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眼倾斜,眼眶狭长,树影斑驳里重重的光晕流转在她的眼瞳深处,如水面一般的被风吹荡开,散起层层波纹。
他们看着这层层晕荡开的波纹,有种恍惚自己也成了她眼中波澜不惊的浪花。
明明这人的面目是清冷冷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模样,眼眸深处却有一把明晃晃的钩子,钩子的尖端就荡着那层漂亮华丽的光晕,吸引着猎物不自觉的往钩子上撞,心甘情愿的主动成为她的盘中餐,掌中物。
男子侧身靠住小茶桌,低眉捏了一块糕点,愈发无谓道:“既然如此,这人并非我教中人,又说是与我教内出事有关,那直接杀了便是,何须再议。”
“我总觉得这里面颇为古怪。”童百熊道,“那信来的突兀,也不留名姓,我和三娘连人影都没瞧见,寻到此人后我粗略看了看似是身无武功,又细胳膊细腿的,这压根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那信无凭无据的就说与她有关,我怕有人借咱们的刀杀人,这事还需再查查。”
“日月神教做事还怕借刀杀人?”男子短促的笑了一声,“莫说这人许是与教内有关,就单凭她正派的身份站在此地,就足够她死一百次不足惜了。”
可惜这般颠倒众生的女子,却在教主的面前连目光都懒得多看一眼,直接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怎不教人心中惋惜。
童百熊闻言就站了出来,正色说道:“教主且慢,这女子暂时杀不得。”
“为何?莫非你把她看上了眼?”屏风后的男子身影模糊,只能看到他懒散散的背靠软枕,鬓边长发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下,一根根垂进腿边堆叠的绣花红袍里,两色刺目的分明,令人不禁分神。
说着,他仰头猛灌了一口酒,愤愤冷笑起来:“连咱们都是这样,区区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杨小儿,对她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桑三娘也记起来当时那女子走到自己面前时稍微开口一言一语,只是顺势把白兮兮的手腕递过来,她就无意识的扶她上马,顺手还把缰绳牵在手里,担心粗糙的麻索会划伤了她白嫩的手心。
即便是五毒教修炼顶级的魅术,也决然达不到这般可怖的地步。
教中不少高层都看杨莲亭颇不顺眼,不过碍于教主阻拦不好下手罢了。
“所以你把这姑娘带回来了?”桑三娘眉头皱紧,“老熊你别忘了,自打一年多前开始,教主的身边始终只有那厮,其他的七位夫人连面都瞧不着一回,这一个姑娘能顶什么用。”
况且那姑娘也非容貌绝色之人,任那七位夫人个顶个都是世间少有的佳人清丽,站在教主面前仍不过是些庸脂俗粉,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费力。
童百熊大怒:“狗娘养的!就那般登不得台面的无耻小人,这里又是黑木崖,他们竟还敢让自家如花似玉的闺女主动送上门来,这和送与强盗为娼有何区别!?”
桑三娘蹙眉:“老熊,慎言,要是被教主听到了这话,他又得呵斥你了。”也就是年幼把他养育在身边,几乎是再生之恩的童百熊,换了旁人,就是多说那小人一个字不好,都会被教主打得一命归西。
妖媚惑主的东西,卑躬屈膝的奸佞,也不知是凭借了什么妖媚祸术竟把教主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真是该死千次万次不足惜。
昨日的桩桩事情着实赶得太巧,巧的难以置信,他当然觉得古怪。
桑三娘不置可否的瞥了他一眼,见周围确认无人后才是小声应道:“教主谨慎,又厌正派,凭你这一张只知道骂人的臭嘴,自是保不下她的。”
要说这教中还有谁能让教主一瞬之间改变心意,除了这人再无他想,恰巧这人极度贪财,要讨得他一句御前好话也不算难办。
“所以是表的。”
听罢,童百熊仰头猛喝了一口酒,满脸的复杂:“这么水灵灵的妹子竟然是那厮的表妹,这老天爷莫不是瞎了眼?”
桑三娘坐在他的对面,细柳眉弯起:“我确实也没想到这两人竟还有这层关系。”说着她叹息一声,“不过若非如此,这人的性命咱们也留不下来。”
男人闻言愣住了。
童百熊也愣住了。
贰 玛丽苏冷笑表示,若非已被安排了命定之人,老娘是男女通吃,老少皆宜。
以及几根飘落在地的断发。
“桑三娘!”男子大怒,“你敢反抗本座,莫不是要叛教?!”
软鞭收回的尽头,是一名华裙妇人,头戴鲜花,腰缠素带,纵使年过三旬亦仍是风韵犹存,风姿绰约。
众人听见这话,又偷偷望向厅外树下垂目的夺目女子,纷纷不禁心中叹息。
初见这女子默默跟随在童百熊身后走出来之时,在场无一人不觉心中动容,尽然姿容并非绝色,但瞧着她的那一瞬间,没有人会愿意大声呵斥质问她半句,追问她独身一人出现在这荒野之地是否居心不良。
他们甚至连一句语气恶劣的话语都不敢吐出,只恐惊扰了她身边安谧如水的气息,让她挑一挑眉破了眼内荡漾的星月。
“混账东西,敢迷惑本座的莲弟,本座要你的命来赔。”男子抱着怀里的人,目光阴冷的瞪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字字透着冰渣,“下辈子休要遇见本座了,妖物!”
女子却是毫不畏惧,抬目直直的看着他。
他抬起手,一掌直直打过来。
那男人见幸亏他开口及时挽回一条性命,心里又惊又畏,顾不及向那男子开口解释,忙向那女子身边凑,好心询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适逢那女子下意识的扭头看他,一声急迫的制止就从前方追了过来:“莲弟,莫要看她的眼睛!”
那男人虽是心中疑惑,但还是听话的迅速扭过头避免与她的对视,不过稍晚了一些,余光还是依稀瞥见了她望来的眼眸。
门外的女子未曾出声替自己辩解过一言半语,只是看他毫不犹豫的要置自己于死地眼色稍变。
男子已然懒得再与他多话,向前跨出一步,抬手直直向外,刚要屏住内力往前打去,忽见有几人从外匆匆出现直冲他而来。
“不要伤她,教主!”走在最前的高壮男子扬手大喊,声音急迫。
这人即便身无武功,却仍能凭借一双凤眼勾魂摄魄,让他们争相恐后的跪在她面前乞求她的垂怜,如此便是即刻死了也不负终生。
在她的面前,纵是当世仅有的行家高手,也难以匹敌。
见状,男子心中一惊,侧目看向门外树下,那女子也正好抬头看来,容貌夺目,凤眸夺神,深邃的眼瞳深处光影流转,是动人心魄的诡异美感。
只见这男子一袭暗红花纹的宽大华袍,腰束窄封,一头未束的垂腰青丝,虽为男儿,却带着一股柔媚,看着是一种带着诡异的美丽,猛然一望只觉雌雄难分,实属世间难寻的绝色。
他亭亭立立的站在众人面前,宛如春天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从波澜春光里射出,最后透进葱葱绿影之中,与春光融成一体。
“你们是被鬼魅迷了不成?”男子看着屋内屋外的人皆是一副意乱情迷的迷离模样,皱眉冷冷出声。
黑木崖,后山庭院。
“教主,这人,该如何处置?”
五彩金丝孔雀屏风后,懒散倚坐在太师椅里的男子一头黑发散开,身着单薄的长袍外衣,露出一截矫健的细白脚踝,任由身边的两名婢女弯腰给他细细打理长发。
他们呆呆望着这人身姿端丽的站在树下,两袖宽宽,眉目平静,正如说书人嘴中那高不可攀的金枝贵人,花瓣从她细长的眼角眷恋滑过,最后砸在她脚边化为不值一提的尘埃,也仍是得不来她一眼低看。
门外,所有人的目光痴痴凝望这名不言不动就倾覆众生的女子,皆是僵立在了当场,半步不能靠近。
屋内,下令许久也得不到答复的男子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抬手挥退了婢女,随手拿了衣架上的衣物绕身一裹,便起身穿过屏风站到了众人面前。
“教主……”童百熊还欲再劝,男子已然不耐了,语气低沉的制止道,“好了,童大哥不需多言,本座尚未食早,别因了一个漠不相关的外人扰了本座的清净。”
说着他抬起手腕向后轻摇,命令道:“来人,把外面的赃物拖远些,别污了本座的眼。”
门外守立的几名黑衣侍从就应声走向树下静默不言的女子,刚要靠近些,女子抬头淡淡望来一眼。
“童大哥,外面比她长得好看的人比比皆是,本座会再给你寻一个更好的。”说着,他抬手淡然一挥,“黑木崖从不留来历不明的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这是前教主留下来的教规。”
前教主任我行性情严苛,定下的规矩深严,在教中说一不二,从无人敢违逆,而从他突然失踪以后便由东方不败暂代教主之位,为了安稳教中人心,很多规矩仍是延伸了下来。
童百熊上前一步说道:“教主,附近的分舵近来频频出事,昨日我和三娘下山巡视时有人送来箭信,信中指了一处地点让我们寻人,说是此人与正道关系匪浅,或许正与我教出事有关,我便把她寻到带了回来。”
在她的面前,你基本就找不到理智可言,只知目随她转,身随她动。
听起来这似乎是个很危险的人物,看你一眼就能轻松让你亲手交付自己的性命,随手一指就能让你不顾生死的完成她的指令,远比正道万人来袭还要危险可怖。
可无论是她,还是童百熊,都莫名其妙的心里认定这人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行为,更不会仗着此事故意刁难他们。
话说回来,这些年教主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同那厮走在外面时还真难分得清谁才是被宠幸的。
“老子就没盼着教主能因她回心转意呢!”
想起那人那目,童百熊的眼中泛起迷离,喃喃说道:“老子永远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心里就有种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的冲动,哪怕她要的东西再离谱,就是老子的命,老子也会毫不犹疑的当场挖了心递给她。”
假若世间真有神明,那或许便会是此人的模样。
那时,即便是素日里最谨慎克制的桑三娘,也在目见女子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恍惚的伸出手,顺其自然的把她小心扶上了马。
宛如昭昭亮亮的白日撞了午夜游走的魑魅,但凡被她看上眼的人,绝无能逃脱她目光所及的机会,只会心甘情愿的沦为她手中把弄的玩物,嘴里吞噬的鲜肉。
她在心里愤骂不止。
“说回正事吧,老熊,”桑三娘恨恨的吐出口浊气,撇眼看过去,“你想法设法的想把这姑娘留下来,到底是为什么?”
童百熊埋头喝了一大口酒:“老子就是不想天天看到那张烂脸在教主跟前晃,晃得老子心烦意燥,很想冲上去一拳把他打下黑木崖去。”若非教主把他当心肝宝贝似的宠着护着,这武功低微的浑人早不知在他手底下死过几百次了。
虽然她最不喜仗势做怅的小人,何况还要向他说好话授钱财,但为了童百熊和那女子,再不甘愿也只得忍了。
“那果然……”
“不过她的确是那厮的远房表妹。”桑三娘出声打断他,眼色复杂,“当时我同他细细说了这事后,又告知了她的名字,他转头就进屋里找出封家信递给我。那信上说近来老家匪徒横行,便让他表妹来找他投亲避灾,然后他便拉着我速速赶来了。”
正因为是杨莲亭的表妹,有杨莲亭的再三求情,教主才能首次开恩把一个来历陌生的外人留在教内,还命人给她单独收拾出一座小院子给她居住,待遇当如贵客一般。
谁能想到半日之前,这人还险些几次死在了教主的掌下,成为一条可怜的游荡怨魂。
“三娘,这里没外人,你就同老子说个实话,”童百熊越过半张桌子凑近她,在她耳边低语,“是不是你私底下讨好了那厮,合伙欺瞒了教主?”
没人知道事态的发展怎么就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正如压根没人想到,那样的人物会是杨连婷的远房表妹。
毕竟四肢雄壮,面目英伟的杨莲亭和宛如清风霁月般的女子站在一起时,看起来不像兄妹,更像是鲁莽劫匪与富家小姐,但凡是个眼睛没瞎的,第一时间都会想去府衙报案。
“教主息怒,教主恕罪!”那妇人应声跪下,白脸解释道,“此人杀不得啊,教主。”
“给本座一个不杀她的理由!”
“她,她是,”妇人抬头,目光在他怀中游过,又看向身边挺身直立的女子,方是咬牙说道,“她正是杨兄弟的远房表妹啊!”
女子竟是躲也未躲,只错愕的眨了眨眼。
眼见即将血溅一地,一条软鞭如蛇般的从旁蜿蜒飞速抛出,正好缠住女子的腰间,把她带着急速往后一退,正好就躲过了那一掌。
又是地动山摇的声响过后,庭院的一堵厚墙便只剩了残缺。
只是一刻,便觉脚下绵软,恍若坠进了软软的云朵里,浑身没了力气。
男人软身就往地上倒去,女子却只是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感恩还抱的意思。
但他到底没有摔在地上,因为已经有人及时冲身上前把他稳稳揽入了怀里,没伤着他的一丝一毫。
本是稳稳的一掌拍出,却因这人的一句恳求,男子甩出的内力竟硬生生的弯了些弧度,恰好从女子身边斜斜打了过去。
只见女子依旧泰然自若的站在原地,而她层层的衣袂飞起,长发飘散,纹丝未伤,身后的大树却是轰然倒塌,砸的地面轻摇,木屑翻飞。
可见这一掌的力道多么凶悍,若是真打在女子身上,定然当场魂飞破散,粉身碎骨。
男子一愣,下瞬冷目斥喝:“竟是妖物。”说着抬手就欲一掌对外挥出,幸而旁边的童百熊时刻注意着,慌忙上前求情道:“教主手下留情,万万不可伤她性命!”
“你们皆是被这妖物迷了心智!”男子沉声斥他,“黑木崖绝留不得这人,必须铲除,否则后患无穷!”
“教主!”童百熊脸色大变。
说完,他甩袖一挥,窗边的八角檀桌瞬时从中破裂,碎成两半砰的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这下,众人终于被惊的堪堪回过神,胆战心惊的立在原地不敢再抬头。
纵使再是后知后觉,他们都察觉到这女子的不同寻常。
他耐心听完屋外属下们的禀报后没有回头,只云淡风轻的抛出来一句话。
“莲弟的狗有两日没吃肉了。”
语落,便是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