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谢尔沉默。纽曼敏锐地发觉这阵沉默不同寻常。这只直觉动物反应灵敏,超过三秒钟的沉默就是有事发生。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纽曼恍然明白他的同僚并不是被慈爱蒙蔽了大脑,或者被阿德利安夺走了判断力——而是在警惕别的东西。
军雌饱和度偏高的黄眼睛眯起来了。
多盯阿德利安一个不是什么大事。纽曼本来就监视并记录雄虫的举动。议会控制着雄虫们,纽曼则把雄虫们当做风向标和变量之一。他织就的网遍布帝国。只是之前碍于阿谢尔的情面,他特意避开了阿德利安,以免第二个约翰元帅冲进他办公室里告诉他不要总盯着他雄主看。
纽曼惊奇地发现自己就是最佳人选。
他当即狠狠嘲笑了一番阿谢尔贫瘠的人际关系,看,朋友里不是军雌就是军雌的下场,然后说:“找我?你脑子昏头了。”
阿谢尔对他的奚落照单全收,并坦然道:“至少我信得过你。”
阿谢尔找上门来了。纽曼一点也不欢迎他:“搞什么?我没欺负你家崽子啊。那事儿翻篇了!他自己都原谅我了!”
“不是。”阿谢尔说,“我想拜托你保护他。”
他用的动词让纽曼表情好看了些。军区长转着笔,想象这根细细轻轻的笔杆是同僚结实强健的身躯,可以被他捏在指尖转来转去,然后轻松甩飞,而不是反手扣住他摁进墙壁里去。纽曼说:“怎么了,强悍勇猛的阿谢尔元帅保护不了他悉心娇养的小鸟吗?”
阿德利安寻思着乔伊斯什么时候离席。可惜后者没有宠幸雌侍的意思,反而凑到他身边来搭话。
“阿德利安先生喜欢什么样的雌虫?”
这问题很耳熟,西兰花问过他类似的。
阿德利安摸摸脸,也笑起来,握住亚伦的手。
没多久,西兰花起身搂着霍夫斯坦去卫生间。这一离席,估计到尾声才会回来。临走前还拉着阿德利安说悄悄话:“一起来?”
阿德利安坚定拒绝。
阿德利安移开视线,余光瞥见那堵一言不发的肉墙缓缓跪伏下来。雄虫的手从领口探进去,揉捏雌侍呼之欲出的饱满胸肌。乔伊斯的眼神却看着阿德利安的方向,对他微笑。
阿德利安礼貌地回了一个笑容,然后回头就发现亚伦笑吟吟地看着他。
‘您要不要也试试?’他家雌侍用眼神询问。
乔伊斯立刻回应,成功抢在西兰花之前:“毕竟今年的奖品,放在哪儿都算得上是大礼了。”他无视西兰花的怒视,视线顺着阿德利安的目光看下去,最终停在了怀尔德身上,笑意加深,“阿德利安先生,有看好的选手吗?”
直播镜头正对着他们。好不容易请来的雄虫,主办方绝对要把三位嘉宾的脸时时刻刻怼在大屏幕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放映。
西兰花收敛起‘我今天就要把你腰斩于此!’的表情,面带微笑,用斜睨表达自己的不屑和鄙夷。
音乐声响彻馆内,制作精良的虚拟投影在空中飞舞。特殊嘉宾的席位居高临下,能俯瞰全场。光屏在空中展开,播放比赛的直播画面、弹幕和留言。
主持人用极具煽动性的语气宣读开场词,介绍特殊嘉宾,并着重指出今年的特殊之处——“获得前三名的优胜者,将得到与特殊嘉宾一对一独处一天的机会!”主持人震声道。
阿德利安感到整个场面和星网的气氛瞬间不一样了。
阿德利安:“……”
阿德利安一把捏住他的嘴,慈爱道:“我连你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他呢?”
鸭子嘴的西兰花凝视他,嘟嘟嘟地质疑:“你是在夸我吗?”
阿德利安:“……”
西兰花又说:“乔伊斯一看就对你不怀好意。他看着慈眉善目的,肚子里全是坏水。他可记恨你了,你少跟他来往。”
阿德利安神色微妙。
这两世家大仇冤冤相报的雄虫搂着彼此,对着镜头,一起露出了岁月静好的笑容。
……可能这就是无赖和不要脸的力量吧。
阿德利安惭愧地发现自己不如西兰花这么老油条,暗暗决定要多向小伙伴学习能屈能伸的精神!
倘若阿谢尔的气场如剑般锋锐,那么康德就如盾般稳重——相同的是,他们都是战争铸造的利器。
这头猛虎在他指尖轻柔地嗅了一下,便立刻温驯地退远了,又退回乔伊斯身后,变回不言不语的肉墙。
乔伊斯还被西兰花缠着不放。他越想挣脱,西兰花偏不如他的意,一边跟他说乔纳森的事真是令虫唏嘘啊,一边还非要带着乔伊斯看镜头。
他们的闲谈很快结束了。纽曼判断以阿德利安的智商不需要他讲更多的东西,雄虫的微表情告诉他这个阿谢尔养着的小崽子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情报。纽曼没有手把手教小孩子走路的兴趣,阿德利安能足够聪明真是太好了,省事。
纽曼庆幸地给阿谢尔为数不多的优点加了一笔,勉强承认那个直觉动物挑雄性崽子的水平——该不会这也是靠直觉挑的吧?那就当他没加过好了。
聊完天后,纽曼瞧着听得津津有味的阿德利安还有再寒暄一会儿的意思,立刻找了个借口,准备飞快遁走寻求解脱。
“我叫阿德利安。”他说,“很高兴认识您,元帅阁下。”
康德的嘴角好像勾了一下,像一颗碎石落入湖面,面无表情的脸上荡开微不可查的涟漪,只是这友善的笑意转瞬即逝,又悉数被随之张牙舞爪的伤疤淹没,没能给这张脸带来半分柔情,反而显得他更凶恶了。
他脱下手套,露出一只小麦色,骨节粗大的宽厚手掌,手背、手指上交错着浅色的疤痕。
乔伊斯笑容扭曲,瞥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雌侍,示意他代替自己跟阿德利安打招呼。
青年身后站着的军雌,高大健壮,阿德利安目测应该比阿谢尔还要高半个头,是阿德利安见过最高的军雌。像一堵肉墙,稳健安静地矗立在乔伊斯身后,身影把雄主遮挡得严严实实。身上穿着定制的制服款式的礼服,穿长靴,戴手套,竖起的领口挡住喉结,只露出一张面无表情,布满老旧伤痕的脸。一条疤痕凶猛地横亘了他的面容,将他的五官斜分为二。
这是一台被战火打磨,由战场保养的机器。他的体型和骇人的伤疤能让所有娇小的雄虫产生本能的危机感。光是看着他,就能感到绞肉机的威慑。
乔伊斯看上去被他勒得脸都涨红了。阿德利安头一次发现西兰花的力气这么大。他的小伙伴就像眼瞎似的只当做看不见乔伊斯的脸色,还笑嘻嘻地把下巴搁到青年雄虫的肩膀上,双手继续以恨不得勒死他算了的力气收紧,用力得自己额角都蹦出青筋。
乔伊斯深吸一口气,也露出虚假的笑容,一把搂住西兰花的肩,开始跟他较劲。
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起来,脸都憋得通红,笑容越来越狰狞。
“久仰久仰,总算见到您了。想找个机会跟您见面不容易啊。”
青年微笑着伸出手。
他长得和乔纳森很像,只是那张脸皮的形状更温和,嘴角总是噙着笑意。
霍夫斯坦静静颔首。
阿德利安对此暂时一无所知。他正忙得团团转。西兰花把他从书房里拉出来去参加设计大赛的开幕式时,他手里还抓着草稿纸。
这辈子还没专心学习过的西兰花惊叹:“早知道你这么疯魔,我肯定不拉着你玩。”
67 这是暗流涌动的前奏
纽曼的眼睛形状尤其凶。灰发毛毛躁躁的,看起来被随便打理了两下,只是发尾仍不羁地翘起来。他低下头喝酒时,刘海的阴影恰好遮住三角状的眼睛,眼眸规规矩矩地注视着桌面,看起来就像绝大多数面冷心热的军雌那样,有凶狠的面容和针对雄虫的柔软心肠,却拘谨地恪守本分,不越雷池一步。
但阿德利安见过他濒临暴走的一面。那双色泽明亮的眼睛,哪怕在暖色灯光下,投来的视线也冰冷得让人浑身发颤,带着晦涩、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孕育出来的戾气。
纽曼咂了咂舌,认命地说:“行吧。你就去战场上,好好地、毫无后顾之忧地,拼尽全力吧。”
阿谢尔满意了,纽曼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这个认知让他捏着笔思索了一瞬该不该反悔。最终他把阿谢尔赶了出去,并在后者说谢谢的时候发出了响亮的冷笑声。
沉吟片刻后,军区长叫来了自己的副官:“霍夫,你去安排。”
“……”
阿谢尔的大度让纽曼愤愤地咽回了一秒钟内打好的一千字嘴炮腹稿。
“你那牛奶味的崽崽我可不想靠近。”他不高兴地说,“而且被我监视可不是什么好滋味。你该跟阿德利安商量商量,他不小了,不需要你的保护。他比你想象中懂事多了。”
阿谢尔说:“我快要上前线了,没法一直注视着他。不找个朋友照看,我不放心。”
纽曼眯着眼看他,把阿谢尔的朋友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约翰和康德都是已婚,要避嫌,他们的雄主对阿德利安是什么态度还有待商榷;下属军官大多是觊觎他家雄子的饿狼,少有几个靠谱的也得跟着参战;拜托雄虫还不如指望阿德利安自力更生,而且阿谢尔也没有雄虫朋友,他那德行把雄虫都得罪狠了。
乔伊斯的视线在亚伦身上扫过,黑发军雌身姿挺拔,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雄主。
西兰花:“你还真看上乔伊斯了?”
阿德利安:“这么不放心,你留下来盯着我啊。”
西兰花在‘监督小伙伴’和‘搞湿漉漉的雌侍’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个,当即丢下阿德利安带着霍夫斯坦走了。
阿德利安一个激灵,连连摇头。
不了不了,公开演片,他不可以。
亚伦忍俊不禁,俯身在他脸边印下一吻,笑着说:“稍微应付一下。”
阿德利安拍拍他的肩,越过他对乔伊斯笑着说:“我不了解设计,也不好预测名次。倒是很好奇乔伊斯先生的见解。”
西兰花被阿德利安的拍拍安抚好了。因为阿德利安主动选择破冰,隔离计划被迫失败的郁闷也拍没了。他又笑起来,毫不怀疑乔伊斯能不能在自家小伙伴手里讨到好。开场词讲完后,西兰花拉过霍夫斯坦,搂怀里摸摸蹭蹭。
特殊嘉宾光坐这不动多浪费雄虫身份,任何主办方都非常鼓励嘉宾们为广大雌虫的幸福添砖加瓦。西兰花作为大明星,最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够痛快,没一会儿手就摸进霍夫斯坦后腰里去了,隔着裤子也能看到他揉捏军雌臀肉的形状。
阿德利安意犹未尽。如果可以他真想多了解了解自己即将打交道的同性们,来自第二军区军区长的情报和评价比星网上捕风捉影的新闻靠谱得多,也比西兰花的见解更有深度和前瞻性。但纽曼给出的歉意已经相当真诚,他不好意思要求更多。
阿德利安站起来送他到门口,纽曼表面上对雄虫亲自送客的礼遇表示荣幸,心底把制定这些礼仪规范的祖宗们骂了一百遍。等他走出门,终于长舒一口气,心想解放了。回去继续熬夜工作,跟那伪装成星盗的憨批大战三百回合,总比跟过敏源味道的娇贵雄性面对面好。
然而这还没完。
镜头切到雄虫们身上,弹幕以机关枪式的速度疯狂倾泻,场地内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好热情啊。”阿德利安感慨。
他看到了怀尔德,对他笑了一下。怀尔德甜蜜地笑起来,随即发现周围一整片雌虫都开始颅内高潮,一脸‘雄虫大人看上我了’的兴奋。
“我是啊。”
西兰花哼哼两声,也捏住他的嘴,哼声里透露出‘胡扯,你瞒不过我’的得意——并再次将乔伊斯挡在了自己背后。
直到比赛开幕式开始,乔伊斯也没能找到突破西兰花防线的时机。
西兰花看着他不给回应的样子,不高兴:“你都说要跟我一起了。”
“西兰,”阿德利安真诚地问,“你是在捉奸吗?”
西兰花震惊地看着他,压低声音说:“你不是吧?你看上乔伊斯了?雄雄恋没结果的!”
西兰花坚定地不想让乔伊斯挨到阿德利安半根头发,硬生生用身体挤进了两人之间,只要阿德利安和乔伊斯同框,中间肯定夹着个左拥右抱的西兰花。
最后三个位置,西兰花也坐中间,隔绝了乔伊斯对阿德利安的窥探。
西兰花在阿德利安给他递零嘴时拉住他说:“不要在外面打理不三不四的虫!”
现在谁都知道,阿谢尔把乔纳森的雌侍们放回来给雄主打理财产,日子当然不如乔纳森还能蹦跶时来得轻松,但也绝对没让别的虫吃到多少好处,乔伊斯准备接手表弟资源的计划可谓功败垂成。
乔伊斯冷笑,就着西兰花也曾想在乔纳森倒地后捡漏,不仅没捡成还跟罪魁祸首打成一片的行径添油加醋。
“哎对,说得没错。”西兰花开心道,“我就是这么善良,不记仇啊。阿德可好了,你别跟我抢,我怕我抢不过你的花言巧语。”
“荣幸之至。”
康德边说,边虚虚地握住了阿德利安的手。跟军雌的手相比,少年的手养尊处优,白净纤细,康德合拢手掌时,都小心得像拈起一朵小花。
虽然雄虫跟已婚雌虫握手也符合礼仪,但鉴于乔伊斯还未能跟阿德利安握手,作为雌侍的康德便不能僭越。他仅仅跟阿德利安握了一下,维护了阿德利安的脸面后,便顺势翻过少年的手,弯腰吻在了他手指上,一触即分。
“康德。”军雌低下头,自我介绍说。声音低沉,被特意放轻了。
他也向阿德利安弯腰。阿德利安一瞬间看到了阿谢尔,仿佛是阿谢尔站在他面前对他行礼一般,让他下意识想避开这个礼。只是他的身体还未动起来,他便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
阿德利安伸出手。
阿德利安:“……”
阿德利安保持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对西兰花身后视若无睹的霍夫斯坦颔首,后者弯腰行礼以示尊敬。
乔伊斯想对他说点什么,但西兰花搂着他腰的手臂跟个钢筋似的,想保持风度地甩掉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他与西兰花角力三分钟,愣是没能把这小个子甩开——就和以往每一次被西兰花当街拥抱那样,再次踩上被勒死的边缘。
阿德利安听说过他的名字——
“乔伊斯啊——!”西兰花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笑得开朗又明媚,双臂把乔伊斯勒得死死的,后者倒吸一口气,笑容不变,准备握手的手落在西兰花手臂上,不动声色地把少年往下扒。
但西兰花跟他作对似地硬是勒着他的腰,假惺惺地说:“哎呀,好久不见啊,怎么最近都没见着你了?哪个雌虫这么销魂?也带出来我们见见嘛,我最近物色到了几只漂亮亚雌……”
阿德利安带上了草稿本,对他说:“我总得挑个机会露露面的。”
引领潮流的设计大赛是个不错的选择。
特殊嘉宾一共三位。阿德利安,西兰花,还有一位……
纽曼表现的内敛,塑造的凶悍但并不危险的形象,在阿德利安这里的效果得打上七折。可能他就是用这幅姿态去应付雄虫们的,不那么平淡,也绝不有趣,尽可能以本身的无聊性格来减轻身份砝码的重量——显然不那么成功,不然阿德利安第一次见他他就不会是那副被迫发情的惨样了,还给阿德利安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纽曼确实对那件事感到抱歉。补偿心理把他摁在了阿德利安对面。他本不会对同僚家的雄虫崽子多看一眼,但这回是他有错在先,尽管这只雄子的味道闻起来实在要命。鼻子里嗅着的牛奶气息让他觉得下一秒就会饱受过敏反应的摧残。皮肤会冒出密密麻麻的红疹,胃里会翻江倒海,腹痛,呕吐,嘴里会返上来胃酸和胆汁的味道。
军雌面色不变地忍了下来,信息素毕竟不是真的食物,只会唤起他的心理阴影。他若无其事,用平静的语调跟阿德利安闲谈,三言两语间透露出涉及诸多雄虫的隐秘情报。讲得很隐晦。阿德利安给他续杯,仿佛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只是看着酒液潺潺流入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