方的手,放到唇边留下一吻,说:“不错,还是在自己家最好。”
出了年关,巫菟发现邹牧云越来越忙碌,甚至有时候整天都不见踪影。对方也不带着他,只派了信任的部下跟在他身边保护着。交给他做的工作,也都是明面上的一些不复杂的事情。
巫菟坐进车后座的时候还有些发困,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哈欠,说:“昨儿守岁呢,凌晨两三点才睡着……你也不早点跟我说一声,那我肯定早些睡了……”
邹大少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很是享受他这样充满着日常生活气息的絮叨。听他嘟囔了好一阵,邹牧云才说:“一会儿回家了继续睡,我也陪着你。”
巫菟听着也挺满意,就闭上眼睛安静休息了。
“不要光看他,他算个什么东西?今天他敢提这事,不也是有老头在背后提点过的吗?”邹牧云抬起手,拍拍胞妹的头,“老头把话挑明成这样,存心就是要逼我同意。”
邹玉容急了:“可是——”
邹大少的神情非常严肃:“玉容,我不能拿他去赌……我只能赢。”
“父亲!”邹牧云打断了他的话,“我认为我有自己选择情人的权利。”
“那种玩意,你要养多少,我们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我不希望一个情人把你整个都给绊住了,所以你今年必须得把亲事给定下来。你马上都快三十了,再不抓紧时间娶妻生子,你是想让外头白白看邹家笑话吗?我可不想听见别人提起你的时候,都是在提你那个男性情人……”
邹牧云彻底失去了耐心,砰地一声用力踢开椅子,大步地走出门去,浑然不在意身后他的父亲传来的怒声。
邹牧云的表情却依然没有半分变化。
坐在上席位的邹父严厉地呵斥一声:“混账,怎么跟你二叔说话的?”
一旁的夫人体贴地圆场:“好啦好啦,都少说两句,景和,大过年的,跟孩子说什么重话呀。再说牧云啊,你二叔也是关心你,你也别生气,好吗?”
巫菟眨巴眨巴眼,捧起他的脸,柔声说:“不是呀……可你平时都在这边,要是过年还不回主宅,就太不给长辈们面子了……”
邹牧云狠狠地咬上他的嘴唇,激烈地亲吻起来,直把巫菟亲得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才满意地放开,摸摸对方的腰,说:“我尽量在初三之前就回来,你别到处乱跑。”
“嗯嗯。”巫菟点点头,“我打算除夕回孤儿院,陪院长她们过个节,后面一两天去看望一下几个好朋友,之后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