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急急道,“她说她的药瘾发作了,身体疼痛难耐,小可汗不救她,她就要死了!”
方夜低头,看向弟弟,用目光询问他怎么回事。方谭轻笑,根本就没有药瘾,这是骗寒月来通传,看来她还挺会装的。“我去看看。”
方夜点点头。方谭便跟着婢女出了帐篷。
方夜放下茶杯,对着地图细细查看。由于他身形高大,这地图也挂得高,方谭目测自己够不着吴岚山,就不过去指给他看了。
他继续分析,“尧部今冬不好过,定要找大沈拿些物资才能熬过去,由此看来平尧调不来多少人。定瓘的蓝余新上任,若要调兵,也要费些时日,依我看,主力依然留存在漠城为好。”
“有道理。”方夜点点头。
一合上眼,他就感觉意识有些飘忽,眼皮沉重,似有千钧。燕枝蔻没注意到男人的变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夏松梦被蛮夷俘虏,她能活下来吗?她长得那么美,蛮夷见到这等仙女下凡,会不会对她……”
方夜带兵回营,心情倒也不算差。漠城被围困,粮食只能越吃越少。早先周边村庄的村民也被驱赶到漠城,城内又多了几百口人要吃饭。加上已经放进大鼠、火烧粮仓,大沈这座布在北境的城池已是囊中之物。
举目望去,歌笛山头尽是茫茫白雪,方夜轻轻叹了口气。寅浡部族认为雪花降落之处尽是母神的领土,将圣洁的白色看作母神的荣光,可是他看到的却是厚重的积雪压塌帐篷、冻死牛羊。这几年来冬日苦寒,寅浡人不能再熬下去了,这次必定要拿下漠城。
昨日失踪的燕小姐,被两名男子挟持,逃入歌笛山,不慎暴露了踪迹,正被一队寅浡士兵追赶。
力字传来消息,已经找到夏松梦下落,被方夜的人关在单独帐篷里看守。
为首的暗卫说完,便垂眸看向地面,等待将军发话。邢麓苔紧紧抿着唇,神情凌厉。几个月前,他离开北境回沈城时,意气风发,而今局势急转直下,对他越发不利。
这么想着,他摇了摇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蒋大人却被两个士兵拦下。“将军有要事商谈。”
蒋大人看了看,门窗紧闭,识趣地走了,打算回去喝一盏茶。
书房内,邢麓苔眉头紧锁,手中捏着的羊皮地图几乎被他指尖碾压成纸一样薄。在他面前,跪着五个黑衣人,是接到消息的辉字暗卫从沈城紧急赶来的。
唐古正准备回答,唐今又问,“你怎么现在才和我说?”
他拍了拍大眼睛的兄弟,小声说道,“我这几天不是正在观察嘛。我看,这雪一天比一天大,漠城的局势只会变得更糟糕。”
唐今懂了,到了该打晕小姐的时候了!“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劫持小姐?”
方夜向弟弟说明了两方的想法,确实,巫延和谋士都有各自的道理。兄弟二人秉烛夜谈一番,还是得出了结论。
接下来的几日里,雪一直下个不停。歌笛山环抱中,万籁俱寂,只有沙沙的落雪声。雪积得很厚,到膝盖高度,每走一步都要把腿拔出来,行路艰难,因此,大沈和寅浡都各自休战,两边都没有动静。
门前冷落的客栈里,两个愁眉苦脸的人对坐小酌。
邢麓苔正为了寅浡兵临城下焦头烂额,此时,精通营商的葵儿能出谋划策为他解忧,原本紧绷的脸色稍微松快些了,微笑点头,“那便按这个法子去办。”蒋大人连忙点头,回去将燕枝蔻说的规矩用笔写了,命人誊抄,向各家各户传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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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其他人都出去了,燕枝蔻才关上门窗,坐到邢麓苔的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邢哥哥,你说我的这个方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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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皮帐篷内,巫延和谋士坐在方夜下首,两人针锋相对,话不投机,各自把头偏向一边去。
“小可汗!”谋士开口,因刚才的激烈争辩而声音嘶哑,“现在正是一举攻下漠城的好时候!既然抓了邢麓苔的夫人,那与他要挟便是上策!他若答应,漠城不须再费一兵一卒便可拿下。他若不答应,便是负心无义,教天下人看不起,您万万不可听信谗言,贻误战机!若能趁此寒冬一举拿下叠古沙漠及周边几个府,寅浡的复兴便指日可待了!”
夏松梦不知真假,信了这卑鄙的说法,想起那时三人交织的呻吟,不禁红了脸。她偏过头,不情不愿地感谢他。“多谢救命之恩。”
方谭哈哈大笑起来,行走四方这些年,这么好玩的小兔子可不多见。看着他洁白的牙齿,夏松梦觉得世界上除了邢麓苔,就数眼前这个人最可恨。可偏偏他又是救命恩人。
“不必多谢,记住这份‘恩情’就好了。”他故意把恩情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余光瞟见她连脖子都羞红得样子,心里痒痒的。
他凑近夏松梦的耳畔,熟悉的花香萦绕在鼻尖。“你知道你不能生育吗?”
此言一出,夏松梦的脸色迅速灰败了。大沈重视子嗣传承,无法传宗接代的夫人,对邢露苔来说,毫无用处。她的反应全在意料之中,方谭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不是天生的问题,你的身子,是被药物禁住的。好好想想,邢麓苔给你吃过什么东西?”
方谭的话如同鬼魅的呓语在她耳边环绕,他的手拂过发丝间,用不明显的压迫力度感受着她瘦削的背部线条,远看仿佛一对情人相拥私语。身子这么僵硬……看来她与邢麓苔之间感情不深,挑拨起来十分容易。嘴角轻轻勾起,夏松梦还愣着,错过了这个表情。
笑够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色一变,方才的笑意仿佛从未出现在他脸上。夏松梦对他的突然翻脸有些害怕,挪开了眼睛。
男人纤薄的双唇动了动,“痴人说梦。”
“你说什么?”
夏松梦知道小可汗不是他,但也认准了这张好看的脸就是掳她来这的罪魁祸首,一脸戒备。“你不是小可汗,你是什么人?”
“那你说,你是什么人?”方谭笑眯眯地看着她。他笑起来时一双桃花眼弯弯的,浓密的睫毛挡住一点眼中的光,虽然看起来和蔼可亲,却也叫人猜不透。
眼前这人姿容昳丽非常,她有些不敢看,“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那女人没想到手暴露了自己,她嗫嚅着,“那,你光记得我,你怎么知道别人没有多领呢?”
旁边一个大妈出来帮腔,“小伙子,你也看到那么多人就她最可怜,多给她一点,放她过去吧。”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不乐意,“你怎么不把你家的米匀给她?损大家的算怎么回事?”这一下便炸开了锅,人群哄闹起来。
燕枝蔻听见外面的吵嚷声,赶紧跑了出来,拉开小士兵和女人。“怎么回事?”
雪下得很大,他进入帐篷的这段时间里,雪已经积到脚面高度了。天色渐暗,他逐渐走近了夏松梦所在的帐篷,还有几步远就听见里面的响动。
寒月撩起帐篷,不肯往里面走。“您请进。”
方谭知道,哥哥身边的人并不真正尊重他,也不气恼,迈开长腿走了进去。里面桌子椅子都打翻了,床上一个被团里传出呻吟声。他走上去掀开,正看见夏松梦憋红的脸。
两人正说着,外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婢女,在帐篷入口跪下。“小可汗!大沈女子说要见您!”
方谭回头,身若修竹,目若明星,恰好与婢女的眼神相接,她羞得满脸通红,心噗通乱跳,连忙将头低得下巴都快要挨到胸口。
“怎么回事?”方夜问她。
他走入帐篷,将头盔卸下,摊开手待婢女伺候脱甲。帐篷被撩开一道,方谭走进来,将大氅脱下交给婢女。仔细看时,那银鼠毛尖已经湿了,一缕一缕粘在一起,像饱蘸墨汁的狼毫。
“如何?”方夜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水。
方谭接过,润了润嗓子,便说要紧事。“我已看过,漠城周围山峦起伏,歌笛山褶皱繁多,山高峰险,整座城池如瓮中之鳖。援军若要来,最有可能是东北方向的定瓘、西南方向的平尧,可各派一部军队阻拦于吴岚山、眉消山。”
男人点点头,声音流露出一丝疲惫。“多亏了葵儿相助。”
燕枝蔻用手指抵住他的嘴唇,“不,你我之间不说这个。”她侧过头,靠在邢麓苔的胸膛上,倾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她头顶毛茸茸的碎发挠在邢麓苔的下巴上,痒痒的。他偏过头,闭上了眼。连续两日精神高度紧张,他终究是肉体凡胎,现在有些撑不住了。
据情报看,夏松梦被单独关押,此时如派出辉字五人与力字暗卫里应外合,应该能将她从寅浡阵营中救出来。她只身陷入寅浡军队,以她那什么都怕的性格,恐怕是整日惴惴不安,茶饭不思。
而燕枝蔻被不明身份之人挟持,同时被寅浡士兵追赶,逃往歌笛山,近日天气恶劣,怕是处境更加艰难。而今军队正在修养,举兵营救葵儿,于情于理不合,只有派出辉字五人前往营救,或许有一线转机。
刺拉的声音微小,在沉默的书房中却清晰可辨。那羊皮地图被他捏碎,在地上积成一堆碎屑。
今日,在他身后,却没站着蒋大人想见的那位书童。
辉字暗卫前来接应,带来的却全是坏消息。
盘三、鹊五失联太久,无法寻找到任何踪迹,应当推断他二人已死。
唐今扶额,他本想叫他别那么大声引人注意,现在,唐今这副两眼放光眉毛挑起的样子活像只脱缰的小野狗,谁看了都得注意这么个怪人。他两手捂住他的脸,“哪有人大声密谋的?回房间说!”
唐今挣开他的手,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饭,窜进了房间里。唐古结了帐,小心观察着店内其他人,还好还好,看来没人发现他们。
蒋大人跟着士兵走,看着一间间逐渐变空的粮仓忧心忡忡。粮食的实际消耗比预料的多一些,恐怕要提前进入吃稀粥的日子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去找将军的书童再商量一番。那书童聪明伶俐,上次说的法子确实有效控制了发粮的秩序,说不准这次也会有别的想法。只是,他每次看将军的眼神总有些不对劲。蒋大人眼光老道,他知道有些富贵人家会豢养男宠,但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邢将军会……哎,要是让一贯崇敬邢将军的刘大人知道了,他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出话。
“怎么办啊,小姐根本不愿意和我们走。”唐今给自己灌了一杯酒,这酒的味道比水还淡,他刚想叫小二来问问是不是这水忘了兑酒,唐古一把拉住他。
“别大叫。走之前,夫人还和我说了一句话。”唐古示意他安静点,凑近些。“她说,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打晕小姐带回去。”
唐今瞪大了眼睛,“夫人怎么没和我说?”
方夜皱着眉。巫延话少,但态度也非常坚决。他认为必须留下夏松梦,否则就上报可汗,让可汗来决定。
两人僵持不下,帐篷内一时间沉默了。正巧,方谭走了进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方夜便道,“二位先先出去吧,容我好好想想。”
出了帐篷,巫延和谋士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径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你们打算拿我怎么办?”夏松梦愤愤地听着他肆无忌惮的大笑,突然明白,不管她身在何处,命运仍然完全拿捏在别人手上。她既然不想死,便只好关心关心怎么活了。
关于这点,他没打算告诉她。“总之留着有用。”
夏松梦有些心急,但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想来他也不会说。至少,他暂时也没有理由杀她,不如再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方谭的手顺着长长的黑发滑到了腰际,再往下一分就是挺翘的臀部了。他开口,咬字缓慢而暧昧,“怎么样,药瘾还在吗?要我帮你解吗?”
感觉到腰臀上那只不安分的手,夏松梦回过神来,猛吸一口气,挣开了他。“请你自重。”
“啧,”他看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又转红,突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有趣。“帮你解瘾的时候,你不也很舒服吗?何况还救你一命?”
“我说你痴人说梦。”方谭重复了一遍,“漠城已经被我们包围,很快你的夫君就要连同里面的士兵一同去见母神了。再说……”
方谭一只脚踩上床沿,抬起她的下巴,“‘解毒’的事情你忘了?把你送回去,你说邢麓苔是先砍了你的头,还是先砍了我们的头?”
听见‘解毒’二字,她的瞳孔剧烈收缩起来,方谭满意地观察着她强装的镇定被击溃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告诉你一件事。”
“哦?”他在床边坐下,打量着她肩颈的线条,喉结上下一动。
“你们给我安排了侍女,还有单独的帐篷。”她坐直,逼迫自己正视那双猜不透的眼睛,正色道:“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将我送回大沈。我大沈国力强盛,皇上英明仁慈,你们及时投降,将我送回大沈,我替你们向将军求情,可饶你们性命。”
方谭听完,扑哧一笑。能把这么天真的话用如此一本正将的语气说出来,邢麓苔真是捡到宝了。
两人涨红着脸,都想先说。燕枝蔻摸到女人冰冷的手,将自己的手笼子递给她,“你先说。”
听完事情的缘由,她明白过来。蒋大人设计的领粮程序过于简单,无法防范多领冒领。她将两人劝解一番,划掉自己的份额,将那份米给了女人。安抚完大家的情绪,她心中有了安排,回府衙与蒋大人商量,正遇到邢麓苔和他们谈守城之事。
燕枝蔻说明来意,将母亲想出来的一套向散户农民收粮的法子反向操作,说明如何为每家每户编号、分配米粮、统一支领,说得头头是道。蒋大人听完,抚掌大叹,“将军,你这小小书童可真不一般!确实妙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