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他就推门离开了。
身形消失在了过曝的日光中。
＊
他站在日光交界，轮廓线被模糊开，仿佛天然带着光一样。
他侧过头，视线微微下垂，音色平稳：“……有事么。”
女孩抬头，终于能看到除了下巴之外多一点的内容了。男孩子的鼻梁高挺，眉眼则隐在黑色的阴影之中。那垂下来的眼睫，很深、很浓密，像是带着许多心事。
你们看到他帽檐阴影下的唇形有多性感了吗？薄唇带着一点樱花一样的色泽，颜色很淡，可是很要命啊！
在两个女生打鼓一样的剧烈心跳中，慢镜头的鸭舌帽小哥哥已经推开了门，准备离去。
“等一下！这位小哥哥！”
直到她把账号注销了，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他才忽然醒悟过来。
他和她，本来就是靠着微弱的网络纽带，联结在一起的。
他其实很弱势。陷进去之后就完全被她给掌控了。所以，即使只是“网恋”，对他而言也是关系的进一步，他根本无法拒绝。
他最终还是扣了一个“1”，表示同意。
对方很满意，说，那我们的关系就这么确认下来了。
对方说：你别管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就说自己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关系吧。
他有点不开心。虽然谈恋爱不一定可能一定能走到结婚这一步，但是你还没谈上，先这么明确地告诉我“这段感情不会有任何结果”，“这只是用来派遣寂寞的”，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没想到结婚这么长远，可也不想只要一段“镜花水月的短暂关系”那样易碎。如果可以，他不希望仅仅只是“线上聊天”的那种网恋关系而已，他想要走到现实，真实地让她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聊天记录再再往上拉，就拉到了他们之前的一次长对话。
那个时候，他正站在走廊的夜风下，头顶是夜空和星辰。
她罕见地给他打了长长的一串话。
不光没有来，她还再也没有上线过，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这之后，她像是彻底人间蒸发了。他疯了一样给她发消息，一天查看几百次她的动态。可那些动态动也不动，没有音讯。再之后，她的账号就注销了。
从此，她就消失了。
这个号的主人已经注销了账号。
一个人，其实可以随时随地就撤销一个自己在网络上的身份。
而一个账号，一旦被注销，就意味着它存在在这个网络世界上的痕迹被抹去了。
而且这个小哥哥也不像是“精心打扮”了出来的，因为他帽檐下的金色头发乱如鸡窝，而且……他脚下还拖着一双拖鞋。就好像只是下楼出来倒个垃圾这样的。
可光是看背影，她们就已经笃定了：一定很帅，绝对很帅，不帅你拿我涮锅！
她们屏息等待，终于等到了这个小哥哥排队取好了自己的咖啡，“转身离开”的这么一个珍贵的瞬间。
莫名就过上了一种清道夫的生活？？
在关上界面之前，他心中有个地方似乎动了动。
他重新打开了软件，在自己的“特别关注”里，找到了那个id名为“今天也不是什么好人”的头像。
五彩斑斓的人间从他眼底滑过。
但他并没有任何想要回复别人的欲望。
他把所有消息都按了已读，接着关上了界面。
社交软件上有几条消息弹了出来。
“嗨，小哥哥，可以聊两句吗？”
一些网名各样的无聊女网友们给他发了私信消息。
那个高调得恨不得向全世界都展示自己的胸肌腹肌和翘臀的酷拽男孩，本来是用来放进世上所有的偶像剧来让他做主角的。
他天生就适合做主角，天生就该被聚光灯打亮，让所有人都崇拜他、喜欢他，被他wink时候的魅力所征服迷倒。
可这些日子，他完全变了。
“是我我也得有意思！又帅又有才华，人气最高，现在还成了合作关系。看来那个女经理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你说咱们要不要怂恿一下杭星出卖肉体？说不定可以给我们乐队换来更多资源呢哈哈哈……”
几个成员用揶揄的眼神看向角落的男生。
男生却只是擦着吉他，始终沉默不出声，好像这头的闹剧都与他无关。
星巴克咖啡。
两个女生正在悄悄低头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她们低声聊天的内容是：前排那个小哥哥，可真是帅啊。
乐队的表演结束之后，几个乐队成员在后台休息。
“哎，你们看到那个女经理的眼神了么？我觉得她对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有意思诶。”
“这也太明显了啊，连我都看出来了。她肯定是对杭星有意思啊！”
“请、请问，可以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我……我朋友她想要问你要联系方式。”女生指了指在排队的自己的朋友。
“噢。”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只淡淡回应：“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其中一个女生终于鼓起勇气，冲了过去，把人给叫住了。
小哥哥的门只推了一半，回过头来看她。
他身形站在门里门外的交界处，内里是18摄氏度的冷空调，外面是正午时候瀑布一样垂落下来的日光。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镜头仿佛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慢镜头。小哥哥低着头，黑色帽檐下只露出了极少的一点下巴轮廓。他低头擦过人群，拎着纸袋子匆匆离开。
可光是这样一个“只能看到下巴轮廓”的匆匆侧脸，就已经让两个女生内心开始尖叫了：这一定是明星吧？是吧，是吧？
你们看到他皮肤有多白了吗，好像在抖音里面打过滤镜了一样啊！
然后他们就成为了一对“网恋”之中的男女。
之后他会继续向她汇报每天吃什么穿什么的生活日常，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可是因为有了这层被她亲口承认的、浅薄的“名分”在，他觉得很甜蜜。
现在回想那个时候的自己，又像是最幸福的人，又像是最可悲的人。
可那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选择权。“是”和“否”从来不在他那里。
如果他当时不答应，可能连女孩提出来的“网恋”这层关系都没有了。
那个时候他无名无分的，每天除了说“我想你了”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每天做的事情都是刷新看消息，等待她上线，以及给她发“你为什么还不回我”之类的简讯。
“我的条件就是，虽然是男女朋友，但我们的关系仅限于网恋。平常就线上聊天，不约会，也不互相介绍给对方的朋友。当然，我先提前说好，结婚之类的进一步可能就更加不会有了，仅限于短期恋爱而已，最终的结局肯定就是分手，不可能会有其他的出路。简而言之，这很有可能是一段没有前途的、镜花水月的短期感情，用来排遣寂寞。如果你能接受的话，那就扣一个1。”
那个时候他在走廊上揪着自己的头发，转啊转，转啊转，心里暴躁地想：扣什么1？这种表白和确定关系的时候，为什么要让他扣1？？搞得像是直播带货。
他问了一句：为什么啊？你为什么就一定这么肯定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度过那几天灰暗的日子的。
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反复把聊天往上拉，查看他之间说过的每一句话。
可都是很正常的日常对话。他向她汇报自己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刷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对面的人虽然爱答不理，发十条才回一两个“嗯”，但却都是一如往常的聊天频率，没什么不对的内容。
……已经半年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反复点开这一个已经被注销了的账号，去查看那一片空白的主页，去给她留一些她再也不可能登录上来看到的留言。这像是自导自演、自我感动的戏码，可他偏偏没有别的选择。
半年前，在演唱会那一天，她明明就答应他，会来看演唱会现场的。两人还约定晚上会见面。这大概是他最接近幸福的一次。
但那天她放了他鸽子，她没有来。
那个头像始终灰着。
他点进去，主页上一片空白。所有个人消息都被系统自动清空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
如果他的老朋友们此刻在场，大概会非常诧异：因为杭星在他们印象中绝对是海王级别的人物，鱼塘很挤，备选列表很多。
这样集迷人魅力于一身的男生，就该被许多人讨好着、簇拥着，就该从花花丛林中走过，欣赏过许多瑰丽，但最终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他现在怎么回事？
这些打招呼的私信里，有些直接大胆，有些性感热辣，有些文艺含蓄。
有些一上来就问他要不要“玩真心话，是暧昧话题那种哦”，有些则说自己“刚失恋了，心情好难受，想找个人聊聊天”，还有些则比较正式的开场，“看到你的主页里有很多生活碎片，很喜欢你拍的摄影，感觉很有个性，以及你本人气质很痞哦，像港风那种潮男帅哥，很不羁的感觉，看到的那一刻就心动了！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不一样的开场白语气，不一样的对象。
他变得更加内敛，更加沉默，更加“收”，仿佛像个一夜之间长大的男人。
谁也不知道变化是什么时候来的，可它就是这么发生了。
众人散去之后，留下杭星一个人在后台化妆间。他打开手机，随手刷了刷屏幕。
其他人也起哄不下去了，笑话默默就结束了。
这些乐队成员都是杭星以前的老朋友。大家都了解他以前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因为了解，所以更加无法理解现在的杭星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从排队的一开始，她们就注意到那个小哥哥了。
小哥哥一米八五的个子在路人群中非常醒目，后排几个男的都只能够到他肩膀这样。他清瘦的脊背在人群中挺拔出一截来，后脖子线条很好看，再往上扣着低低的鸭舌帽，只能看到几小撮乱发从帽檐下面飞出来。
自始至终，其实这两个女生都没有看清小哥哥的脸。她们只看到他的背影，看到他穿着黑色潮牌t恤，露出来的手臂有一小截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