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将军看了眼邢麓苔,腹诽道,皇上安排我做你的副将,又不是专供你差遣……但还是按他的吩咐做了。
回到府衙,邢麓苔与蒋大人刘大人一道,对这雀鸟的疑点一一探讨了,却没有讨论出什么头绪。此事虽然怪异,却很难凭人力做到这点。
待他回到燕枝蔻身边躺下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床上的女孩感觉到身边的温暖,转身过来抱住,邢麓苔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邢麓苔走过去查看,剑眉皱起。这数九寒冬,有鹰不奇怪,可哪里来这么小的雀鸟?
蒋大人、刘大人及胡将军一干人也赶来,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邢麓苔将小鸟的尸体收入袖中,对小刘道,“你救火及时,当赏。”
小刘抱拳,“不敢当,将军,只是我们四营离得近。”
说完他便走了,留下夏松梦一个人辗转反侧思索了大半宿他最后那句话。
走水的地方不太远,就在最外圈的营帐。邢麓苔的军队进行过专门的走水训练,当他赶到时,火已经扑灭了。所幸扑灭得及时,只有一个营帐烧坏了大半。
“将军。”有人放下水桶,向他行礼。邢麓苔认出那是四营的小刘,“怎么回事?调查清楚了吗?”
梦里她好像看见蛮夷带兵杀入了漠城,蛮夷人长得凶残可怕,嘴角都滴着血,见一个杀一个,提着人头哈哈大笑,她被逼到一个角落里,好几个蛮夷人举起了刀,不管她怎么呼唤爹爹都没有人来救她。
回忆起这个梦境,夏松梦攥紧了被子,手心汗涔涔的。
“鹊五……”她小声叫了一下,营帐内静悄悄的,没有回答。她叫这一声也没抱什么期待,只是觉得更加不安。爹爹远在都城,邢麓苔要带兵打仗,鹊五更不是她的私人护卫。如此想来,曾经高墙大院众人环伺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方夜看了看那谋士,虽不喜他的举动,但还是勉强按捺下对他的嫌恶,在心里再次细细地将计划过了一遍。
寅浡必须拿下漠城,若能进一步拿下整个北境,便能度此严冬,即便不能拿下北境,也可以靠这漠城和大沈的皇帝做交换。此次出征,二十万大军已经是寅浡的大半兵力,冬天越来越冷,今冬严寒远超过往几年,再这样下去,寅浡只能继续南迁,迟早有一天要与大沈冲突起来。
拿下漠城,在父汗那儿也有个交代。
在山脉北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灰色的帐篷一个连着一个,十个一组围成一圈,围绕着一顶巨大的虎皮帐篷一圈圈发散开,几乎将山脉北边的平地全部占满了,甚至还有些不得不驻扎到山上去了。在帐篷的东北侧,一排一排的马厩上覆盖了积雪,里面栓满了马匹,有些马睡着了,还有些马站着,尾巴一甩一甩,舔着槽底的草料。
虎皮帐篷内,端坐着一个身材彪悍的男人,浓眉黑皮,面庞刚毅,全身肌肉鼓起,将衣服撑得满满的。乌黑的头发变成辫子,又黑又长,以绿松石打造的圆环装饰在发尾,每股约一指粗细,发量极多,显得整个人更加高大威猛。在他面前,盘中原先是半扇羊肋骨,现在只余下几根骨头。
邢麓苔知道他将今夜无眠。
排兵布阵完,他匆匆赶回府衙。燕枝蔻和衣坐在床上,一听见门响就下床去开门。“邢哥哥,怎么样了?”
男人拍了拍她的手,“别怕。”
“别怕。我都不怕。我娘说了,邢将军特别厉害,有他在,火烧光了家也能活下去,跟着他,我们大沈一定会赢。”小孩说得笃定极了。“你也不要怕。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也会保护你的。”
夏松梦握着糖,心头有点酸酸的。她在这么大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外面会有坏人欺负大沈。而这里的小孩,已经学会了面对战争。夏松梦摸了摸小孩的头,“嗯,那我也不怕了,你不用担心我。”
小孩认真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确认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长得那么好看,还照顾我和我娘,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夜幕再次降临,夏松梦把最后一晚药递给一个女孩。看着她喝完,她收回了碗,正准备回去,突然感觉膝盖一滞,低头看见一个小孩正在拉她的裙角。
“怎么啦?”夏松梦放下药桶,蹲下来查看小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你娘呢?小孩不可以乱跑的哦。”
小孩摇了摇头,“不是哦。”她回过头,指着军医,“他说的夫人是不是你?”
鹊五这才从床底下出来了。他神色如常,只有手在衣角上用力蹭了一下,她却没有注意到。
夏松梦不知怎么开口,只觉得气氛十分尴尬。她还不能确定,鹊五听到方才的情事会怎么想。他爱我吗?爱的话,会生气吗?
“你……里面很黑吧?”
“我向大家承诺,守住漠城,击退蛮夷!一言九鼎,驷马难追。”邢麓苔环视众人,“若有想走的,也属人之常情,定不与你为难。刘大人!”
“在!”
“为要走的登记造册,写上一份文书,供其他官员收留登记之用。”
“今日申时过后,将会关闭漠城城门,以便做攻防准备。想要离城投靠亲戚的人,仍有时间撤出漠城。”
有几个人小声讨论起来。
“但,我也为大家算了一算,离最近的几城,至少需要四五日才能到达。冬寒风烈,离城寻亲实属不易。若有人愿意留下与我共守漠城,我承诺每日赈济的粮食一两不缺,以全军之力保漠城平安。”
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许多士兵走街串巷,通知各家各户派人到府衙门前集合。从城东到城西,渐渐出来了许多人,都聚集在府衙门口,小声讨论着你家带走几只鸡,我家的狗带不带走的问题。
突然,有人出来敲鼓。鼓声一响,人群立刻肃静了。门开了,邢麓苔在中间,蒋大人和刘大人一左一右跟了出来。
春花总觉得夫人今天不大对劲,但又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军医来打饭的时候她戳了戳他,“你看夫人没事吧?”
军医看了看,“面色红润,行动平稳,身体无恙。”刚说完,正在吃饭的夏松梦就不小心手一抖将筷子掉进了碗里,溅出几滴浓稠的粥,军医咳了一声,“大约是神思不定的缘故。”
春花疑惑,“感觉夫人这几天不大对。她第一次来北境吧?是不是害怕?邢将军打仗战无不胜的,要不我去安慰安慰她?”
就算你邢麓苔沉得住气又怎么样?漠城的老百姓可沉不住气。对于他们来说,这一点点的家当已经是几代人累积下来的宝贵财富,承担不起损失的风险。
在山峦之中,云层已经有了淡淡黄色。一双眺望的眼睛闪着别样的光亮。那鹅绒黄色的曙光鹊五再熟悉不过了。
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身下的床单便是这样的黄色。他最先发现了她,却是邢麓苔身披铠甲进来,将她带上自己的名驹。高大的枣红色骏马带她冲出敌营,他便知道她的芳心被邢麓苔俘获了。
“走水啦!走水啦!”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便是混乱的脚步声,重物倒塌的闷响。
邢麓苔松开她的唇瓣,快速抽离了那处销魂洞,穿好衣服出去了。走之前他摸了摸衣袖,没有带上避子丸的解药。罢了,走水之事要紧,下次再给她服用吧。
夏松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高潮导致的泪水让视觉变得模糊,她喘着气,看着模糊的视线里透出一点光,再变暗,擦了擦眼睛,将被子拢起,包住赤裸的身体。
鸡鸣第一声,整个漠城还笼罩在夜幕中,一丝熹微晨光从山后面透出来。漠城的早晨不复往日的平静,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家亮起灯来。
鹊五坐在城门女墙上,俯瞰着大地上星星点点的亮光。他又变回了老梁的样子,腰背微微佝偻。
下面不时传来几声高亢的鸡叫,点缀在一片噪杂声里。仔细分辨,有猪被赶到一起的哼哼声,有大鹅打架翅膀扑棱声,有牛被吵醒不满的哞哞声。他吐出嘴角嚼得没味的草根,抬起头看天。
“如何不敢当?”邢麓苔赞许地打量着眼前的小伙子。
“将军有所不知,这处营帐是平尧调来的军队驻扎的,他们刚来不熟悉这里,四营近,又牢记您平日的教诲,故能及时灭火,”小刘挠了挠头,“这是兄弟们的功劳。”
邢麓苔微微挑眉。今日之事处处透着怪异。“那便参与救火的弟兄皆有赏。胡将军,安排下去。”
小刘站好,声音洪亮,“回禀将军,调查清楚了,刚才外面飞进来一只小雀,一只鹰,小雀被追得无路可逃了,撞上军营的火把,身上带了火,扑到了营帐上面。”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小的黑炭状物体。“您看,这就是那烧焦的雀儿。”
“那鹰呢?”邢麓苔接过那块黑炭。
“回将军,老鹰飞走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指着营帐残破的布料,“您看这处,是老鹰的抓痕。”
在那夜看过山景之后,夏松梦再次清楚地认识到,现在她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
而鹊五,正在做开战前的最后准备。这几日邢麓苔一直忙于军务,无暇顾及盘三之死,他微微掀开床单一角,床下土壤疏松,微微凹陷。只有掀起他的床才能发现这微微凹陷的形状竟是一个人形。
摸了摸该准备的东西,鹊五放下心来。外面集合的号角声响起,天微微亮,整个军营便苏醒过来,每个人都戴上了自己的装备,手执武器,在练兵场上整齐排列。
他摸了摸她散乱的头发,语气温柔。“我不小心睡着了,夫人不叫我,我可要在下面睡一晚上了。”若不这么说,只怕她心里会更抗拒自己。鹊五假装无事,让她躺好,像昨夜一样给她盖好被子。
“外面走水了……”夏松梦看着他,面色如常,看不出端倪。实际上,一个是征战杀伐多年的将军,一个是自幼培养的暗卫,两个人在喜怒不形于色方面都是修炼到顶级的人物,她真真是谁也看不出来。
“嗯,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他低下头,想吻她的唇,但离她还有几寸远的时候停住了,变换了角度,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夫人要爱惜身子,只要夫人感觉到舒服,那鹊五也会舒服的。”
方夜站起来,底下坐着的谋士、使者和其他将领也站起来。他两指捏起一只酒碗,那酒碗在他手上看上去像一个小钵一样。他环视四周,声音豪迈,“出征必胜!拿下漠城!干!”
说完一饮而尽,将酒碗在地上摔个粉碎。其余人也大声应和,“干!”饮罢,也将碗在地上摔得响,一阵阵巨大而清脆的碎裂声传到帐篷外,里面的豪气干云也传染了外面的勇士,手执长矛的两个卫兵也捏紧了手中的武器,恨不得立刻将它插入大沈人的胸膛里。
夏松梦睡得并不安稳,一夜惊醒了好几回。睁开眼,外面仍是黑黑的,营帐内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全不似昨夜的热闹。
一个婢女用铜盆端上了水供他洗濯双手,他在盆里将手洗净了,拿起搭在婢女肩头的帕子擦干净了手,看向坐在下首的人。那日送战书的使者坐在最靠门的位置,战战兢兢地吃着肉。
“明日就要开战了,你们可有把握?”他开口,声如洪钟。
一个瘦削佝偻的男人也在婢女端上的盆里面洗干净了手,掀起她的罩衣,露出裹着她双腿的里裤,借着擦手的由头将婢女从脚踝到大腿根摸了个遍,那婢女心中嫌弃又不敢躲,只能憋红了脸。男人边摸边回话,“小可汗,不必担心。阻断了邢麓苔看向这里的眼睛,他绝对想不到我们真正的实力。”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燕枝蔻稍微放心了些。这些年来,她所看到的邢麓苔总是这样胸有成竹,事实上他也从无败绩。
母亲让唐古唐今过来可真是太小瞧邢哥哥了。燕枝蔻扶在门框上看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相信明日定会传来捷报。
月光透不过厚厚的云层,只能在天上留下一团模糊的光亮。在歌笛山脉南边,漠城的灯火渐渐暗淡下去了,人却大多醒着。
听了这话,她眼睛一红。上一次有人说希望她开开心心的,还是未出阁的时候,娘和她说的。她强忍着眼眶的酸意摸了摸孩子的头,把她送回她娘的身边,出了营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入夜了,今晚巡逻的士兵少了,这一块静悄悄的。她踮起脚尖向远处看去,练兵场上亮着许多火把。邢麓苔真的能打赢这一场仗吗?夏松梦内心忐忑,难道打仗是她坐在营帐里继续烧药,等他们出城打完再回来传好消息这么简单吗?
回了自己的营帐,她将那颗糖放进袖袋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夏松梦先是一愣,接着点了点头,“是我,怎么了?你有事找夫人?”
“嗯!”小孩从腰带缝隙里掏出一颗小圆球,是用某种干枯的叶子包裹住的小小一颗,“糖给你。他跟别人说你害怕明天的打仗?”
被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夏松梦有些尴尬,这么明显吗?连小孩子也能看出来?
“是!”刘大人抱拳,大声回答。
府衙前的一番讲话结束,邢麓苔又往军营去了。新调来的军队刚抵达便要上战场,他还要好好布置一番。
下午,要出城的人在城门口排起了队,刘大人伸头往队伍后看看,还是比他们预想得少些。天色阴暗,又要下雪了,刘大人轻轻叹了口气。
蒋大人向前一步,“我也来说两句,乡亲们,蛮夷下的战书只是吓吓我们,这时候我们自乱阵脚,反而中了敌人奸计!邢将军驻守北境十余年,从无败绩,与其出城,不如相信将军能带我们赢得胜利!但使将军在,不教蛮夷来!”
刘大人也拱手向前,鼓舞大家,“我刘某人自认为这几年在漠城当官倾尽心力,我比你们更不愿看到漠城的损失!但我选择相信邢将军,天佑大沈!”
底下讨论的人炸开了锅,有的想走有的不想走,议论纷纷。邢麓苔示意士兵,鼓声再响。
邢麓苔今日全套铠甲装束,英姿勃发,神勇无敌。金色的铠甲反着光,朱红的系带系在颈下,一双黑靴干干净净,神情笃定从容。
一见邢麓苔,人们便纷纷跪倒,拜见邢将军。邢麓苔让他们起身,便开口道,“昨日蛮夷下了战书之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今日请各位过来,也是为了此事。”
下面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军医想说她看着不像是害怕,但转念一想,我一个男人哪懂女人的心思呢。于是便点了点头,“你去吧,别说太久了,今天也要熬药呢。”
话音刚落,春花便大步迈开,坐在了夏松梦面前。“夫人!”
夏松梦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又掉了一次筷子,缓缓抬头,“有什么事吗?”
后来,她给的那些暧昧不清的暗示,有许多也是在这样鹅黄色的曙光中悄悄送到他耳边。有一次他们并肩站立,他转过头就能看见她的侧脸,还有垂下的毛绒绒的长辫。草原女孩喜爱的发型,粗犷的线条反衬出她脸部的柔美,没有男人能不心动。
至于夏松梦……那算是母神给他一次补救的机会吧。他盯着即将跃出山峦的太阳。
下方的吵闹声越来越嘈杂,小孩子们也苏醒过来加入了吵闹声中,漠城比往日更早苏醒,太阳已经走到漠城城墙脚下。鹊五转身跳下,从城门楼上下去了。
方才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她望着营帐顶端,有些不知所措。昨夜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知该拿鹊五怎么办。回忆起方才邢麓苔那句“叫夫君”,她也拿不准他的想法。他不是已经有了葵儿……想到葵儿,她赶紧起身披衣,拿起茶壶灌满了水,连漱了几次口。
真晦气,怎么忘了他昨晚还在别人身子里欢爱过,早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要帮他舔了。愤愤擦着嘴角的夏松梦俨然忘了刚才的状况下就算她不情愿,也是没有别的选择的。
走回床边,敲了敲床沿。“你快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