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利安徒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乔伊斯自然而然地说：“那尝尝另一种口味如何？”
阿德利安面色不变，眼睛却刷的扫过来，愣了一下。
乔伊斯捕捉到了他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的思绪，勾着唇意味深长地笑：
然后微笑着，十分感动地拒绝了他。
“承蒙错爱。”
乔伊斯是个合格的说客，也是个令人愉快的聊天对象。当这只雄虫收敛起恶意，展现自己彬彬有礼的魅力时，很少有人能拒绝他。
西兰花提过，如果阿德利安想加入他的家族，只需要娶一只他家的雌虫就可以获得‘入场券’了。
怀尔德是另一个家族内出产的雌虫，但他太不听话，不被雄父接受，连做‘入场券’的资格都没有——饶是如此，当阿德利安接受他后，他的雄父也曾递来过邀请函。
就像现在的乔伊斯一样。
阿德利安：“原来你真的考虑过！？我好难过。”
西兰花：“……”
完了，踩进送命题了。
但很快，军雌转过身，弯腰进了驾驶座。
乔伊斯放下车窗，给了凝望这边的少年雄虫一个虚假的微笑。
阿德利安叹息道：“我果然跟他处不来。”
乔伊斯理理衣领：“多谢你的夸奖，西兰花先生。”
西兰花似笑非笑，假惺惺地说：“乔伊斯先生，您今天的礼服真漂亮，这收腰设计尤其精致。”
乔伊斯也笑，二话不说与他擦肩而过。
到那时，这张年轻气盛，无所畏惧的脸庞，也会被撕碎吧？
光是想想，乔伊斯便忍不住心情激荡。
没什么东西比所厌恶之人的悲惨更甘美。也没什么事比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更幸福。
他的目光像某种黏腻的爬行动物，细细长长地绕上阿德利安的眉眼，在他耳边吐露嘶嘶的絮语。
“哦，哦……是的，很有志向。很符合您的身份，阿德利安先生……”
作为个体和作为家族完全是两个概念。
“我打算自己建一个。”
乔伊斯愣了愣：“……哈？”
阿德利安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所以乔伊斯明白，这个看起来温柔干净，还带着几分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气息的小东西，跟他的雌父一样冷酷无情，油盐不进。
阿德利安绝不会认同他们的作为，更不会对他们妥协。
乔纳森是他们之中泯然众人的个体，他们的行径比乔纳森更讨阿德利安的厌恶。区别只在于，乔纳森撞上了阿德利安的枪口，而他们还没有招惹到他头上。
那双蓝眼睛像雨后的蓝天，剔透明亮，能清晰地映出每一只飞鸟，每一片云雾，每一缕阴霾。
“虽然听从了家族的决定，勉强来招揽我了，但果然还是不欢迎我啊，乔伊斯先生。”
笑容从乔伊斯脸上消失了。只有浅淡的、习惯性的弧度，还勾在青年唇边。
阿德利安坦然地任由他端详。乔伊斯微笑起来，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非常期——”
“期待吗，乔伊斯先生？”
阿德利安说，“你期待我加入你的家族，成为你的盟友吗？”
氛围忽然和谐起来了。像是之前的交锋都不曾存在过。乔伊斯亲昵地分享他在军雌上的经验，避开了涉及过度开发和使用的内容。他以浪漫的语调说起军雌柔韧有力的腰胯，饱满挺翘的肉臀，还有丰沛多汁的厚实肉壁。在他的描述中，和军雌做爱简直是件温情又享受的事。
“我的家族里，也时常产出出类拔萃的军雌。他们从小就接受优良的培育，渴望为卓越的雄虫奉献自己。越杰出的雄虫越令他们怦然心动。得知你会出席这场开幕式，赠礼可是堆满了我的邮箱，希望我能在你面前给他们美言几句。”乔伊斯划出光屏，一连串照片，个人介绍，财产名录排列开来。他揶揄地说：“阿德利安先生俘获了不少粉丝啊。怎么样，有没有感兴趣的？”
家族。
乔伊斯一顿，然后摘下胸针，放进口袋里。
“别误会，阿德利安先生。”他温和地说，“这是防患未然的自卫措施。你明白的，像我这样多疑的雄虫，难免会希望多一分保障。我对您绝无冒犯的意思。”
“我相信你，乔伊斯先生。你是一位很有修养的先生。”阿德利安说，“我也信任你的家族，相信你们有能力偷天换日，在规则的庇护下做它无从置喙的事。”
“明面上的颜面终究要维持，一个阶级总得共进退才能维护整个阶级的荣誉。蔬果广告靠的是光鲜亮丽，明艳讨喜的果皮，果肉是否可口，只有果子自己知晓。
不得不一个个地娶回雌虫……挑选标准不在于‘喜欢’，而在于‘合适’。我以前也为此大吵大闹过……结果你也看到了。”乔伊斯摊开手，“但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阿德利安。那时的我没能坚守的事情，你有机会做到了。我们可以帮你偷梁换柱……”
阿德利安静静地注视着他，忽然问：“你在录像吗？”
“说服？我不是在说服你，阿德利安先生。”乔伊斯微笑道，“我只是希望帮助你做出更好的选择，能让你少走一些弯路，更快地获得你迟早会拥有的地位——你快二次觉醒了吧？”
阿德利安不置可否。
“a＋雄虫少之又少。全帝国都认为雄虫是至高无上的，但只有身为雄虫，才能理解雄虫的苦楚。生来注定不凡，何尝不是强加于身的负担？对阿德利安先生，这种淡泊名利的雄虫来说，尤其辛苦吧。想独善其身是痴心妄想。
阿德利安哭笑不得，只好又说：“乔伊斯还有话跟我说。”
西兰花更警惕了！正想追问，阿德利安就笑容满面地一把推开了他的脸，并递给他一杯水，“漱漱口吧。”阿德利安委婉道：“一股石楠花的味道。”
西兰花一惊，立刻闭嘴了。
但他不知道康德这个级别的雌虫，也会遭受这样的待遇——或者说，他不认为乔伊斯舍得。
而作为当事人的军雌仍跪伏在乔伊斯身前，神情平淡如水。
西兰花神清气爽地回来时，发现阿德利安和乔伊斯分别坐在左右两侧，中间的椅子还给西兰花留着。阿德利安看着下方，乔伊斯专心捏康德的胸。军雌的制服扣子解开了一半，衣领敞开，露出一片小麦色的雄伟胸肌。
“军雌的体腔总是更湿热多汁。阿德利安先生的品味很好。”青年雄虫说，语气里带着前辈式的宽容，经验丰富的专家对初学者的肯定。他早已经过二次觉醒，是成熟老练的雄虫，玩过的雌虫比阿德利安喝过的水都多。
“听说您从小在研究院长大，临近成年才挑选了领养者，第一次见面便选定了一位元帅阁下做雌父——慧眼识珠啊，阿德利安先生。”
他咬字轻柔，笑意在喉咙里震动，呼出来的吐息黏腻又暧昧。
“虽然外形差强人意……但军雌有军雌的妙处，对吧？您要是喜欢——”
他没有再说下去，话音戛然而止，暗示却余音绕梁。
雌侍和雌奴是可以转让的。雌虫对雄虫而言基本不算什么，床伴，玩具，财产，当然也可以是友好关系的象征或赔偿，如同古代送去和亲的公主。阿德利安知道西兰花会和别的雄虫交换雌虫玩，也知道他们会以此做赠礼，就像他们把家族里和自己有或近或远的血缘关系的雌虫当做‘入场券’，物化成资格的标志那样。
不幸的是，阿谢尔算一个，阿德利安也算一个。
乔伊斯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这样吗……也是，先生毕竟已经尝过了顶尖的风味。”
他看向了康德。
阿德利安露出了为难的笑容。
乔伊斯早有所料，开始循循善诱。
阿德利安很给面子，一边时不时点头，一边敬佩道：“很厉害！这些事迹我也早有耳闻……嗯？是这样吗，我倒是没想过……嗯嗯……”
他感慨完，发现西兰花美滋滋地搂着他：“是我好兄弟！讨厌的虫都跟我一样！”
阿德利安心有余悸地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如果我不是你好兄弟了，你是不是会像搂乔伊斯那样腰斩我……”
西兰花：“不会。我怕被阿谢尔打死。”
西兰花冷哼一声，转头看阿德利安，却见自家小伙伴深情——凝重——地看着乔伊斯的背影，当即酸溜溜地说：“你还看？想什么呢？”
阿德利安有所感触地望着乔伊斯走进悬浮车，康德为他关上门后，似乎遥遥地看了他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阿德利安感到自己跟他对视了。
“我非常期待您的表现。”他笑意加深，真诚地说，“祝您前程似锦。”
大门口，西兰花还在等着。
“你们聊了好久！”他抱怨，“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我跟你说，乔伊斯他荤素不忌的！”
以血缘和婚姻缔结的、只存在于雄虫之间的同盟组织。
和人类社会的‘家人’不同。一个蜂巢中不会存在两只女王蜂，一个家庭中也不会存在两只雄虫。雄子一旦成年，就会组建自己的家庭，理论上，地位和雄父平起平坐。只是等级、权势和财富的区别导致了雄虫间的不平等。为了增强竞争力，雄虫们的抱团行为，逐渐变成了‘家族’。他们不以家族为荣耀，缺乏集体意识，家族只是谋取更大利益的舟楫。但当团结更利于发展时，他们也不吝于展现自己亲切友爱的一面。
严格来说，西兰花的全名是西兰花·卡比基。卡比基是家族的名称。不过他自我介绍只会说自己叫‘西兰花’。认识他本身比认识他的家族更重要。
目前几乎没有雄虫还是个体了。近些年雄虫的出生率低得可怕，已成年的雄虫早已抱好了团，现存的家族实力雄厚，餐桌之上，没有新兴势力的席位。
乔伊斯仿佛看到了阿德利安的未来。
初出茅庐的小家伙，自顾自闯进了雌虫们难以企及的领域。怀着一腔热血，跌跌撞撞，四处碰壁。现实会教会阿德利安，赢在了起跑线上的人不一定能一直顺遂下去……
乔伊斯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瞬间露出了奇怪的神情。他不敢置信道：“你要自己建一个家族？”
阿德利安点头。
这只一直端着架子的青年雄虫险些笑出声来。他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不要发出讥讽的笑声。紧接着，一股期待从乔伊斯心底升起。
与阿德利安做盟友，无异于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只是他傲慢的长辈们年纪大了，跟不上时代了，也看不透新出世的雄虫了，还以为这只初生牛犊，只是不怕虎。
“这样来看，我还应该感谢你的。”乔伊斯轻松地说，“请恕我冒昧。不加入任何家族，阿德利安先生以后打算如何发展呢？也许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半晌，他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我的长辈们——就是家族里，最德高望重的那一部分。他们认为你很有潜力，前途光明，跟你作对不如让你为他们所用。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所以他们决定招揽你，优待你，与你化干戈为玉帛……哪怕两个月前，还有一个正值上升期的年轻雄虫，折在你手里。我本该赞同他们的决定，足够理智，也足够冷静——倘若我没有亲眼见证我那可怜的表弟的下场的话，我保证，我也会跟他们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惜他见过了。
乔伊斯神色微变。他仍然笑着，笑意却骤然冰冷起来。
“我的拒绝，似乎很让你高兴。”
他的模样倒映在阿德利安眼眸中。
乔伊斯的嘴角还未完全翘起，便听见阿德利安平淡地说：“但我没有加入任何家族的打算。”
“……”
乔伊斯眼神深邃，打量了阿德利安好一会儿。
乔伊斯：“……？”
阿德利安直直地看向他的胸针。色泽低调的宝石嵌在银质花托上，透出无声的奢华。
“那个，是微型摄像头吧？”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西兰花先生希望你与他并肩作战，而我们，更注重争取高等级雄虫的——自由。”
阿德利安回头，意味不明地重复道：“‘自由’？”
开幕式结束，镜头亮起的绿灯同时熄灭。西兰花看了阿德利安一眼，率先离开。阿德利安也起身欲走，乔伊斯果然叫住了他，“考虑得如何？”
“对一个未来的a＋级雄虫而言，把时间浪费在重复前路上实在太浪费了。不如借助盟友的力量，互惠共赢。”
阿德利安背对着乔伊斯，后者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听得出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乔伊斯先生，觉得自己很有说服力吗？”
“我以为我回来会看到你两相谈甚欢，你不说乐不思蜀也得笑容满面。没想到气氛如此尴尬。”西兰花凑到阿德利安耳边，欣慰地说，“好兄弟，哥没白疼你——呃，发生了啥？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阿德利安摇摇头，“一会儿你先走。”
西兰花顿时警觉，一副要捉奸的表情。
阿德利安弯起眉眼。
“阿谢尔年轻有为，他的出色有目共睹。我很荣幸与乔伊斯先生相中同一枚明珠。”
他们微笑着对视了一会儿，同时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