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山哭笑不得,忙走上前去,欲将杨逍扶起。可始未料及,他刚要伸臂之际,下腹忽一阵翻腾,遂足下泛软,歪歪斜斜地撑在谢逊肩头,呼救道:“青牛兄!你那还有没有止泻的草药,快……快给我来一剂。”又转过头,对杨逍艰难道:“逍大哥,素素前两日与我置气,不哭不闹,只给我做了一桌菜,打眼望去,尽是一片红……兄弟有心助你,实是力有不逮,你、你自求多福罢。”
定须间,便瞧谢逊、胡青牛二人分立两侧,步履蹒跚地将张翠山抬了去。遥遥听得,胡青牛边走边笑,说道:“好说好说,待我给你开一副排泄通畅,调理中气的药,都泄出来便好啦!哈哈哈,老兄你这算什么,我家夫人生起气来,给我吃的都是毒哇!你偷着乐罢。”谢逊摇摇头,亦帮衬道:“五弟,这次我也不帮素素了,她怎能这般折腾你……”
得见如斯场景,韦一笑轻叹欷吁,缓将范遥扶了起,若有所思道:“唉,我夫人没得早,纵我时常思念与她,倒也比不得朝夕相对的好,他们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罢。老爷子说是么?”言罢,殷天正朗声一笑,边替杨逍揉着腰,边感慨道:“往昔不可追,千金难买一回头啊!”
试剑大会第七日后,成昆尸身被寻,故数年来他密谋策划,一朝得以陈明。少林派理亏心惭,只草草为其收了尸,而与武当恩怨,自也无颜再提。与此同时,明教上下虽知恶贼伏诛,然教主仙逝,众人悲甚于喜,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此后半载,六月初时,张翠山三书六礼,携其余六侠拜谒光明顶,与殷素素喜结连理;八月中旬,杨逍则同范遥、四护教法王及五散人,亲赴峨眉,将纪晓芙明媒正娶了来。至此,因连理之约,三派数十载旧怨冰释,始有来往。
这日正午,光明顶槐江峰处,四下春水潋滟,桃夭明媚。杨逍自山腹小径处缓步而来,待周折半晌,忽进得一石窟。然放眼望去,便瞧范遥、张翠山、韦一笑、周颠、谢逊、殷天正、胡青牛等人或坐或立,正相谈甚欢。见是他来,周颠咧嘴一笑,说道:“哦豁,昨儿还是异域风情,今儿就江南温婉啦!妹——夫——”
但见他一身鹅黄长裙,金钗玉珰,堪道“水殿风来暗香暖”,明艳妩然之余,更别胜风姿。
然凶险万分间,她垂眸须臾,隐见足下微光激荡,顿心生一计。
便瞧纪晓芙奋力相挣,躬身探前,足尖点至那微光旁,蹬足一踢,径将半截断刃挑了起。她惊骇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疼痛,凭掌接白刃,紧攥手心,趁成昆意满分神之际,瞬反手一刺,正将刀刃插向他小腹“气海穴”处。然则,习武之人平素纳气、养息,一生武学修为尽伫丹田之中,而那“气海穴”,正是下丹田所在。霎时间,成昆脸色骤僵,甚未来得及叫喊,已真气顿泄,口鼻漾血,身子尤似折柳般,霍地倒了下。
想来以成昆修为,若值平素交手,他定以真气护体,不叫旁的轻易攻其中门。然成昆刚愎自用,自以为生擒与人,杨逍心中忌惮,必不敢有所作为,怎又料得,向来“成功易,守功难”。他一生阴刻谨慎、不知多少成名英杰谋丧他手,最后竟收场惨淡,落得如此。
诚然,成昆久行江湖,也非泛泛之辈。心知今日一战,已是生死关头,倘若有半刻分神,自会送命于人,哪还敢懈怠?定须间,他屏息定气,长身纵起,蓦地二指并作,动若疾电般地抢身上前,紧衔住刃身,旋即反手一别,随传来“喀喇”脆响,那长剑应声对折,登坠于地。
杨逍始未料及,成昆竟拚命相搏,冒死亦要折断他手中兵刃,无异于“以卵击石”。正不解间,成昆右掌挥出,指隙间不知何时,赫攥着两枚短镖,寒光熠熠。只听簌簌声中又是虚闪,那短镖“嗖”地掷了来,擦颈而过,兀斩得青丝半缕。值逍、芙二人怔神一刹,成昆忽变掌为爪,纵身跨步,双臂开弓探前,一连使出数路擒拿功夫,迅捷刚猛,皆为戒律院看家本领,实不可小觑。
故酣斗之下,成昆愈攻愈快,一袭僧袍宽袖盈风,堪步步紧迫。杨逍亦不甘示弱,掌指或点或拍,飘逸潇洒,宛若翩然起舞,而掌风却凌厉如剑。待拆破二十余招,尚未分高下,成昆忽临时易位,右掌斜探,倏向人怀间一抓,将纪晓芙擒了去。
此时周颠却一脸怅然,挠头道:“唉!你俩别在那酸了,腻歪不腻歪?!倒是说说,连杨逍这龟儿子都成家了,我怎得还是孤身一人?”
……
光明顶,今日也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杨逍听人调侃,倏掷人以白眼,随衣袖轻拂,以男子方有之豪迈姿态,甩裙坐了下。他假笑一声,冷冷道:“哈,有人倒是想穿,可也得先瘦上三圈,方能不贻笑大方,你说是罢?周——大——哥——”他二人阴阳怪气,明是互称亲切,但平素口舌相争,实半刻未停。故此,范遥忙顺势接话,打圆场道:“周兄你且多担待罢,哥他妻管严,嫁给……哦不,娶了嫂子以后,不比从前。”
不料话音未落,杨逍左臂一探,瞬扯过范遥座椅,令之腰下泛空,登摔了个趔趄。他淡然道:“下次罚跪,别找我给你送垫子。”
诚然,那一招出手奇快,范遥无甚防备,顿双膝着地,只摔得疼痛难忍。怎料下瞬,似不甘示弱,范遥反手一指,俶点在人腰际“阳关穴”处,亦回敬道:“那嫂子再折腾你时,腰疼别让我给你揉!”便是这一戳,杨逍却如身藏弹簧般,立时跳了起,额角处清汗直流,咬牙道:“不揉就不揉,我去找翠山。”
纪晓芙眼见其毙命,再无动作,适才种种惊惧、苦痛、濒死感倏地涌上心间,遂想也未想,忙向杨逍怀间一扑,紧搂着修颈,伏他肩头浑颤不止。这时,墙壁裂口忽火光闪烁,遥见二丈之处,数人披坚执锐,正疾步行来。便瞧为首者火把前指,叫喝道:“什么人?!”随大手一挥,两列亲兵似团黑云般,呼啸涌了上。
杨逍却不以为然。陡然间,只瞧漆幽中白衣翩跹,一闪而过,他俶双臂回揽,紧将晓芙抱了起,几下兔起鹘落,已然悄离了去。待众人举火赶至,惟见地上横着成昆尸身,目状骇然,可哪还有他半分踪迹?
[尾声]
她颈间一紧,喉咙给成昆捏了住,立时哑道:“你放手,休要碰我!”便是这一声,杨逍感怀中泛空,瞬脸色惨白,虚声而语:“别……别伤害她。老贼,你不就是想逃么?我可以帮你,只要你肯放人,我说到做到。”但听人言辞服软,成昆颇为得意,不由“嘿嘿”一笑,戏谑道:“哈!杨逍,你性情孤傲,向来目中无人,今日为了她,竟也有这般低声下气的时候。”
正言谈间,他手臂一扯,浑将纪晓芙挡身在前,续不屑道:“当真如此么?阁下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乃江湖皆知,只怕我刚一放人,你便过河拆桥,立时取了我性命。”杨逍面苍更甚:“你怎样才肯信我?”
只见成昆仰首大笑,眸蕴阴鸷,神色自得道:“左使身手太过可怖,贫僧不得不防。假若你肯自废一臂,我定信守承诺,将尊夫人毫发无伤地还给你,否则……就不好说了。”纪晓芙闻言一惊,见杨逍容光黯然,右掌微微悬起,显是已有“自损”之意,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悲痛,连挣扎不止:“逍哥别被他骗了,咳……你若真断一臂,他知你敌不过,会将咱们……呃啊!”成昆眉头紧拧,随指间攥劲,直捏得人珠泪涟涟,又催促道:“杨逍,你断是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