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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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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顾致远推开了他的手,咬着自己的手指想了一会,默默开口说道,“我一看见他,就紧张,一紧张,就不知道说什么。”

“噗哈哈哈哈...”方之庆大觉好玩,拍着腿坐了下来,仰头一边看着他一边笑道,“你这是不是一见钟情啊?”

顾致远愣了一下,望着书院的方向悠悠然点头说道:“应该是吧。”

“啊!!!”血洒了一片,杨曲枫惊恐地叫了一声,抬起头,看到一个衣着不凡的男子站在了眼前。

“没事了。”男子望着他淡淡说道。烛火下,杨曲枫眼底晃动着柔光,皓齿星目,朱唇微张,喉结咽动,愣了一会抬起手来,是白日里那个好听的声音:“多谢兄台。”

顾致远看了看他,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哎,我听说郡马爷还在求她回心转意呢,和离是真的吗?那淸倌儿最后怎样了?”问了两句没反应,方之庆凑上来,顺着他的视线往阁楼外面望去,雨蒙蒙一片。

“那是刑羊县唯一的秀才,姓杨,好像办了个书院,我问了,山下县城的官擅自征用了我那块地租给他办学。啧,敢捡我家的牙惠,要是账房知道了,告不死他。”方之庆看了眼顾致远,发觉他挺感兴趣,于是拿肘戳了他一下,“哎,赶不赶走,你一句话。”

顾致远终于看向了他,在他眼里一副看戏的样子,于是一歪脑袋淡淡回道:“这是你家,你自己决定。”

顾致远望着他们离去,回过神看到杨先生担心的模样,忽然一挑眉头神色紧张面露痛色:“嘶...”

“怎么了?”杨曲枫回过头看向他。

“我好像也被扎到了。”

“瑶瑶她们...呜呜...打碎了圣人像前的琉璃盏...呜呜...碎片扎到眼里了..疼...”杨曲枫一边摸着他的头安抚着一边小心翻开男孩的眼皮,里头果然有碎渣一片,伸手一碰就疼,吹也吹不动,又试着拿纸片去刮,还是喊疼,哭的不行。

“怎么办...怎么办...”小女孩也跟着哭,眼前是乱做了一团,顾致远歪着头,盯着孩子低声说道:“我去山上叫大夫。”

“等等。”杨曲枫不慌不忙,叫住顾致远后指着他对男孩说道,“你看他脸上有个字!”

“非淡泊无以明志。”儿童紧紧跟读着。

“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宁静无以致远。”

很好听的声音,吐字清晰,音调悠长,循循善诱,这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风吹竹林声声悦耳,书卷味的清香飘在空气中,顾致远闭上眼,心旷神怡地闻了闻,睁开眼指着那个方向低声问道:“那儿是什么地方?”

“小旭以前的愿望是长大了放羊。”杨曲枫望着手中的字条微微笑道。字条上写着每个孩子的心愿,他手上这张写着长大了要和杨先生一样教书育人。顾致远坐在他身边,盯着纸条若有所思。

“所以楚兄有什么心愿呢?”杨曲枫低头翻了翻,好像没有找到顾致远的字条。顾致远望着他,柔声说道:“杨先生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

杨曲枫愣了一下,抬起眼望向他,顾致远低眉柔情款款,俯身凑了过来。其实他早该猜到顾致远的来意了,这些日子的关注和照顾,绝不是想上课这么简单,只是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直接的告白了,还一度靠近想要亲他的样子,杨先生没有躲闪,就是讶异地抬眼望着他。顾致远听见自己心跳砰砰地,也不知道为何就这么脱口而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忍不住想要试着更近一步,低头望着微启地双唇,不确定如果被接受了,自己是否能把持住更多的邪念。

杨曲枫愣了一下,低头思索了一番,安静地坐了下来,望着顾致远低声说道:“楚兄,你不觉得你一个侍从买得起这些有点过了吗?”说着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神态鬼祟地靠过来捂着顾致远的耳朵轻声说道:“你那个亲戚,衣着华贵,出手阔绰,肯定是个贵人吧!”

暖风搔得耳朵痒,顾致远扭过头,发现他靠的很近,双眼真挚皮肤细腻,呆愣着点了点头。紧跟着他又扑了上来:“那他为什么要隐藏身份跟我说话呢?”

顾致远一下子被问得有点心虚,盯着他半天没敢说话,杨曲枫小心翼翼地凑近着,十分笃定地说道:“他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楚兄,你偷他的东西,恐怕后患更大,还是快还回去吧!”

“冰块融化的感觉是不是?”方之庆一语道破,看笑话似的看着他。顾致远若有所思,深夜了依旧倚在窗口,咬着手指盯着远处山洞,看到那里明火未灭,于是起身搬起自己榻上方桌就往外走。

“哎?哎!真就全搬空啦?”方之庆一脸匪夷所思,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扭头跟旁边的侍从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赶紧补上,别记账了。”

“是。”

发呆发久了,被杨先生察觉到,就看见他拿着戒尺走过来,轻轻拍在顾致远的肩膀上,望着他轻笑道:“楚兄方才游离仙境了么?可知我念到哪里了?”

顾致远愣了一下,低头看向了书页。他有一项本领,即使发呆也可以侧耳倾听,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那悦耳的声音念到了哪里,很快就可以找到出处,却不想是这么一首,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恶作剧,心里勾动了一下,拿起书念了起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顾致远又看了回来,望着他清瘦的身形,思索着他这样又如何谋生呢,于是又想起了那个山洞。

“我走了啊。”方之庆过来拍了拍他,眨了下眼往身后示意了一下,然后甩袖背手,小跑着欢快地走了。

“兄台还未请教大名。”杨曲枫也走了过来,对他俯身拜礼,照道理是个人都会回礼吧,可顾致远是贵族,习惯了别人跟他见礼,可从来没回过,于是就这么杵着,垂眉望着他低声回道:“我叫楚伯。”

鹿伊山所属奉州大陆,是世袭亲王顾源甫的领地。鹿伊山有个地方叫刑羊,地名跟领主的属相犯冲,常年被避讳着,没什么达官显贵来往,加上道路曲折人烟稀少,此地渐渐为人遗忘,只有一方贫穷百姓在此耕耘。顾致远选择搬到这里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他厌倦了权贵社交,也不喜欢与人交往,选一个僻静之地休养身心再合适不过。况且顾氏家族后代早已落寞,连京都的势力都参不进去,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也会被迫与官场联姻,还不如提前退场。

其实在他搬来之前,有贵族要进山的消息就已经惊动了刑羊的百姓。坐拥良田千倾,俸禄百担,整座鹿伊山都是他的,这种级别的豪富,不想攀附才是假的,短短几日,想上门来拜访的各路人士就络绎不绝了。

“表哥你是无所谓,那山下人把我底细都快查光了,这两天光是说亲的我就接到不少,你看看。”方之庆就是这座山庄的挂名主人,也是顾氏的远亲,平时也不愿往这穷乡僻壤里来,偏偏贵人指定要住,哪里敢怠慢,主人家赶紧让长子跟着住了进来。不过他表兄弟感情也还不错,所以顾致远也没拒绝,多个说话的人也挺好。

方之庆一听就不笑了,晃着腿思索了一番,望着他认真说道:“你看要不要这样?”

“我兄弟是刚搬到这儿的,每日给山上那位守山也很无聊,他这人没什么文化,老不搭理人,把家里都给气着了,我寻思干脆让他平时来这儿跟先生学点东西,最好能让他张张嘴,会说那么点,也就够了。”方之庆拱手拜礼,客套话十分顺溜。杨曲枫也与他随礼,抬眼看到顾致远,露出了巧遇的微笑。顾致远看着他,点了点头就移开了视线,望向远处的亭子。他是挺没礼貌的,尤其平时没有表情的时候,猜不到他在想什么的话,总觉得好像在生气,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跳加速,在故作着什么镇定。

“诗书礼乐,不分年龄,有志者皆可学习。这位兄台不嫌弃我这里简陋,自然可以在此修习。”杨曲枫倒是没觉得冒犯,他的视线移回来,看到方之庆在掏袖兜,掏出来一锭银子递给他,有些意外,然后淡然抬起手来,“书院是免费教学,兄台客气了,请收回吧。”

之后的几天,杨曲枫的山洞里经常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每次都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吓了他一跳,然后丢下各种物件就走。没多久,他这山洞就跟重新装修过了一样,落地灯,棉被,挂架,书筒,样样都是华贵精品。这人虽然没什么礼貌,做的事情却默默暖心,渐渐地,杨曲枫知道他来意本善,也会主动跟他搭话,只是他总是不回答,没坐一会就走了。

“哥,你这是要把房间搬空啊!”方之庆在他的空屋子里来回转悠了几圈,又抬头跟着他的视线张望,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个人。“你要不直接把他请进来住吧,家里客房多得很,干嘛这么折腾。”

“...”顾致远异常地沉默,方之庆觉得他的状态不大对劲,于是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哎,听到没有啊?”

杨曲枫一路目送着孩子们下了山,转身回到了书院门口,锁上门取下门口一盏灯笼,折了一片芭蕉叶当伞,小心翼翼的往山里去了。天色渐黑,山里一点明火游动,杨曲枫提着灯笼,终于摸到了一处山洞,洞里有草席和灶台,显然已经住了许久了,他放下灯笼,小心谨慎地捧出灯芯火种,放在山石上,就着天然的书桌,披上外衣默默起来。冷风飞舞,山洞没有门,只有一堆树枝临时搭起来的木堆堵着,时不时有雨水打湿进来,恶劣的环境下,读书人还是专心致志,一边校阅,一边下笔书写明日的教学内容。在距离他百里远的高山上,一双好奇的眼神依旧注视着这里。高台楼阁,暖炉热酒,与他天差地别的舒适。“轰”地一声雷鸣巨响,顾致远抬眼看了看黑天,这些天那教书先生一直住在山洞里,连个草屋都没有,即使是这种鬼天气,他都宁可捱着也不愿去占书院地主的便宜。他越来越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是轰隆一声,杨曲枫缩紧了身子,风越刮越大,他必须反复去按住书页边缘才能不被卷起,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地背诵着重要地段落,连面前一条毒蛇游过去都没有察觉。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背着背着他终于睁开了眼,与这环纹毒蛇四目相对,杨曲枫瞪大了眼睛,屏息不敢动弹,蛇吐着信子,缓缓地靠近他,他也缓缓地向后仰,手不小心压到笔杆一滑,幅度一大那蛇立刻张开了嘴,就在它扑过来的一瞬间,一把匕首飞过来将它一割两断。

方之庆愣了一下,想了想摇摇头:“不、不知道?这方圆百里都是我家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人在这儿读书呢,改明儿我问问。”

山里的日子固然是舒服的,尤其下午的时候山风徐徐,就着孩童的读书声,干净纯粹。家里的琐事依然还会找上门,毕竟他是名义上的继承人,躲到多远也都还是免不了俗。这天家书又来了一封,拆开读来还是那点事,字一多就懒得看,拿着信纸又惯常往林中书院看去了。学生要赶在天黑之前放学下山,孩子们头顶着书包挡雨,一个排着一个,小手小脚的挺可爱,在他们身后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背影,一手握书卷背在身后,一手抬在头顶挡雨,小心翼翼地跟着人群,直到半山腰附近停在了那里,默默注视着孩子们离开。青衫长袍,黑发飘带,身段可称一流。想起每日回荡在山林间领读的悦耳男声,顾致远就忍不住集中视线想等他转过身来,看看长相。

正在聚精会神的时候,手里的信纸被抽走了。方之庆坐在他旁边,一抬眉读了起来,读着读着也索起了眉头,啧嘴叹道:“表姐还真是,这措辞没有半句损人的,但就能让人听着不舒服,这也是一种才华呀。”

“哪儿?我看看。”杨先生果然中招了,立马凑上来查看,只见顾致远指着自己的嘴,眼里紧盯着杨曲枫低声说道:“嘴里疼。”

男孩抬眼的一瞬间,杨先生低下头,趁着眼皮张开的最大限度,伸出舌头点了一下,碎片沾在舌尖被取了出来。

“哇!”小女孩眼都看直了,一下子破涕为笑。杨曲枫吐掉了碎渣撕开一片碎布包住男孩的眼睛对女孩吩咐道,“你带他下山,先去药房敷药,然后叫他父母过去看护,如果来不及,今天可以不用回来了。”

“嗯!”女孩点了点头牵着男孩走了。

“哇!!”远处忽然一个孩子的哭声传来,杨曲枫怔了一下迅速扭头转身跑了过去。顾致远也愣在原地,有些懊恼地拧了拧眉,起身跟了过去。

“先生!先生!!”小女孩领着红肿眼睛的男孩慌乱地跑了过来。

“别怕,没事,我看看。”杨先生立马顿了下来给孩子检查伤势。

顾致远愣住了,低头望着他靠在自己眼前满脸淳朴的模样,突然嗤笑了一声。杨曲枫抬眼望向他,讶异了一阵也微笑了起来,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不是很可爱吗?原来楚兄也会笑的。”

顾致远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慌乱地移开了眼神随手抓起桌上一个毛笔挂架低声说道:“我把这个还了。”然后起身就走,匆忙离去了。

以后的日子,顾致远就像中了蛊一样整日盼着去上学,到了书院就盯着杨先生发呆,也渐渐从方之庆那里了解了一点关于他的事情。杨曲枫曾是县里有名的书生,家里耕作换钱都为了他读书那点事,每天翻山越岭去到省城读书,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一度考中了秀才,眼看着一颗明日之星,结果连年大旱家里穷倒了,借钱都要让他念,他出门没回来的日子,家里双亲陆续病倒,又被催债,扛不起压力就这么去了。等他回来以后,就变卖了家中所有,也不愿继续考试了,一个人搬到山上,开了书院,立志要改变下一代。他说自己读书纵然出息了也不过是换得一些名誉财富,只要刑羊县的百姓不读书,家乡就永远不会改变,贫穷会慢慢吞噬这里,所以他鼓励孩子们上山来读书,开出了免费的教学条件,事必躬亲地每一家探访,终于用他先前的名声换来了村民的尊重,得以在此办学开科。

方桌紧跟着被安在了石床上,顾致远反复摇晃了几下确认桌角踩实了。杨曲枫拿着一叠油灯在后面望着,终于忍不住上前拦住了他:“楚兄,这些东西都价格不菲,你、你老实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偷的?”

顾致远吓了一跳,回过头瞪眼看着他,杨曲枫把这表情理解成了心虚,当即严肃认真道:“这些我都不需要,你快趁着主人家没发现移回原地吧。你给人家做侍从,有稳定收入,是份好差事,切不可做出这等背叛之事。”

“...”顾致远为难地看了看这一圈东西,终于开口说道,“这些都是我的。”

小时候他故意这样断字,被先生教训篡改经典,罚抄了许多遍,算是颇有缘分的一首诗了。而这边杨曲枫面露疑色,思考了一番,却微笑起来,点头赞道:“另辟蹊径,未为不可。”

说完他转身继续解释道:“即是清明时节,行人纷纷又好像太热闹了些,纷纷雨水,行人断魂,借愁思问酒,倒是更妥帖一些。”

顾致远盯着他的背影,撑起脑袋又开始发呆了。他在家见识过太多说话尖酸刻薄,绕着弯子互相指责的人物,头一回遇到这种温婉的亲和力,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还真没说谎,顾致远单字一个楚,因为在家里排行很高,所以家中唤他楚伯。杨曲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望着他微笑道:“原来是楚兄,近日来受您照顾了。”

他依旧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点头示意,行为习惯一点不像粗人。杨曲枫也好像习惯了他的社交模式,并没有在意失礼之处,领着他入了学堂。

顾致远这么高大的成年男子,每天就这么跟一群孩童坐在了一起,听杨先生讲课,他的画风突兀,手握书卷,时常撑着脑袋一直盯着杨曲枫发呆。白色飘带与长发一起在微风中飘荡,低垂着眼帘领读诗句的模样,时不时用手指勾开垂落在眼角的额发,双眼皮里藏着一颗痣,时隐时现,闭眼时妩媚婉转,睁眼时皓洁星目,眼底总好像有一层柔光,这么近距离一看,才发觉他从头到脚由远及近都是那么祥和。

“一座山就巴结成这样,他们要是知道亲王爵子住在这,怕不是能把我的门给挤破了。”方之庆一边说着一边翻阅起手里的女子花名册,看到几个好看的,撇嘴笑了笑,“山野村妇虽然没什么见识,说话做事倒藏着几分纯真,长相也与城里脂粉姑娘不同,不如你挑几个,免得咱日子冷清。”

顾致远没有理他,坐在凉亭里靠着竹编椅背,咬着手指侧着头,细细倾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孩童念书声。

“非淡泊无以明志。”领头一个清脆悠扬的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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