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要付出代价,身体不全的吞噬身体,魂魄不全抽取魂魄,若不如此,连冥界都无法抵达,更没有轮回的机会了。
“小友,你没注意到么?这里的人都不是复荫镇本地的居民,他们不是路过的,就是访友的,或者是挤破头想搬入这里的,再来就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那个要找孙子的老婆婆,只怕不是亲生的,而是认来的。”
“大师,我还是没听明白……”
明善将药瓶交给颜子觉后,转而行至宫素那边,半跪在她身前,柔声道:“小友,你的路困难艰险,途中更是变化无常,所经历的烦恼痛苦会比常人多上百倍……命运将你扭曲至此,可你现在……仍这么好,这便是最大的希望和奇迹了。说来惭愧,许多事于贫僧心中无法释然,成了勘不破的心魔,贫僧这辈子是无望的了……”
可惜宫素看不到和尚眼底的温和笑意,那是在花语堂和颜子觉面前都没有的,卸下了所有面具的他。“惟愿小友平安喜乐,岁岁无忧吧。”
和尚正要起身,却被宫素按住了肩头。
明善和尚大笑了几声,坦然道:“大概没多少时间了,所以心隐道长若要找小僧寻仇解恨,还是赶个早吧。”
从颜子觉对和尚明显缓和的态度,花语堂虽未完全捋清楚,也知道此人是友非敌,不然心隐道长肯定与他用剑说话。“长安城的和尚,一天就胡说八道,被你害得半死不活的人是我,寻仇的人也该是我吧?”
“那便是冤枉了,小僧不是长安的和尚,以前是少林寺的和尚。”这样圆滑又俏皮的感觉,是第一次见到的明善没错了,他总在强调他只是来自长安城,其实……应该不喜欢那里吧。
明善和尚总是笑着的,优雅动人却没有温度,此刻却像庙里的雕像终于破开,回到了原本的自己。“有些人相识虽短,却值得拼上性命去护一护的,不是么?就当小僧之前没能护好,不想再次经历了吧。”
这俊俏和尚说得话太暧昧,花语堂听得警铃大作,颜子觉却透过明善的眼睛,读懂了同类的想法,从过去没能护住,再也不想有失这一点上来看,他与他是一样的。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他所视之人无论是从前的苏钰,还是现在的花语堂,始终都是他,而明善是透过宫素看到了其他人,那个值得他拼命,甚至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做什么?”神佛难近的颜子觉任由花语堂将他摁在树干上,只是轻轻发问,从四肢到态度均无抵抗痕迹,害得大汉们以为花语堂才是武力最高。
墨离剑与灵霄剑一样皆为灵器,在主人遭遇危险时会有反应,尤其墨离还是凶剑,极为好战嗜血,但说来奇怪,它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你真的……”
正如明善所说,活着的这些人中,只有挚友,却无至亲,他离开的时候连追上去报仇的都没有。这里聚集的都是普通人,和有修为傍身的和尚道士不一样,比起寻仇,还是优先考虑怎么安全出镇子再做打算比较好。
许是明善和尚早就打好了要花语堂大放血的主意,所以他所赠予的丹药很有针对性,花语堂服了药再睡了一觉后轻松了不少。宫素缩成一小团,睡在他的旁边,还未醒转,小姑娘太累了,强撑着精神不敢松懈,直到师兄来了才敢入眠。
花语堂坐起身,望着聚集于此惴惴不安的人们,喃喃道:“这里会怎样呢?”
和尚温柔的嗓音,宛若和煦的春风,一点点缓解了宫素的紧张情绪。“等你长大了,有了更成熟和坚定的心智时,再去看世界的另一面会比较好。”和尚转过头,目光看向颜子觉与花语堂二人,继续说道:“不要太着急了,你身边有很可靠的大人在。”
宫素被明善说服,点了点头。
但其实可靠的大人这几个字,想到颜子觉和花语堂那不拘小节,能称为豪放的相处之道,和尚不免失笑,也亏他们家小师妹乖巧,从心底尊敬和信任他们了。
颜子觉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是明善一手促成的,想到此处的花语堂气血上涌,却不得不压下怒火,咬牙道:“你到底是敌是友?”
“小僧只是长安城里懂些乐理的闲人,偶尔给贵人们解解梦为生,许是这事做得多了,宫小友灵力外溢,接触到时……”和尚顿了顿,见宫素尚未回神,没有在听三人讲话才继续说道:“虽不愿意,小僧仍得知了她生长于世是何等奇异艰难,便起了与二位一样的心思,不想她的命运再横生枝节。”
“……不止是过去。”颜子觉的话并非询问,而是无比确定,明善笑了笑,一副仍旧是没能遮瞒过去的无奈表情,道:“不过一二分罢了。”
“种下前因,必有结果,虽大多数是自作自受,但也有背负罪孽而不自知的人,整件事既是通过贫僧的手来揭开,自然也得承担责任,贫僧的死法必然万分痛苦,打入十八层地狱,遭业火焚烧也无法消除。”
和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在说着恐怖的事,怎么会有人若无其事的诅咒自己?不免让忌讳一语成谶的道家修行者心中一跳,宫素不自觉的揪紧了和尚的僧袍。
“小友,我知道你经历了很痛苦的事,所以不想拖累那两位,再次失去重要的人,但其实啊……你可以不必这么着急的。”
“大师,小镇本来的样子是什么?不止是会把人藏起来的土地和房屋吧?你说只有最后的几个人了,其他人都没救了,那大家是……都死了吗?”宫素的手指和声音都在颤抖,她无法想象先前还热热闹闹的镇子,不过片刻功夫,只剩这里的几十人个人了。
和尚不知如何开口。
那一层层积累起来的小小尸骸,连人形都未能长成,就作为祭品被禁锢于此,用来供养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以及别人家生生世世的荣华富贵。
和尚从袖袋中拿出几个小药瓶,在手掌上摊开,说道:“虽然在万花谷弟子面前说这些有卖弄之嫌,但小僧带来的药均为御医所制,效果应当是不错的,便都留给几位了。”
花语堂嗤笑一声忙固定自己的头部转动的弧度,免得眩晕发旋,“把我整得那么惨,送点药就完了么了?管你是少林寺的和尚还是云游的和尚,等我想算旧账的时候,怎么都会来揍你一顿的。”
明明听得人家要打上门来,俊俏的和尚依旧笑眯眯的,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僧在长安城,等候诸位上门寻仇。”
明善此番借由反转之力,让颜子觉入梦直面过去,致使他半仙之体尽弃,连带对复荫镇的影响,所造成的杀孽,完全能让明善下十八层地狱了吧,尤其还是修行中人,必然是加倍偿还。
既窥得一二分未来,那是否又知道自己的终局呢?
“你……”颜子觉顿了顿,仍旧问了出来:“知道自己么?”
真的仙骨尽毁了么?花语堂没能完整的问出口。
颜子觉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一直都在修仙问道,他本就根骨绝佳,又与道有缘,更在因缘际会下成了半仙之体。或者说……一个人两世都在做着同一件事,为此不断努力,无论怎样,都该有结果的不是吗?
颜子觉抬眸盯着花语堂,肯定了他的猜测。“嗯。”
“下面是空的,将祭台毁去,整个镇会沉下去。”回答他的是立在前方的颜子觉,银发白袍,却背了一把极为显眼的黑剑。
“给朝廷高官连后招都支好了,最后以地震结案……即便被抓到把柄,也查无所查,这些人还真是……连残忍都从一而终。”花语堂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发现灵霄剑插在宫素三尺之内,淡蓝色的荧光流转其中,想到颜子觉说他用不了灵霄,那这个结界应该是他教宫素设下的,不免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花语堂起身时,颜子觉怕他眩晕,回头关注着,哪知花语堂站稳后将他拉拽到海棠树后方,一把按在了树干上,要打架的气势吓跑了在后方休息的妇孺,好奇的几个大汉倒是张望着,他们要平安出去还得靠万花谷和纯阳宫的这几个人呢,别把他们丢在这里,自己跑了,得看好了才行。
明善和尚与宫素道了别,临走之际,宫素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大不小,颜子觉正巧也听得见。
“大师,虽然我一直觉得你和师兄很像,但其实我不想他像你……大师为了重要的人把自己困在了最讨厌的地方,桎梏了自己的一生,我不想师兄也这样。”
白衣僧人并未回头,说道:“愿一切皆如小友所愿。”
此番哑谜打下来,花语堂自然不清楚,但颜子觉不同,明善的所作所为,他除了阻断某人气运之外,还做了那么多事的动机全都清楚了。
“大部分是小僧自作主张,亦不知此变于终局而言,是好是坏。”这话听起来非常不负责任,好似一时兴起把三个人折腾了个半死,其中还包括他自己。
“为何如此?”不怪颜子觉发问,因为明善几乎是用命来赌的,他与宫素相识不过几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