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半只眼看着怀里的孩子,苍白的手指掖好他的被子,对着稚子笑着说:“你哭的好凶啊。”已是满眼温柔。
“晏词,晏词对不起。是我、我当初…”
“你睁开眼睛,别睡过去…”
“可有解决方法?”
军医俯身拱手,“老臣不敢断言。倘若夫人是产后出血来不及诊治怕是…并且夫人现在脉象不稳,呼吸微弱,怕是难保其身。”
秦羡棠听着听着就耳鸣了。怀里的孩子还在哭泣,似乎也没了温度。
军医把孩子裹起来,把他抱过去给秦羡棠看,他面对这个小脸皱巴巴,浑身红扑扑的小东西,小到像一只刚满月的猪,扯着嗓子叫,小眼都被挤没了。不过,真的,怪可爱的。
“恭喜小将军,是个小少爷。”
秦羡棠恍若茫然,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晏词,真的为他生了一个男孩儿。是拿他自己的命赌的。
待军医终于来到时,把晏词放到草席上,他叫醒他,晏词便重新鼓足了力气。
秦羡棠只能在一旁等着。
他看着晏词脸上的冷汗流到嘴里,痛到用手指攥着土地,痛到咬着衣服,他大声发泄着,好似感受到宫口张大,有些欣慰,孩子的头朝下终于要出来了。
他于二十岁时,生下一男婴,也因此险些丢了命。
“阿哥,先喝些水吧?来,我喂你…张开嘴,有些烫么?没有的,不烫,你多喝点,补充体内水分…嗯?孩子么?孩子我看过了,你放心他很健康。”
晏词被巨大的疲惫感压着,“我好困啊,可不可以睡觉?是不是如果我睡过去就醒不来了啊。”
景远宁心底酸涩,待汤药煮熟时,他一勺一勺全喂给他。药很苦,单放到唇边就能闻到那股比薄荷醒神却酸臭的味道,含在嘴里更想是吃牛皮。景远宁哄了好久他才吃完这一大碗。
他的动作也是快,转眼间不等他回话已经抽出一条白帘,挂在两根树杈上。他冷声:“闲人免进。”
过一会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呆子一般看天相的军医,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给我进来。”
军医一会就出来组织小兵们烧水劈柴,外面都忙着,有寻打火石的,有钻木取火的,有赤拳揪树干的,还有寻锅碗瓢盆的…
那是一摊很浓的血水。
“来人,来人!叫军医,军医啊!快、快点儿!”
“是!”说完就掉头朝着军营的方向回去。
正说着时,忽地听见“吁—”一声,远看,一袭幽绿的长衣的男子提着药箱下马。景远宁神色匆忙,沉着脸过来。
看到地上一摊血迹时,更是面色灰尘。
“拜见小将军。”他亦不行礼,也不拿正眼看他,有条不絮地打开药箱,衣摆擦过地面亦干净不沾尘。“微臣为三品太医,您的夫人我会尽全力。”
他麻木僵硬,脊背挺直。“你的意思是,他、他已经…?”
“附近没有热水。实在难以医治。”
秦羡棠蠕动着干涩的唇,他顿时有些慌乱,急切地蹲下来附在他耳边说:“晏词…醒醒。”
然而困难的在后面。晏词腿间仍旧淅淅沥沥地流血不停,长长的血泊越来越多,浓厚的血腥味扑鼻,他缩身子,不忍被围观私密处,费力地合上双腿,他揪揪他的裤脚,“给我盖上衣服吧。”
秦羡棠捡起地上的白裘,已经被血染的又湿又红,看不得眼。他为着急,转头小声询问军医:“他怎么还不止血?”
“这还需我进一步诊断,可能是宫缩乏力、产道撕裂软产道损伤。再者是胎盘清理不净。”
没有热水,没有毛巾,只有他自己。
待他筋疲力尽,孩子的脑袋终于到了他的产道,他紧绷双腿,脚趾都因为用力弓起,即便扩张过,产道依旧被撕裂,强行张大,大如碗口,撕裂后他痛的嘶吼一声,面部扭曲,终于能见到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头夹在他腿间。
不知何时,晏词用完最后的力气,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呜啊——”哭声,婴儿从他双腿间滑落,军医急忙接住,抱在怀里。他像一条离开海的鱼,随地捡起衣衫,沙哑的喉咙和满脸的冷汗,嘴唇干裂绽出血珠。“给他裹上衣服,快。”
之后他给他揉搓肚子,愈合宫口。
军医为他擦洗身体,以防伤口感染…
忙了许久,许久,晏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也止血了。
外面每个人都忙起来,呜呜泱泱的。但不过多久,热水就好了,盛在一个破旧的灰色碗里,景远宁接过水来,又说道:“这是我提前预备好的药材,三七、茜草、蒲黄、花蕊石、降香。都是从春天晾晒而成。速速把它煮好送过来。”
待军医出去后,景远宁揽住他冰凉刺手的脖颈,把碗送到他嘴边,他忍不住低头端详他的面容,何时这般憔悴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生命好像艳阳下的雪花,伴随着他嘴角淡淡的笑容,也要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消逝。
他发现晏词去找秦羡棠时还是前日,后来担心他的身孕,便急匆匆地赶来。果不其然…
秦羡棠望着他赤裸的肚子,可怖,满是血管暴露着,原来这层肌肤这么薄,这么脆弱,仅仅是一层皮而已,却安容着一个生命。他很辛苦吧…为了自己千里迢迢,自己赶来。
他的确很有威望,也一直有人想和他和亲。但他又给了他什么?
巴掌,侮辱,操控,还是无止境的黑暗,或者方才的拳打脚踢、恶语相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