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祁安,先是被凌虐到昏厥,然后被泼了几桶冰水,继续被五人一起轮番折磨到彻底断气,最后尸体还被侮辱了半夜。这一次,在第一次昏厥后的节骨眼上被救出来,却已然是命悬一线。
手术进行了一整夜。徐子致走出手术室时,已经累得有些眼花,而一抬眼,便看见了脸色比自己还要狼狈的沈易铭。平日里英姿飒爽的沈二少,如今惶惶地坐在木凳上,让人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安安怎么样了?”他拦在徐子致面前。
上辈子沈易铭将五个凶手狠狠折磨到死,这一次,他却没心思再那样泄愤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这一晚的祁安,那么单纯又柔弱的一个,独自蜷缩在寒冷的茅草屋里,整整一夜惨绝人寰的凌虐,该有多么恐惧和绝望。可是如今亲眼见了躺在草席上遍体鳞伤的祁安,他还是心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床上的人儿通体赤裸,上面全是各种各样的伤痕和污垢,撕碎的布料散落在一旁。他认得出,那是祁安最喜欢的那件丝绸衬衫,许是为了出门玩才特意穿上的。
前世祁安的尸体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像过电影一样闪过脑海。他感到自己的头顶一阵轰鸣。他拉住身边的随从命令道:“现在就给徐子致打电话,让他在医院做好准备。”说完,丢下一头雾水的众人再次冲出了家门。
他只希望现在的时间还来得及。犹记得前世最后徐子致为祁安做尸检后,说他也许被人折磨了整夜——用了不确定的字眼,对于细节更是闭口不谈,许是为了照顾他的感情罢了。回想着这些,他一阵阵地毛骨悚然,一路祈祷着,终于抵达了那处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废弃茅仓。
鹏飞帮派的三当家赵渭此时正一个人坐在床边,一手拎着酒瓶,另一只手掌摩挲着床上小美人儿细皮嫩肉的腰肢,饶有兴味地看着欣赏着那张血泪肆虐的小脸。
想到这里,他急切地问身边的魏副官:“今天是什么日子?”
魏副官摸不头脑地答道:“今天是八月十四——哦,再过小半个时辰便是中秋了。”
八月十四——听到这个日期,沈易铭的心中陡然战栗,旋即向家门冲去。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
整个人就像初冬的一团苍白的细雪,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
他变得很抗拒陌生人的触碰,护士每天趁他昏睡时才敢帮他换药。但同时他又离不开人——准确的说,是离不开沈易铭一人。他虽然从不对沈易铭开口说话,可一旦醒来时沈易铭不在身边,他很快就会变得焦躁不安。无他法,沈易铭只好把公务搬到病房来办,心里虽然痛得厉害,却也难免对这份刻在骨子里的依恋有点小小的得意。
身心俱伤,很多日常的小事都变成了难题。两个礼拜的时间里,祁安一直依靠橡胶导管勉强进些米糊一类的食物,人又瘦了一圈。那一晚被男人们粗暴地制着,粗大的淫物争先恐后地挤进娇嫩的喉咙里,送到医院的时候喉头的皮肉都脱了一层,血流不止。如今伤口虽然愈合得差不多了,但恐怖的阴影却依旧笼罩在心头。每每尝试吞咽时,一旦碰到了敏感的喉头,他便条件反射地开始呕吐。沈易铭帮他揉着咽部也无济于事。
“安安!你终于醒了,二哥在这呢。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哪里不舒服么?”
可是那双泪光朦胧的眸子里却空洞得可怕,像是根本看不见面前的人。
沈易铭的心里颤了颤。“安安?你怎么了,听得到吗?”
这个年代的医疗设施还不够发达,甚至连像这样中西兼具的新式医院,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也只有寥寥几家。祁安伤得太重,身子底子也差,手术当中心脏就发作了一回,险些没救过来,术后必须安排医护整天不间断地看护,唯恐再突然发生意外。
即便已有专人看护,沈易铭虽不通医理,但还是衣不解带地守在病房。一来祁安的身子只有他最了解,可不放心全权交由别人照顾;二来,经受了那么可怕的事,他希望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昏睡的几天时间里,祁安的体温一直起起伏伏的,好几次在深夜里因高热突然惊厥起来,纤细的四肢抽搐不止,胸脯一挺一落地起伏着,烧得通红的小脸上因疼痛而凝出冷汗,成缕地淌进鬓发。两片唇瓣剧烈地打着颤,呢喃着些“别、不要、疼啊”一类的字眼,像是依旧沉溺在那场残忍的噩梦里。
八月十五花好月圆,沈易铭在西山的桂花枝下亲手安葬了自己的爱人。与此同时,城南荒郊上,五具男子的尸体被破肚抽肠,曝尸月下,等待着腐鸦啄食。
沈易铭活到八十几岁,一辈子看尽了乱世更迭,终于在太平岁月中与世长辞。 六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西山的桂花已经成了旅游景点, 送他走的几个侄孙、侄孙女也只知道他的爱人去世得早,多年来孑然一身。
本该就此长眠,却不曾想,上天竟又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重新苏醒在了二十二岁那年秋天。
“手术还算顺利,性命暂时保住了。”
“暂时……什么意思?”一两个不确定的字眼就能把他的心揪到嗓子眼。
“如果一周之内能醒来,便算度过了危险期。”面对面前处在崩溃边缘的老友,徐子致只能把话说到最委婉。
“安安?”他试着唤了一声,想把人抱起来,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人儿全身上下尽是淤青和血痕,几乎没几块好肉,小脸苍白的底色上浮着两团诡异的红晕,口鼻处一片鲜血淋漓。
他还是来晚了,但还不算太晚。不幸中的万幸,人儿的胸口还是温热的,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弱地一起一伏。沈易铭用手帕把他脸上的污垢擦了个大概,然后脱下外套小心地裹起他的身子,抛下鹏飞三当家未冷的尸体,离开了充斥着血腥和腥臭味的茅仓。
汽车直奔医院。车上热风开到了最大,到达医院后,祁安当即被放在轮床上往手术室推去。沈易铭一路握着那只沁凉的小手,直到手术室的大门挡住了他的去路。
“真是漂亮,怪不得他沈二公子能看上。你说他要是看见你这副样子,还会不会要你,嗯?”赵渭轻笑着,忽然感到背后洒下一片阴影。他当是去买冰水的弟兄们回来了,于是不紧不慢地扭过身子,映入眼帘的却是未曾料想之人。
“你是——”他在昏暗的灯光中辨认出了眼前的面孔,右手慌忙按上了腰间的枪套,却是软的,这才想起来,刚才拔枪出来威吓祁安后忘记了塞回去,“沈……你怎么会……”
沈易铭冷冷地说:“你只需要知道,鹏飞帮的日子到头了。”话音未落,枪声已响。赵渭叫都没叫出来一声,脑袋就开了花。
他直奔自己的卧房,逮到一个女佣便问:“安安呢?”
那女佣被吓了一跳,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说道:“二少夫人他……他早上留下字条说是和朋友出去玩,却一直没有回来,大家已经找了一晚上,可……”
若换在平时,沈易铭定要训斥她为何不早通知自己,但今天不同。他已经知道,今夜将会发生什么。
他又一次干呕着倒在人怀里,身子一颤一颤的的许久才平息下来。
“睁开眼,看着我,安安。”沈易铭把他捞起来,搂在怀里,仍然不愿放弃。毕竟,若要再下一次胃导管,那又将是一轮酷刑要受。
祁安睁开泪光朦胧的双眼,近在咫尺的是沈易铭温柔的眼睛。
人儿缓缓地张了张苍白的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徐子致先前就说过,小孩身上伤成这样,想必精神也受了不小的刺激,以后精神可能也会出问题。
真实情况比料想中的还要严重。脱离危险期后,祁安仍是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而难得清醒的时候,则静静地躺在床上,目光迷茫地漂浮在空中,始终一个字也不肯说。
护士给他推了安定类药物,但念着他心脏不好,不敢用常规剂量。沈易铭小心地抱着他遍体鳞伤的身体,一遍遍地在耳边温柔地唤着他的乳名,为他擦去满脸的冷汗,轻吻着额头和脸颊。过去许久,他才渐渐脱力地瘫软下来,靠在人怀里,小口一张一翕地喘息着,算是度过了一次危机。
随着时间推移,祁安的伤情渐渐好转,可这样的噩梦却来的越来越频繁。直到一天清晨,他突然在梦中叫了一声“沈二哥”,流着泪惊醒了过来。
沈易铭抓紧他的手,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魏副官为他拉开车门,夜幕里便是当年的沈家大宅,还未被战火损毁,夜色遮不住傲视群雄的气派。
是梦吗……?未免也过于真切了。
——就算是梦也罢,他曾无数次设想,如果能够回到那一天之前,他宁愿永远沉浸在梦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