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阿雪不再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微醺又揉揉她的脑袋,耐着性子询问她课业学得如何。
阿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愁眉苦脸,一张肉乎乎的小脸皱得像霜打蔫了的茄子:“不好,一点也不好,我既不喜欢背诗写字,也不喜欢舞刀弄剑。”越说,声音压得越低,腮帮子依旧是鼓鼓的,眼尾却往下垂着,看起来就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委屈极了。
微醺瞧她这期期艾艾的模样只觉有趣,不由得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这可怎么办呢?我替你再换个更厉害些的师父如何?”
这已是阿雪化作人形的第五个春天,她在一点一点长大,正是需要学习的年纪,所幸微醺两个婢女一个擅文一个擅武,倒也省了替阿雪四处奔走寻找师父的工夫。
那日微醺又在梨花树下饮酒,只见远处花枝颤动,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迈着短腿,一路跑来。
微醺眼尾一挑,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嘴嘟得高高的团子,柔声道:“又是谁惹我家丫头生气了?”
微醺二字消散,又凝成另外两个字:“阿雪,这是你的名字。”
阿雪歪着脑袋,口齿不清地跟着念:“微醺,阿雪。”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阿雪心中千回百转,最终还是被那声音所蛊惑,挪动双腿,步步靠近。
“微……微醺。”阿雪薄唇微启,含混不清地吐出她在心中念过无数次的名字。
她一声微醺唤得极寻常,被她所唤之人却是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双眼逐渐清明,嘴角含着些许笑意,温温润润道了句:“醒来了?”
她的声音很小很轻,又断断续续,纵然如此,仍是一字不漏地落入了微醺耳朵里。
得知自己已化为人形,阿雪第一反应便是低头看自己是否凭空多出一条腿,发觉自己只有两条腿的阿雪拍拍胸口,终是松了一口气。
于常年用三条腿行走的阿雪而言,突然少了一条腿竟有些不习惯。
屋外落花缠眷,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又一场剔透的梨花雨。
阿雪嘴嘟得越发高了,几乎可以挂下一个油瓶:“我才不要……”
微醺强行忍住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严肃正经:“你若不学这些,以后又该如何在这世上立足呢?别的妖怪都会来欺负你的呀。”
阿雪委屈地垂着小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半晌以后,方才道:“可我还有你呀,有你在,别的妖怪就都不敢来欺负我了……”
那个粉雕玉琢的团子自然就是阿雪,微醺都这般说了,她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气呼呼地叉着腰,道:“还不是你惹我生气,我才不要叫阿雪呢!这个名字非但难听得紧,也没任何美好的寓意,一听就是乱取的嘛!”
微醺搁下酒壶,笑声闷在胸腔里,弯着眼捏了捏阿雪肉乎乎的小脸蛋,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意图误导年少无知的幼妖:“这名字多好呀,怎么就没美好的寓意呢?我本就是在雪地中捡到你,彼时我还踩了你一脚,你初见我时发出的第一个音节又是“啊”字,结合在一起可不就是阿雪了?”
阿雪仔细想了想,突然觉得很有道理,并未追究彼时的她尚是只乌鸦,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本该是“嘎”字才对。于是,在微醺的一番误导下,稀里糊涂地就认了这个名字,以至于在她真正长大以后每每回想起这件事,都觉得悔恨无比……她当年怎就这般好骗!
转眼又是一年春,琅琊山上繁花似锦,一片花红柳绿,唯独微醺所居之地梨花堆积似雪,放眼望去一片皓白,再无其他颜色。
微醺依旧很少回琅琊山,唯独梨花盛开的季节时会提上一壶酒,独自坐在那株遮天蔽日的洁白梨花树下垂眸浅酌壶中酒,一饮便是大半个月。
彼时的阿雪并不晓得微醺壶中暗藏乾坤,总是疑惑着,为何小小一壶酒能让微醺饮上大半个月,却又怕微醺说她傻,不敢问出来,只能瞪大了眼,一脸迷茫地望着。
只会说“微醺”二字的阿雪只得傻乎乎地点头。
微醺一声轻叹,拍了拍柔软的草地,道:“坐下来吧。”
阿雪依言坐下,微醺右手抬起,施法在空中写下两个字:“微醺,这是我的名字。”
隔着连绵不绝的香雪海,阿雪眼尖地看到斜斜倚在梨花树下独酌的微醺。
玄衣孤寂,墨发铺散在草地上,雪白梨花落了一身他都未发觉,常年弯成两道新月的凤眼怔怔望向前方,似在看远处堆彻成雪的梨花,又似是透过梨花看着某个人。
在阿雪出现在视线里的一瞬间,他突然扬起嘴角,眸中光华骤然重现。素白梨花和着缠绵悱恻的春风擦过他的脸颊,阿雪愣愣地站在原地,瞧见他张开双臂,柔柔道了声:“阿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