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杨逍推开人,登时回身,捧起清水便浇了满脸,又放声道:“你想我怎样?娶……”
那“娶你”二字未脱口,纪晓芙听他语气,心中想着:“他不要我。”误以为那“想我怎样”,是与她谈条件,迫之封口、离开云云。遂胸腔渐闷,紧撇了撇嘴,不觉眼角泛红,赌气离了去。岂不料,杨逍再一回神,看她不见,忙慌了手脚,追赶道:“你去哪?”
纪晓芙走在前,任他如何呼唤,却理也不理。然杨逍是何人?他聪慧绝顶,只稍一推敲,便知是人会错了意,旋即纵身一跃,步至她前,豁地拦住去路,又急道:“别走,去哪?周围不太平。”然这时,纪晓芙满腹气怨,耍起女儿性子,俶推开他,赌气道:“你既不爱理我,这辈子,就都别管我了。我去哪,又与你何干?!”
这时,纪晓芙见他神色,不觉轻笑,随迫身近前,温声道:“逍哥,你若还不信,我再讲你一事。”她纤手微抬,忽攀住他修颈,略含羞道:“你左胸处,有一点朱砂……”只愈说愈低,至言末处,仅他二人听得。故少见地,杨逍俊脸绯红,如醉霞横江,新蕊点朱,至此再无怀疑,忙捂住她唇,吞吐道:“别、别说了……”却欲言又止,半晌踟蹰,才问及:“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纪晓芙心想:“你若记得,那才见鬼了,可不是十年后的事。”而神情间,仍是云淡风轻,瞧不出半点破绽。她仰起头,眸光蕴着期冀、懊悔,及半分坦荡,说道:“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你不记得我,许是天意,这都不重要。我只问逍哥一句,你要我么?”
此时,杨逍一脸懵然,怔怔地望着人,将纪晓芙看了又看,甚是……伸出手,戳了戳那粉颊,更不时抚摸。可不论怎么想,他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杨逍缄默不言,伫在旁良久,恍惚一瞬,登想起武林中有一门武功,名“移魂大法”,可令人神思错乱,不忆往事。自己仇家遍布,许趁时不备,中了这鬼法门?
怎得眼下,那令牌让她拿了去?
杨逍忙解开她穴,问道:“这铁焰令,你如何取得?我没送过你。”他心中存疑,掌指向腰际一摸,却感空空如也。神思混乱间,杨逍沉吟片刻,细将诸事捋了番,忽豁然通明,冷哼道:“险些让你唬住了,你要取铁焰令,也并非难事。方才你逼我抱你,又引得众怒难消,我一心都在辩解上,自是无暇。你趁我不备,顺走那令牌,可不手到擒来?”
纪晓芙一愕:“你……你,强词夺理!”俶一把握住他腕,委屈道:“那你听我说完,再斟酌着,我是否在唬你。”杨逍满面不屑,叫道:“你说啊。”
只道心满意足,那粉团“咯咯”轻笑,小手挥舞着,更不时探向旁,轻摸过他脸颊。见她胡闹,杨逍非但未恼,反温眸视之,缓将她揽入臂弯,轻拍须臾,至小婴儿恬然入梦,方松了口气。然稍时,他肩膀一沉,倏被旁拽了下,便瞧纪晓芙眉心紧锁,神情悲伤,正低声念叨什么。
杨逍凑过旁,附耳一听,知人在唤“逍哥”,以为她醒了来,刚欲回应。却见她神色更凄,双手紧攥,直至骨节泛白,抓出红痕数道,悲泣着:“我不说那些话了,你莫跪……我不走了,不走了,我再不逼你了……”堪红泪轻垂,凭惹生怜。
原是纪晓芙心中愧疚,当日之事,总难自遣怀,不免梦中牵挂。
杨逍叹了口气,颇无奈道:“算是罢,你可听过寒冰绵掌?”纪晓芙朗声答:“那是自然,贵教青翼蝠王擅此掌法。”
“你真聪明。”杨逍温眸笑笑,然眸光渐黯,严肃道:“这掌法原叫‘青蛇毒掌’,是五毒教的镇派绝技。韦一笑轻功卓绝,当世鲜有人及,若要取那秘籍,也如探囊取物,无人可拦。但可惜,那毒掌修炼时,须五毒教的一种毒蛇为引。当年,韦一笑练功心切,根本不知此法,故练得走火入魔,寒毒侵体,总要吸人血来抵御寒毒。自然,那五毒教众也不是傻子,纵是道听途说,也猜得出,是被他拿了去。”
纪晓芙“啊”了声,惊讶道:“五毒教行事狠辣,同门弟子间尚相互下毒,那他岂不是……”不及话落,杨逍脸色微变,难过道:“不错,他夫人受此牵连,已然被害了。断气前,她恳求我,将她女儿送去光明顶,请阳教主做主。可不料,我万般小心,却还是被他们盯上了。”
然下一刹,杨逍瞬时出手,伴衣响窸窣,一手登擒她咽喉,牵制于人。另一手则紧扣命门,迫之动弹不得。但见百步之外,古木参天,草植葳蕤,并无半点人烟,纪晓芙心知,杨逍此举,意在威胁“此处人烟罕至,若要动手,也无人知晓”。她冷汗透背,知人杀心已起,再不敢动作,只难过道:“逍哥,你要杀我?”
听人唤“逍哥”,杨逍心中一颤,忽掌指微舒,不解道:“怎的这般叫我?”她喉间骤松,不觉紧喘着气:“你是我夫郎,咳……自然这么叫你。”许气恼之至,杨逍不怒反笑,讥讽道:“你少来,当我是无知小儿么?说真话,你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便真不敢杀你。”
她乌溜溜的眼一转,顿心生一计,想到:“与你同床共枕一月,岂是白枕的?这世上除我,再无更了解你的人了。”遂话锋一转,沉稳道:“逍哥,你不记得我,我不怪你。可我衣衫里,还收着你送我的信物,你若不信,不妨取出一看。”
“我都不羞,你个大男人,在那里羞什么。”纪晓芙又气又笑,手掌微抬,向身旁轻拍几下,示意他过来。思虑片刻,杨逍撇过脸,不知作何表情,缓身挪了去。许是尴尬,杨逍虽坐在她旁,但不敢亲近,总与她相距几寸。以至于,纪晓芙每道一句:“过来些。”他方凑近一些,如此往复,她说得口干舌燥,再无耐心,便一把拉过他,叫道:“我又不是女鬼,你怕什么?”揽住那臂膀,歪头轻靠了去。
纪晓芙见他这般,不由偷笑着,倏地发觉:“欺负”年少的杨逍,可比从前与他斗嘴,有趣的多。但随之,她不禁想起,从前他待自己那般好,或许……是念着今时之情,又骤感心酸。
霎时间,杨逍臂弯一紧,伴香馥沁鼻,少女娇柔的身子贴了来。她并未言语,只伸出掌,悄握住他的手。一握之下,杨逍便觉纤手温腻,柔若凝脂,心情亦舒畅些,不觉回握着。待过稍顷,他温眸以视,轻揉揉她发,愧疚道:“晓芙,我可能记不起了,你生我的气么?”
纪晓芙怔神片刻,忽恍然翻悟,拍手道:“逍哥,咱们走了一路,都饿的发昏,更不必说她了。这孩子怕不是……饿了罢?”只见她伸出指,向婴儿唇畔点了下,果不其然,那小手登伸了来,紧攀住指,启唇吸吮着。
“你真心细,我不懂这些。”杨逍温声笑笑,深以为然,随探入衣袖,信手一扯,取出个小袋子来。纪晓芙解开一瞧,隐嗅得甘味,她伸指蘸了些,待一品尝,惊喜道:“原来是白糖。杨逍将婴儿抱给她,径自起身,神色温柔道:“我幼时挑食,常不吃饭,师父便常煮糖水给我喝。可惜,这荒郊僻地,没有桃花可摘。”而过不多时,但见他抱来枯枝若干,瓷瓮一盏,遂堆沙成灶,就地架起“锅”来。
纪晓芙左臂微弯,在怀中轻拍,柔声哄道:“你乖,再等一会儿,就不饿了。”继伸去右手,悄握住杨逍手腕,捏了又捏,自言自语道:“还是好瘦。”他不明所以,刚要发问,却听她责道:“你太瘦啦,再不好好吃饭,十年八载后,你还是这般瘦。”
这一行,又走出十数里。待落脚荒庙时,天色已晚,夜星曜漫天,似银河流泻。杨逍点了盏蜡,将堂内简单扫了下,再卸下门板,铺在禅房的蒲团旁。二人刚要落坐,偏逢此时,他怀中婴儿忽“哇哇”两声,没地啼哭起来。
便是这一嗓,杨逍俶慌了神,忙将她抱了起,不时摇晃,轻哄道:“你怎得啦?莫哭莫哭,看我……略略略。”顺扮了鬼脸,哪知半点无用,婴儿竟愈哭愈凶。反是晓芙瞧他滑稽,笑得直流泪。 杨逍不解道:“你都笑成这样,她为何不笑?”随伸出手,给晓芙擦过眼泪,又低下头,将几缕青丝垂了去,哄那婴儿:“你想抓我头发么?别客气。”
那小粉团却理也不理,仍嚎啕大哭。
顷刻间,杨逍展开轻功,转瞬已驰得甚远。纪晓芙搂着他肩,只感风声灌耳,待一恍神,眼前却见一茅草旧居,似年岁久长,已然飘摇欲坠。
[五]
他二人一前一后,步入旧居,但见室内破败,陈设积灰,应是久无人居。惟有角落处,一堆干草垛前,见脚印寥寥,而那处地面洁净,显是近日所动。纪晓芙心下正奇,想:“逍哥带我来这,是做什么?”遂瞧人行向草垛,躬身半蹲,扒了把干草,忽从中抱出一物什。
杨逍点点头,见她泪痕未干,却破涕为笑,遂心想:“她又哭又笑,动辄便与我闹,大抵是心中难过,想我多哄她罢?怨不得她,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怎能忘了人家?”顿心下生怜,抚人额发,刚欲唤她芳名,却隐约听得几声呼喝。遇得如此,他阖眸侧聆,一手捂住她唇,紧“嘘”了声,继以内力感知着。
便瞧他神色凝重,忽望向东北,低喝道:“见鬼了,怎得躲了这么远,还是能跟来?”纪晓芙微微一惊,问道:“你说谁?难不成是,方才那几个……”不待问罢,她腰身一紧,忽被抱了起,只道足下一空,瞬与他傍身树中,赫见一片开阔。
未过须臾,那群怪人大摇大摆,果然行了来。
见有热闹瞧,食客愈聚愈多,阁楼过道间,已然人满为患。便在此时,人群沸议中,一矮胖男子高呼道:“你媳妇花容月貌,还不知足?快答应人家啊。要不然,大伙儿可不答应!”更有甚者,不忿道:“姑娘,这小子薄唇面白的,一看便是短命相,你跟他,岂不是糟蹋了!我年方二一,未有妻房,你若不嫌弃,我即刻请媒下礼,今就娶了你!”
眼见群情激奋,收场难堪。他不得让步,转附她耳畔,冷笑道:“你倒是聪明。”继探袖入怀,取出一锭银,搁置在案,向楼下望了眼。
然而,便是这一望,他神色微变,赫见门槛处,数名服装怪异,相貌凶悍的外域人走了来。那行壮汉腰别软鞭,或掌擒铁钩,中气甚足,虽口齿不清,但吆喝一嗓,便知是绝不好相与的。尤是其中,一头缠青巾,面无血色的中年汉子,举手投足间,皆是阴气森森,凭惹生畏。
杨逍一脸茫然:“我几时说不理你了?”若值平素,他必言辞凌厉,不出三两句,必能讽得人暴跳如雷。然对她时,他却有理无门,处处受制,常哑口无言,仿佛眼前的她,便是己命中克星,得罪不起。他竭力辩解,纪晓芙仍置若罔闻,负气行去,终迫得人衣袖一甩,再不顾颜面,忽自后拉住她,急道:“你非要走,这便不要我了?是想始乱终弃么。”
“我没有!是你不肯要我。”纪晓芙眼角微红,回首嗔道。
“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讲,你莫生气。”杨逍语声渐缓,既似无奈,又似愧疚般,悄握住她左臂,安抚着:“我忘了什么,你讲给我,我便记起来了,别走。”然话音未落,纪晓芙心中一柔,回过头来,那俏脸笑生娇靥,向他怀中一扑,温声道:“那逍哥先记着,我叫纪晓芙,你从前,都唤我晓芙的。”
抑或是,闭关修炼乾坤大挪移时,不慎走火入魔,错了心神?那功法虽罕见敌手,但招式怪异,每每修炼,总是杀意难遏,说不准……当真练得“发疯”,将她忘记了。 这岂非始乱终弃,成了那抛妻弃子,人性沦丧之辈?杨逍愈想愈乱,只一个头两个大,索性叹了声,愧疚道:“我碰你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啊?你……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我……才不说。”她始未料及,他竟问得如此直白,遂低下头,不敢抬头望人。实则不然,他二人所想,原是地别天差,杨逍不过想问:彼此逾矩时,自己有无承诺。瞧她不言,杨逍心急如焚,又追问道:“你别怕,我说过什么?快告诉我。”
纪晓芙未会其意,只以掌覆面,细声答:“你问我痛不痛,还有、还有……”她支吾掩羞,轻扯过杨逍衣袖,附他耳畔,将他二人枕畔温语,一一道了来。然杨逍正值年少,未涉风月,他偶读诗词绮丽,知高唐之乐,但未自尝得,遂听得血气翻涌,俶感眼前泛黑,险昏了去。
只见她薄唇紧咬,冷静道:“你自幼丧亲,未曾见过生父母模样,因容貌间,与你师父的意中人有七分相似,所以被抱了去,抚养长大。你师父姓程,是东邪最后一位关门弟子,喜着青衣,一柄碧玉萧吹得极妙,她终身未嫁,视你为己出,更将一身武艺学识,倾囊相授。你少时与她隐居浙江嘉兴,至十六时,方艺满出山。引你入明教的,是光明右使范遥,我以上所言,可半句有虚!”
话音落罢,杨逍玉容失色,被噎得哑口无言。他性情孤高,向不多与人言,这世上,知他出身者,除已故先师,也惟范遥一人矣。且不论,她所言字字不差,然种种细节,便是范遥,也未必知晓。杨逍自不知晓,十载后,他二人同床共枕,每每夜深,或共赴云雨,漫揽风月。或交颈而卧,烛下闲谈。早将彼此身世、喜恶,甚是武功门路,皆讲得一清二楚,毫无保留。
蓦地,他心中懊悔,暗暗道:“难怪见她时,总觉得说不出的熟悉。不怨她见我便哭,我不认她,她该有多难过。”先不言令牌,便是身世,那个中微末,若非己亲口告之,她断不可知晓。
杨逍生性多疑,听那话语,只心道:“谁知你衣里藏些什么。”故动也未动,反以内力捏她脉门,直痛得人“唔嗯”了声。
然而,她似早料此景,非但不惧,更语出激将:“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也怕我一小女子么?”不同十载后,此时他年方十八,正年少气盛,断不似二八时沉稳老练,经她一激,立时反驳道:“取就取,我还怕你不成?”
便见他二指并作,势如疾电,连点她“曲垣”、“天宗”两穴,随一手按着她肩,一手深探入襟,果真触得一冷物,形似牌状。杨逍信手抽出,待一察看,霎面苍如纸,惊道:“铁焰令?”那铁牌触手生寒,中嵌一颗红玉,艳红如血,呈火焰纹状。铁焰令乃明教圣物,煅法奇特,是十六那年,杨逍初任左使之时,教主亲赐予他。数年来,他一向贴身收藏,从不外示。
起初,杨逍不明缘由,细听了半晌,隐约猜得……许是她说了重话,惹他难过,且回想白日里,他二人相遇时,晓芙所言“不该说那些话伤害你”、“对不起”云云,则更加笃定。他虽不知前事,但心想:“我既想不起,那就算了,即便晓芙真说了什么,也无需计较。”随安抚道:“我没放在心上,你听话,莫再想了。”随探出手,轻拍着她背脊。
至此时,纪晓芙方抽噎渐止,又沉沉睡了去。想半日奔波,疲意倏纷至沓来。杨逍眸光一柔,望着她海棠春睡般的容颜,低声道:“她半岁,我看你……也就三岁罢,不能再多了。”渐也阖上眸,晚入梦乡。
“你好端端的,去见他夫人作甚?”纪晓芙倏地一惊,捏他臂膀,酸溜溜地责问道。
经她一问,杨逍只感云山雾罩,被问得发懵。迟疑片刻,他凑近前去,任双臂悬自半空,似无处安放,小心道:“那个……晓芙别生气,我没去胡来。他夫人,是我师父的侍女,自小看我长大,如我大姐一般。我闲暇时,便常去看她。”
待半晌默然,杨逍听她不言,心底发虚,漫想着:“我又说错话么?”同侧首一望,但瞧她眼神困倦,口中模糊,不知说着什么。便倚着他肩,一张俏脸噙笑,蛾眉敛黛,兀自眠了去。杨逍恐扰人清梦,遂半身不动,衣袖一拂,将半盏糖水揽了来,轻吹须臾,顺将小婴儿抱起,喂她喝了下。
纪晓芙心下动容,回道:“不气,只要你待我好,我也会待你好。咱们永远在一起,别再分开啦。”听那话语,杨逍鼻尖一酸,想自恩师故去,他漂泊在外,再无人关心、相伴与己,如斯温言,却是数月来初听得。他既是感动,又觉欢喜,便轻抚她掌背,认真道:“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二人相顾一笑。杨逍突然想,或许身边多个人,并不是坏事。
“对了。”她话音稍顿,蓦地想起酒楼所见,那几名外域大汉,遂问起:“逍哥,那几名怪人是什么来头,你的仇家么?”提及那怪人,杨逍神色微凛,不觉望向窗外,沉声道:“不是,他们是五毒教的,你瞧他们身着怪异,多着银饰,也可猜知一二。”纪晓芙稍愣,又说道:“五毒教地处苗疆,素不与中原武林来往,也与明教有仇么?”
此番相见,他虽俊美似昨,但性情、言谈,甚是容颜身形,皆有别二八年岁。纪晓芙亲切之余,更心中好奇,总这里不解,另处碰碰,恨不能寻个僻地,仔细观察一番。
杨逍点点头,未敢顶撞,心中却想:“傻丫头,你怎知道我来日模样,好像真见过似的。”只无奈笑笑,继捡起块断板,在灶旁扇着。这时,他二人各坐一边,隔着几步,偶有晚风吹拂,凉彻薄衫,令纪晓芙不由一颤,缩了缩头颈。杨逍见她衣衫单薄,心下生怜,刚想解下外衫,披在人身上。可不料,她杏眸微闪,向他温婉一笑,招手道:“逍哥,我有些冷,你过来给我靠一会。”
他俊脸微烫,不觉捂了下脸,吞吐道:“这样好么?”
“许是你吓到她了,给我抱一下。”纪晓芙接过婴儿,轻握着小手,唱起一未名小调,应是:“贪数明朝重九。不知过了中秋。人生有得许多愁。惟有黄花如旧。万象亭中殢酒。九江阁上扶头。城鸦唤我醉归休。细雨斜风时候。”她声色娇柔,似出谷黄莺,婉转低回,只听得杨逍心驰神往,如坠云端,待一曲作罢,不禁悄握住柔荑,噙笑道:“你唱的真好。”
听杨逍赞许,她正欢喜,刚要说些温柔话语,不料又闻“哇啊”一声。纪晓芙神情苦涩,委屈道:“可是她不觉得好。”并委以神色,要他再唱。杨逍摇摇头,如临大敌:“不不不!你信么,我若开口,她定哭得更厉害。”
他二人,且不论年岁尚轻,阅历正浅,即是初怀有孕的纪晓芙,也未真生养,遑论照顾?四顾茫然间,倏闻一阵碎音,似“咕噜”声响,自二人腹中发出。
正不解间,杨逍神色一柔,以青涩却温和的手法,摇了摇那“物”,低语道:“你真能睡,也真乖,和你爹娘一点都不像。”似听得呼唤,那软团轻晃着,倏“咯咯”笑了声,更伸出小手,抓着他发丝。
纪晓芙定睛一瞧,却见杨逍怀中,正抱着一粉面鼓腮,明眸圆睁的小婴儿。彼时对望,她惊诧无比,不觉伸手抚过小腹,紧攥着衣襟,颇失落道:“你……你有了孩子?”逢她发问,杨逍“啊”了声,连连摆手,解释道:“你多心了,不是我的孩子。”又恐晓芙难过,他话音稍顿,随牵过她纤手,吞吐道:“是我兄弟的孩子。我若有,不是……也该在你肚子里么。”
故此,纪晓芙抿嘴一笑,悄搅着衣袖,心想:“是啦,他就在我肚子里。”同近他身畔,一齐逗弄那婴儿,打趣道:“范右使的孩子么?”杨逍却“噗嗤”一声,恍念及什么,放声笑道:“才不是,黛绮丝不爱睬他,阿遥愁得很。”旋即向外走去,一手拉着她,一手抱着婴儿,边走边道:“此间非闲谈之所,待出了几里,我再与你详说。”
只见为首的壮汉,忽伫下脚步,望向青巾男子,恍似道了些什么。那壮汉谨慎,话声极低,纵相距未远,却也听不真切。青巾男子温言,遂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瓷盅,揭开顶盖,平置于地中。旋即,他又探手入袖,取出一竹笛,登时吹了起来。那笛声诡异,音调虽简,但音声却刺耳非常。伴一阵恶寒,只见瓷盅内,一条黑红相间的小蛇钻了出,蜿蜒蠕动,径行向西南。而其后,那群怪人紧跟在旁,个个神采飞扬,更怪异之至。
纪晓芙见众举止怪异,正心下称奇,想到:“我二人就躲树上,那黑蛇,难道不是找逍哥的么?”却瞧怪人愈走愈远,便回过首,想求杨逍解惑。殊不知,他竟面色惨白,薄唇紧咬,一只拳紧攥着,徒余清响。想来,他二人相处数月,纪晓芙还是初次,瞧他神情若此,不免一惊,柔声道:“逍哥,你怎的啦?”
杨逍并未作声,只摇摇头,遂一把拉起人,纵身一跃,紧又奔出数里。可至中途,纪晓芙更气喘不及,连声道:“不行,不行……我着实跑不动了。”欲撑地不起。见她辛苦,杨逍倏伸出双臂,一手扶着颈,另一手则揽自纤腰,打横将她抱了起,轻道:“晓芙抓稳了。”
纪晓芙乍抬首,见他神情严肃,遂顺势而望,向门处瞥了眼。然却被别过脸,又按了住,听他道:“莫回头,别看那群人。”杨逍催促着,随紧握住她掌,匆匆离了去。
[四]
霎时间,纪晓芙身下一空,但见浮景流周,晃神片刻,他二人飘忽若神,足下生风,兔起鹘落间,已然奔出数里。诚然,纪晓芙初怀有孕,行有不便,此刻连驰数里,早气喘欷吁。稍时,她支持不住,忙一把扯过他臂,急喘道:“我受了内伤,跑不动,容我歇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