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麻烦啊。
我心情很糟糕,坐在一棵树下,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扔进河里,水上浮出的一圈圈涟漪让心更乱了。
到底如何是好,我理不清头绪。我既拿不出钱,也不能让胡安到处乱说,所以,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莱斯特尝了一小口,我能感觉到他喜欢这味道,放心地出了门。
我没有去宗教裁判所,而是沿河道漫步。
接下来该怎么办,必须想一想了。
“真是太不幸了。”玛格丽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低头祈祷。随后,她打起精神说,“我带了些草药,是我平时配的,对外伤有些作用,我会给他敷上。”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他发烧吗?”她的手摸莱斯特的额头,就在这时,莱斯特醒了。
一点都不!
我慢慢走上楼梯,发饰紧紧攥在掌心,扎得肉疼。
我听见一阵笑声。
是莱斯特的笑声。
接着,是玛格丽特的说话声。因为隔着楼板,我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很显然,气氛融洽。
玛格丽特在看见莱斯特身后的伤时,捂住嘴巴,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痛苦和同情。她快速走到一旁,倚在窗户边,一手搭在窗帘上,向窗外望。过了一会儿,她转身道:“太可怕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不是一般的外伤。”
“他被监禁、折磨……”我小心措辞,“遭受了虐待。”
她的目光又回到莱斯特身上,往前走了几步,仔细看了看伤势:“他需要真正的医生,而不是简单的护理。”
很快,走廊里到处都是这股恶心味。
我要吐了。
许多人都离开了,没有一个人能受得了这股味道。我没管胡安兄弟,转身也往楼上走。路过刚才那间审讯室时,我看见有人正往大锅里重新注水,大概是要做好随时将人肉下锅的准备。
“在哪儿?”
“就在隔壁。”
我这才想起来,站在大锅边上的人高大魁梧,背影熟悉,可不就是费尔南多。
人类,只有人类,才能对自己的同类干出这等令人发指的事,这完全超出了我心里承受范围。
我扶着墙,走回自己的审讯室,胡安站在墙角,笑道:“我还以为你能面不改色呢,没想到也和其他人一样脆弱。”
“只要还是正常人就不该无动于衷。”
他们在煮人。
从锅里伸出一只红通通布满水泡的胳膊,胡乱挥舞,水花洒溅一地。一个穿着鹿皮围裙的人站在凳子上,手持一根长棍把刚刚露出身子的犯人又戳回锅里。
犯人发出凄厉的尖叫,像一只拔了毛的鸽子在汤锅里扑腾,只要他试图爬出就会被长棍拨回水中。
我跟熟识的人点头问好,顺着楼梯盘旋而下,从地底传来阵阵哀嚎。
裁判所有很多审讯室,零零散散分布在地牢周围,有大有小各不相同。听阿尔索神父说,以前的审讯室很大,几个审判员共用,可以同时审理不同的案件,很有效率。但缺点也很明显,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令人头疼,审判员常常为了争夺刑具而争吵不休,甚至还为此发生过流血事件。当时,两位主审官都想把唯一一个拉肢架用到自己的犯人身上,以至于互不相让,最后谩骂械斗起来,而本该受刑的犯人却像没事人似的在一旁戳着看热闹。
此后,大审讯室被重新分割成几个小屋,几个审判员轮流使用,保证审理时的私密性。而像卡斯利亚主教这样有身份的审判官,往往可以有专属审讯室,至于大审讯室,只有一次审理多人时才会用到。
11
第二日清晨,玛格丽特如约而至。
她带来了一篮子新鲜食材,包括两瓶刚挤出的牛奶、一块熏火腿、加了干酪的软面包以及一些新择好的蔬菜。
可胡安不是常年不运动手脚都锈住的年老狱卒,他年轻有力,反应迅速,不是我简单的出其不意就能击倒的。
更何况他还有个体格健壮的弟弟。
中午,日头大了,我来到宗教裁判所,扑面而来的冰冷气息令人舒适。
600金币不是小数目,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根本就是胡安借机敲诈。
但这事也只能怪我,是我太信任他了,高估了同僚之间的情谊,错把偶尔几次的谈话当成是交心的过程。
现在,我自食恶果。
我为他们做了介绍,接着把玛格丽特支出去,让她到楼下厨房拿我带过来的草莓酱,对莱斯特说:“她是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儿,只是来照顾你的,我不希望她因咱们的事受到任何牵连,明白吗?”
“明白。”他想起身,我扶着他,摆成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又把玛格丽特叫进来,“我要走了,你陪他吧,你们可以聊聊天。”
玛格丽特把草莓酱抹到面包上,递给莱斯特,头也不转地对我道:“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我只信任你。”
“他的家人呢?”
“没有,只有他一人。”我撒了谎,根据卷宗记录,莱斯特还有个姐姐,嫁到临近的城镇,坐马车一天就能到。我不知道他姐姐是否知晓了这一切,但至少从现在来看,还没有人为他出面。
不知道为什么,我出离愤怒。
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只为莱斯特展颜一笑,可偏偏什么都没得到,反而把自己弄得像个暴君。而玛格丽特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能和他谈笑风生,亲切地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
这公平吗?
由于回去的早,我在路上闲逛了一阵,试图让温暖的阳光驱散身上的异味——尽管我身上可能只有衣服新洗过后的淡香。
我在一家珠宝店停下,买了一枚小巧别致的发饰,打算送给玛格丽特。虽然我们兄妹之间不需要说谢谢,但我依然觉得还是应该送些小礼物给她,感谢她能照顾莱斯特。
然而,这个美好的想法在我上楼的瞬间被打碎了。
“他怎么跑到隔壁去了,你们是卡斯利亚主教专属的刑官,不是到处打杂的。”
“话是这么说,可你一直不来,我们闲着无聊,索性串门找点事情干。”
正说着,费尔南多回来了,他宽厚的身子紧贴我穿过门洞,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身上飘着一股脂肪被煮熟的油腻味。
胡安的鞋底拍地,发出哐哐声:“这里有谁是正常的吗?再正常的人到了这里也会不正常的。”
我不理他的疯言疯语,问道:“费尔南多呢?他不在我没法提审。”
胡安表情微妙:“我以为你见过他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臭,锅里的人渐渐不动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把人捞了出来,我不敢看,快步走到边上。有人小声议论,那可怜的犯人已经不成人样,皮肉都煮烂了,一锅水变得血红,锅底还粘着烂肉。
我听不下去了,捂嘴干呕起来。
而此刻,发出惨叫的地方就在卡斯利亚主教的审讯室隔壁。
门是敞开的,不少人挤在门口,我隔着人群往里看,审讯室中央是一口一人高的大锅,底下的柴火正旺,锅里沸水腾腾,惨叫就是从锅里发出来的。
哦,天主啊!
“我不知道你朋友喜欢吃什么,但作为病人,多补充营养肯定没错。”她心情愉快,把面包捡到盘子里,又将牛奶煮沸盛在汤盘中,然后端起大托盘,跟着我走上楼。
她走路声音很轻,我注意到她没有穿平时喜欢的那双小羊皮鞋,而是换了软底丝鞋。她的装束也变了,头发用白方巾裹住,鬓间露出的几缕棕色发丝将她小巧的脸庞衬得更加明媚。她天青色的连衣裙外面系了一条白围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某个手工作坊中聪明能干的女助手。
莱斯特还没醒,我做了手势,让她把托盘放下,然后轻轻掀开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