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掠身,杨逍几个起落,已步至何氏夫妇前。见是他来,他二人相顾骇然,紧挥剑应敌。便瞧何太冲横剑至腹,双足豁开,起得一招“气定六合”,班淑娴则应他动作,变坎位为乾位,同斜剑指前,一时之间,二人巍峨不动,端若凝山。他与之多番交手,深知此态,便是昆仑“两仪剑”的起势。两仪剑名扬天下,实“破招易,拆招难”,若让他二人起了剑招,难免又周旋数回。
杨逍深谙此道,故心一横,瞬开合双臂,凝劲贯指,暗催“乾坤大挪移”之法,拂袖回弯,引他二人挥剑互击。何太冲不知缘由,只觉腕臂骤僵,竟不听使唤,作势便向班淑娴砍去,惊道:“你躲开啊?!”可奇的是,班淑娴亦神色惊恐,同挥剑与己,叫喊道:“我手腕僵住了,啊哟——”便听“哐啷”一声,那两柄长剑应声折断,剑头激飞,分向二人弹去。
班淑娴收剑不及,本欲格招,断不料人登身一踹,径将那半截碎刃深踢入腹。她遭此突袭,顿飞出几丈远,立时痛昏了去。值此罅隙,杨逍又盈风入袖,反手一击,猛落于何太冲颈处。何太冲肩感剧痛,不觉掌指一松,将剑抛了下,半跪在地。
纪晓芙心中诧异,漫想:“这何太冲已至中年,音色低沉,怎得今时声若洪钟,倒像年轻了十多岁?”正不解间,又听冷哼一声,不屑道:“好啊,你杀罢。你只管动手,我即刻便割了班淑娴的喉咙,正巧……让她去问问白鹿子,他是谁杀的。”
她心下一颤,因人一听便知,那是杨逍的声音。但她亦不知,此“杨逍”非彼“杨逍”,而是十载前,年岁十八的他。
“你……!”何太冲见势不妙,心道:“那魔头说到做到,绝非戏言!”可当下,又是惟一能要挟其人之良机。他微一迟疑,瞧班淑娴又惊又怒,叫喝道:“何太冲!你还呆着作什么?还不救我?!”忽得念及,他初登掌门之位,势力未稳,尚须班淑娴为他撑腰作势,便咬牙道:“好!我数三声,你我各自放人。一,二……”
可她深知,他与师父仇深似海,若就此重归峨眉,有孕一事,能瞒一时,却瞒不住一世。灭绝师太一旦知晓,定会取孩子性命。且她与武当殷六侠婚约在先,此番逾矩,更置武当、峨眉于何处?她怎能自处。
正思忖间,纪晓芙肩膀一紧,倏被撞了下。只见一妇人走上前,含歉道:“有没有撞疼姑娘?我家那口子不是故意的,你多担待。”而那汉子憨憨一笑,颔首示意,同将肩上的小女儿掂了掂。纪晓芙见他一家和睦,忽心下酸楚,既感动容,却又羡艳不止。她苦笑道:“夫人言重了,无妨。”
故此,三人别过身去,与她擦身而行。然未行数步,那小女儿嘻声轻笑,忽撒娇道:“阿爹,云儿想吃糖葫芦,爹买给我好不好?”岂知相背之下,纪晓芙听那话语,没由地念起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再压抑不住。许是血气翻涌,她两眼一黑,登时足下泛软,仰身昏了去。
她头低着,自无人知晓,此刻纪晓芙唇角微勾,笑意盎然,虽仍抽噎着,但心中想:“这下知道厉害了?叫你以前总跟着我,害得我提心吊胆,又摆脱不掉。”随又泣道:“再不能丢下我,不管不顾了……逍哥,你认不认我?”
“我的衣服……唉,我怕了你了。”杨逍垂眸一瞧,只见襟口处,已然洇透一片。他言辞幽怨,可瞧她清泪匀染,怜态楚楚,竟怎也不舍推开。不觉间,他左臂微悬,轻拍过人背脊,宽慰道:“你能说完再哭么?”纪晓芙娥眉微蹙,盘算着:“千载良机,须寻个由头,要一直跟着逍哥……对不起了。”便扯他衣袖,语出惊人道:“你怎能不管我,扔我在荒山上?没良心的。”
她话音刚落,杨逍立时愣了住,继反手一推,忙将人推了开,愠怒道:“你有病么?!”与此同时,周围食客见此境况,俶私语纷纷,不时指点他二人。岂不料,此举正中下怀,纪晓芙伸手一捏,拧了下腿,瞬泪珠汩汩,哭得更凶了些:“你不认我便算了,还这般待我。”
一男子扶手轻叹,对旁道:“遇人不淑。”似赞同般,旁的女子“哼”了声,指责道:“定是外面有人,喜新厌旧。”她愈哭愈凶,一老者听得伤心,甚站起身来,接话道:“小伙子,看你一表人才,竟是那始乱终弃之辈。你扔你媳妇儿上山,还是人吗?!”
纪晓芙听那声音,不由一惊,方猛仰起首,一瞬对视,她仿佛又找到了“他”。她深知,纵他二人相见不识,见自己难过,他亦不会弃之不理。如此想着,纪晓芙未曾言语,只环臂前揽,一把将他抱了住。少年的臂膀算不得宽敞,但温暖却有力,予她久违的安意,和归属感。
“我好想你,但又不敢找你。”她抽噎着,对懵然不知的他,轻诉着十载后,想言又无法言明的话语。纪晓芙垂下头,向那怀抱中缩了缩,可手仍紧扣着,不舍抽离。杨逍少近女色,未尝如此,这时少女娇柔的肌肤,伴胭脂腻香,温热阵阵,将他罩了住,令之不觉一怔,滞然道:“你……有话便说,别耍流氓。”纪晓芙悲道:“我不知道如何向你开口,怕你生气。”
沉吟稍顷,杨逍脸颊发烫,仍僵如槐木,道:“你说,我不生气。”
“待我瞧瞧……”老者念叨着,拿起一块软帕,搭自腕中。郎中的手微凉,骤落于腕,俶使她一激,刹那间,思绪飘忽至昨,纪晓芙忽想起……那日清晨,山涧朝雾氤氲,寒意刺骨,“他”亦轻擒着她腕,半跪于地,神色凄然道:“我杨逍,一生从未向女子下跪,晓芙是第一个……我求你,不要走,好么?”
她心中刺痛,怔神片刻,久久未能抽离。直至,一声苍老萦绕耳畔,郎中满面惊愕,急唤道:“姑娘?你有在听么……你怎得哭啦?莫要担心,你该笑才是。”听得呼唤,纪晓芙方才回神,忙抬袖抹了泪,回道:“您说什么?”
那老者抚须而笑,喜悦道:“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盘走珠,滑脉也。姑娘这是有喜了,你快当娘了。”
记忆中,杨逍温柔笑笑,打趣道:“你啊。”听他冒犯,她却俏脸一红,低嗔道:“没个正经。”本欲起身离去。谁知,他忽拉过她的手,轻靠在肩旁,认真道:“雪霞羹,龙井虾仁也很喜欢。”
伴思绪萦纡,纪晓芙不觉抬掌,探向肩膀,轻抚过他曾靠过的那处,神色温柔道:“雪霞羹,龙井虾仁。”只听小二吆喝道:“好嘞,您等好。”她才抽回掌,怅然若失地回忆起,与他的过往。待凝伫半晌,那两道菜相继上了桌,热气蒸腾,甘香浮动。
纪晓芙望着菜,不知为何,竟忽然笑了……但远远望去,她的笑,又蕴着不舍、思恋,甚是捎着几分悲凉。随即,她衔住木筷,将一颗虾仁送入口,细嚼慢咽,那茶叶清香,与虾仁鲜香交织相融,引齿颊存香。殊知,纪晓芙眉心微蹙,渐阖双眸,瞬滑下泪珠,却笑着道:“你果然没骗我,真的很好吃。”
蜀中一带峻岭崇山,多路崎岖,待杨逍至山脚下,已是正午。镇中人口不多,却热闹十分。诚然,杨逍少时,曾与一高人避世于外,至今方出,虽负得一身绝世武艺,可不通世故。似念及什么,他辗转许久,忽驻在一家酒楼前,环视片刻,敞然走了去。
他点了一壶酒,浅酌慢饮,同张望须臾,好似在等着谁。而过不多时,那门口处,纪晓芙果然跟了来,且气喘嘘嘘,仿佛生怕跟丢了般。
请君入瓮。
原是当日明教内讧,雷门为寻私仇,以火药为掩,发暗器伤他二人。临危之际,杨逍明有机可遁,但为护人周全,仍负伤一搏,硬接了三枚毒镖。纵双方误会后解,冰释前嫌,但他中镖时久,毒深入肤,伤愈后,仍余下一道疤痕,形似梅花。
而如今,这道疤却不见了。
纪晓芙念及适才,声若洪钟的何太冲、容色未衰的班淑娴,以及……年少意气的他,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她破涕为笑,不觉握住杨逍的手,声咽道:“我问你,贵教阳教主,是否无恙?”杨逍点头道:“那是自然。”听他话语,纪晓芙眸若灿星,又问道:“峨眉派孤鸿子道长病故,距今已有几年?”
但见她清泪涟涟,泪痕斑驳,美目半蹙着,香腮更彤染如霞,凭惹生怜。或因抽噎未止,那背脊时而微颤,直看得他难过。然听那话语,杨逍“误以为”,纪晓芙在言“阻杀何太冲”一事,遂摇了摇头,心道:“或许是我一时气恼,凶了她,她害怕了罢?”
杨逍并未意识到,如本能一般,他眸光渐柔,右掌微微抬起,戳了戳她肩膀,以较“十年后”略显青稚的语气,命令道:“你莫哭了,我头疼……对,就这样,不许哭了啊。”若值平素,他断不会与女子多加理会。可不知为何,杨逍看着人,心底会衍得一股……无法言明的亲切感。那份情愫,引他“一反常态”,对眼前陌生十分,却又隐约熟悉的少女,“耐心”言谈。
听他话语,纪晓芙怔了怔,忽杏眸紧阖,伸指扯住他衣袖,颤着双肩,抽噎道:“你不生我的气了?那你方才,为何不认我?”
杨逍见功亏一篑,心中气恼,遂衣袖一拂,回首冷视着女郎,缄默不言。相视须臾,纪晓芙瞧人神色,不觉眼角微红,说不明地难过。她心想:“逍哥从不会这般瞪我,也不会吼我。许是,我伤他太深,他、他再不肯认我了。”念及此,纪晓芙悲痛欲泣,可又据守着那分倔强,不愿在他面前落泪,遂攥着衣角,直至骨节泛白,才忍泣道:“……对不起,我那么对你,你生我的气,应该的。”
杨逍听得一头雾水,不耐烦道:“你闭嘴,你是我妈么,要你管我闲事?”
纪晓芙闻言,只朱唇紧抿,委屈更甚,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似欲言又止。见她这般,杨逍怒意却消了大半,虽不知个中缘由,但也不愿深究,便低声道:“罢了,算我倒霉。”旋即别过身,头也未回地离了去。
食用注意:一个脑洞向故事。与杨逍分别两月后,晓芙惊觉自己身怀有孕,正踟躇不定时,恰巧机缘巧合,回到十年前,与少年逍重逢的故事。
[一]
初春时节,陌上花繁莺乱啼。
眼见那断剑落地,杨逍探出掌,信手一接,当即倒刃指前,欲了结他性命。然此刻,杨逍忽背脊一热,似谁人贴了来,只见纪晓芙藕臂探前,自后拥着人,更一把攥住他腕,慌张道:“不可!他们早疑白鹿子为你所杀,若此番了结了他二人,岂不愈描愈黑?……你莫要冲动。”言罢,杨逍却目着厉色,喝道:“你少管闲事,放手!”倏挣脱不止。
纪晓芙毫不退却,执拗地拦着人,咬牙道:“不放。”
何太冲惊魂未定,见他二人争执,也顾不得周身剧痛,忙脚底抹油,提起重伤未醒的班淑娴,顷刻便驰出数里,哪敢再回头?待杨逍醒觉,遇加追赶之际,早为时晚矣。
“三!”话音刚落,纪晓芙背脊一沉,骤被猛推了下。然不及动身,她瞬见何班二人互通眼色,那班淑娴一个箭步,格剑横前,手腕抖了抖,暗运内力上臂,使得一招“剑锁江山”,径向己刺了来。寒芒映目,纪晓芙想也未想,侧身以避,同攥劲凝掌,当即绕人身后,伴掌风赫赫,着一记重手拍了去。而班淑娴规避不及,硬接一掌,直痛得“啊哟”乱叫。
殊知,纪晓芙那一掌施得急,下盘未稳,又受反擎之劲,只重心错乱,登向前扑了去。岂不料,她半懵半惊间,忽撞得一柔软什物。方一抬首,刹四目相对,见来人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一瓣唇若涂朱,仍如初见时,那般风姿清冷,绝世而独立。
他着一身白衣,如圭如璧,衣袂留香,而容色却略显青稚,兀添几分俏丽。“逍……”她心中激荡,方要开口唤他,可先被截话,听人冷道:“手能松开了么。”纪晓芙闻言一颤,颇感失落,心道:“他、他为何不认我。”随抽回手,怔怔地望着人。反观杨逍,他恍不为所动,但见衣袖起落,纪晓芙俶被推了开。
[二]
不知昏厥几时,纪晓芙方回过神,悠悠醒转。旭阳高照,挥洒自身前,她只感一阵眩目,难以睁眼。 便在此时,她倏觉颈间一凉,待垂眸望去,竟见一柄青霜横架于颈,且听后喝道:“杨逍,你若是识相,就快放了我夫人,要么我宰了你手下!”她听那嗓音,倒觉熟悉十分,思虑片刻,纪晓芙俶想起,这乃是昆仑掌门——何太冲之声音。
纵音色有别,以峨眉、昆仑两派之交情,她也绝不会认错。如此说来,他口中的“夫人”,便是太上掌门——班淑娴了。
“我……有喜了?”恍不可置信,纪晓芙随述一遍,顿喜悲交错。她喜,是因初为人母,腹怀有孕之惊喜。她悲,是因所爱远隔,相思不敢相见。但瞧人唇畔噙笑,艳若桃李,而一湾秋水间,却珠泪盈盈,神色怆然。郎中遇她如此,只看得发懵,心想:“这女娃娃年岁不大,或有难处。”刚想开口劝慰,便见纪晓芙登身坐起,留下些碎银,嗫嚅道:“多谢您。”似溃逃般,转瞬就没了踪影。
纪晓芙失魂落魄,亦心事重重地行着。她穿梭人群,步履轻快,但每行一步,便如足灌千斤,只压得她喘不过气。不知为何,纪晓芙忽怀恋起,与“他”相处的时日。他的轻言柔语、怀抱温热,甚是衣袖幽香,皆令她思念不已。
仿佛,他已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割舍不得。纪晓芙至此方觉,原来……自己爱他之深,早深邃入骨。
“我……我没扔她,真的没有!”杨逍满面愕然,一时心急,只道愈描愈黑。众目睽睽下,他有理难辨,数十双眼睛瞪着他,似义愤难填。那气势汹涌,仿佛……他若敢说个“不”字,便要群起攻之,为她“讨回公道”一般。
杨逍声名不佳,向背锅不少,但此番,却是背得最冤。众怒难消,他偏又解释不明,打不成,骂不得,逃不掉。权衡再三,他恐胡闹之下,凭惹祸端,倘若将官府招了来,必后患无穷。他纵千百个不愿,也只得低头。
故杨逍探出手,轻捧起温颊,边为人拭着泪,边忍气道:“我错了,不该与你置气,别哭了,你原谅我,好么?”见他服软,纪晓芙心下一喜,更趁势埋首颈畔,弱弱道:“你抱我,我就原谅你。”言罢,杨逍神色更诧,墨眸圆睁,恍似吞针千根,有苦难言。但见他满目悲怆,心如死灰般,将双臂抬了起,缓拥她入怀,不时轻揉着发,悲道:“你好了么。”
他寥寥数语,宛似一顷江涛,凝流化湍,瞬将她心防瓦解,坍塌成齑。纪晓芙没由地念起,与杨逍之歉、对恩师之疚、待殷六侠之愧,甚至是……同腹中小生命的担忧与关切,及来日处境,数月来,尽数委屈、惶恐,皆融作清泪流了出。她紧拥着他,不觉哭得一塌糊涂。
其实纪晓芙并不懦弱。
她曾无数次想过,自己可以抛下名望、责任,永不见师父和他,勇敢地将孩子诞下,再寻处偏僻小镇,做名山野农妇,了此一生。倘若有一日,师父或同门见了她,诸事暴露,她同样有承担一切的决绝,为孩子,或为他,她甚可以去死。
她含着泪,与那份对他的思念,一口一口地品尝着。不知不觉,一张俏脸早泪染轻匀,哭得梨花带雨。
杨逍远远看着人,见她边泣边食,某股“揪心感”骤涌心口。他不明所以,但仍鬼使神差地,起身向她行了去。许是哭得伤心,纪晓芙只低着头,未曾注意他来。刹那间,杨逍扯过软凳,并坐在旁,淡然道:“为什么总跟着我?”
他隐隐发觉,自己一定是中邪了。不知为何,他仿佛对她“格外上心”。
纪晓芙抬起头,一眼便发现了阁楼处,酌酒风雅的他。她不由一笑,本想快步上前,但行步一二,纪晓芙倏想起,他二人关系今非昔比,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陌生人”。念及此,她心中酸楚,唇畔笑意僵了住。踟蹰良久,还是店小二凑上前,招呼着:“姑娘请坐。”她方寻了个偏僻角落,悄悄地坐了下。
店小二道:“您想吃些什么?别看这是在蜀中,咱们大厨的江南菜正宗着呐!”
听人提及“江南菜”,纪晓芙心酸更尤,乍思念起,杨逍刚将她掳至坐忘峰时,她心中愤懑,不愿与他讲话。而他,为博她一笑,每日便寻来各处吃食,哄她吃下,如此坚持了半月,纪晓芙方才心软,愿与他讲话。那第一句话,即是:“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他柳眉一挑,颇不悦答:“去年。”方至此,纪晓芙心下豁然,想到:“果然不错,原来、原来……不是他不肯认我,十年前,逍哥还未曾见过我,又如何认我?”不住唇畔倚笑,忙拭去珠泪,神情温和地望着他。与此同时,杨逍瞧她先悲后喜,神情怪异,又想得仍有要事在身,无暇与人胡闹,遂趁时抽回手,匆匆离了去。
但未行数步,杨逍忽心下一紧,只感说不出的担忧。如失智一般,他三步一回头,七步又伫首,总不可遏地,回身去望那少女。
[三]
杨逍懵上加懵,心道:“这姑娘莫不是被班淑娴打傻了罢?我俩不过第一次见,自己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又哪来的相认?”不禁探去掌,以手背贴她额心。待觉一切无恙,他心中更奇,遂挠了挠头,继问道:“你头疼么,我瞧你语出错乱,要么,这山下有镇子,我送你去看郎中?”
“你怎会不记得我?你怎么能……”不可置信般,她掌指不觉紧攥,捏着他肩膀。杨逍肩膀一痛,不禁“嘶”了声,更皱眉道:“果真被打傻了。”
四顾茫然间,纪晓芙恍意识到什么。她贝齿紧咬,似举下什么决心,忽一把捧住他脸,轻戳了几下,凝视片刻,碎碎念道:“……好像更细了。”继擒住他腕,卷起袖口,露出白皙精瘦的小臂,抚了又抚,惊讶十分道:“没有?!怎么会没有呢?”一滴泪滑下,点自腕间,她每抚一下,那泪珠便紧跟着,滑落不止。杨逍见她哭得伤心,也未敢动作,只无奈道:“你轻薄我,要哭也是我哭,你哭什么?”
杨逍素爱干净,蓦地念起,方才与何太冲对峙时,右手擒了班淑娴的肩膀,不由嫌恶得紧,遂取出竹筒,倒些清水入手,就地擦洗了番。怎知此时,他忽听得一阵抽噎,相距未远,故循声而望,杨逍回首一瞥,只见十余步处,纪晓芙抱膝蹲地,双肩微颤,正埋首痛哭。
在杨逍看来,他二人不过“初次邂逅”,又非亲非故,可不知为何,一听那哭声,他心中阵阵抽痛,恍似中了一刀。权衡再三,杨逍破天荒地,对一陌生女子“放心不下”,叹了句:“麻烦。”竟折而复返,半蹲在纪晓芙身前,试探道:“你好好说话,别哭,哪疼就讲。”痛哭之际,纪晓芙听他轻唤,忽抬起头,杏眸噙泪地望着人,哽咽道:“逍哥,我……我不该说那些话伤害你,对不起。”
——我怀了你的孩子。纪晓芙本想如此道,但恐他抗拒,便将那话咽了下。
甘州边境处,一座小镇人群熙攘,彼时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确是热闹。但见人海之中,一白衣女子疾步行来,似神色匆忙。她环视四周,意着几分踟躇,然须臾,恍是念及什么,女郎咬咬唇,又抚了下小腹,径向街角那家医馆走了去。
无人知晓,那白衣女子便是失踪多时,生死未卜的纪晓芙。
馆内人不多,仅有一位坐堂郎中,及药柜前,举着方子抓药的学徒。见有客来,郎中长身而立,向纪晓芙温和一笑,边邀人坐下,边说道:“姑娘请坐,是抓药,还是问诊?”应那话语,纪晓芙忐忑坐下,不觉抓住衣袖,低声道:“先生,我……我身子不适,劳您看看。”随翻开袖口,将藕臂伸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