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可惜,他的认真,在最开始,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燕绥之的眸色幽深。
若能早些发现,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浪费这么多宝贵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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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将你绑上了,这是记号,你可不能自己摘下来。知道了吗?
——嗯,我记住了,这是记号,我不会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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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谢谢你的知道。”
接着向下,吻上她的鼻尖。
“我知道你是谁,当然知道。于秋说得没错,我喜欢你,而你既然说不会离开我,想必你也同我一样吧?”花兮说完,忽然觉得这番话有些自恋,害怕被拒绝,急吼吼地便要再插几句,却不想燕绥之闷闷地笑,那一声笑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果然被嘲笑了,果然要被他……
“你说得对。花兮,我很开心。”
“你是,燕绥之……”
“嗯。”他笑笑,“你知道就好。”
他的胸腔微微震动,弄得她也连带着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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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抓紧了,他就走不了了。
吻毕,他稍稍离远了些,声音里带着愉悦:“你知道我是谁吗?”
可这时候还要听懂什么意思呢?
“嗯,好,我抱抱你,我就在这儿,我不会走……”
这个声音太过认真,太过温柔。因此,即便知道这不是真的,知道他是在撒谎,花兮也没有戳破它。
自始至终,花兮的声音都是干涩的,带着燕绥之读不懂的悲伤。只是,他读不懂她的心情,却能读懂她的言语。
“我还在,便算是个好梦?”他稍稍离开她些,强迫性地与她对视。
他望着她哭得红红的眼睛,蓦然有些心疼,疼过之后,又变得柔软起来:“所以,你方才一下子哭得那么伤心,是因为梦见我……不,是因为看见我不在了?”
她伏在他的肩头,却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
“你怎么没有穿衣服?”
“……”
他是人,他的年纪太小,他也没有办法,陪她一起走到她的未来。
哎,他……他是谁来着……
啧,酒这种东西,真是神奇啊!不止会叫你记不清烦忧,还能买一送一,让你连“烦忧”的本体究竟是什么都忘记了。更甚一些,便如现在,即便她努力睁开眼睛也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即便她用力去想,也什么都想不到了。
“你是不是做了噩梦?”
少年抢在她之前问道。
花兮不答,只是这么看着他,也不擦下眼泪,只是吸着鼻子看着他。抽抽噎噎,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像是一下失去了所有东西。
“骗子,根本就是骗子,你说的话是不是没有一句真的,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去了哪里,你……”
她哭着哭着,抽了起来。
“我在这儿,就在这儿。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
不论如何,她也要带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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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死了,她也要带走他。
“你不是说,不会离开的吗……”
“……是,我不会离开,永远不会。”
有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飘飘忽忽地钻进了她的耳朵。这个声音很熟悉,只是被碾得模糊,叫人听不清也抓不住。
就像,在燕绥之以前,她从没担心过,身边会有人老死。
可就算没有想过,没有考虑过,在看见这样的燕绥之的时候,她也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原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来。还有,就算你这样老,这样老,老到躺在了土丘里,老到只有这身衣服和原本相似……
她顺着往上拂去,接着,见到了蓝色暗纹,再就是被泥土弄得有些脏的红绳。
花兮就此顿住。
她用满是泥土的手揉眼睛,揉得眼里一片干涩刺痛,可她宁愿这样痛着,以为自己是因为被泥土迷住而睁不开眼睛,以为自己是因为这样才会将眼前景象看错。
也不知道刨了多久,花兮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手也酸痛,连带着,膝盖和腰背都硬得发疼。
她一边在这儿找,一边希望自己找不到东西,如果土里什么也没有,那么这便一定是个玩笑,虽然无聊又可恶,但这一次,她希望是自己被耍了。
被耍了总比真正发生了要好。
在这没有颜色的天地之中,她忽然有些不喜自己这一身的绯红。
这身衣服让她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也似乎不适合……不对,怎么不适合?这里边又不是他,一定不是……
脑子又乱又慌,里边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花兮呆了许久。好半晌才走上前去,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却觉得那样远。此时的花兮似乎忘记了惊与怒,只是怔怔的,动作极慢。走着走着,她膝盖一软。
“这是怎么回事?”她怔怔回不过神,“这不是真的,骗子,到底是谁这么无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几个转眼而已,叫人反应不及。花兮握紧了拳头,她只觉得自己手指冰凉,却不及自己的心,在看见石碑的那一刻,已然冻结成冰。
她的声音微颤,带着几分怒气、几分震惊和满满的不可置信。是啊,不信,她当然不信。即便心知燕绥之的生命不如自己长久,可他怎么会就这么离开!
“小燕燕?”她迟疑地唤了一声。
身后的人应道:“嗯。”
花兮一惊,有些不敢置信似的使劲儿闭了闭眼睛。
唔,小燕燕这样好,怎么她从前都没有发现呢?
虽然魔族向来崇尚强大,这种动不动害羞还怕高的存在,根本只能被欺负。又或者说,人类而已,魔族大多都不太瞧得上……但那又怎么样?花兮想,她已经足够强大了,没有必要再找一个这样的人,过日子又不是每天切磋打架的,她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比从前刀枪血雨时时操心的日子开心多了,而且逗他还能解乏。多好啊。
便如于秋说的,魔族中人向来随心而行,偶尔做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在他们那儿反倒是常理,他们怎么会在乎这些呢?或者,就算他们在乎,但以花兮的性格,怎么想,她也不该想这么多的。
而燕绥之也就这么托着她走出去,走到小院里的池塘边上,花兮低头,往水面看一眼,只那一眼便兴奋地跳了下来。
“哇!好多鱼!”她兴冲冲地伸手去捞,“好肥的鱼,我们是拿来炖汤还是红烧?”
身后的声音沙哑,却依然含着笑意:“你想怎么吃,便怎么吃。”
燕绥之摇摇头:“不渴,方才你不是给我端了水吗?”
说话间,他像是长大了几岁,眉眼间的青涩全部褪去,对着她也不再那样害羞脸红、不敢说话。那样的燕绥之没有原来好玩了,偶尔她想调戏他,都觉得无从下手。
可花兮并没有不满意。
4.
花兮说,自己有很多心里话,想讲给眼前的人听。可是,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出口便是一阵困意袭来,她也因此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或许她自己也没想到,那些没讲出口的话,就这么飘进她的梦里,与她内心深处没想明白的那些东西交织在一起,编成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
“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醒来之后,不要怪我……”燕绥之有些无奈。在认清自己心意之后,他的自制力便如同被滚滚洪涝冲毁,偏偏她还扯着他的衣服,扯得这样紧,不让他走。
花兮并不知道他的挣扎,只是一直重复着:“真好看啊……”
这红绳,自上垂下的时候,会落在她的身上。
花兮揉揉耳朵,觉得有些耳鸣。她只能隐约看见眼前的人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什么,她努力想听,也只听见些零散的字词,拼凑不成句子,也没法儿去弄懂意思。
挣扎了许久,她终于放弃了,只是握住那发绳,手指也顺势穿过他的发……
“真好看……”
即便知道她听不见,记不住,燕绥之还是认真回答了她。而在他这一句之后,花兮终于安心沉沉睡去。
也许她什么也不曾听清楚,什么都无法弄明白。
但就算只是听见这么个声音,花兮也还是觉得很安心。
他微微轻叹。
不过作为一只精魅,他离开生处的时候的确太早,因此,灵智不全,到现在才开完全了意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过还好,现在知道,也不迟。”
“嗯,你说不会摘,就真的没有摘过,真是说话算话的好孩子……”花兮口齿模糊,“可……可我其实,当时是随便说的,你摘了也没有关系……”
她说着,眼前的人似是一愣,他低了低身子,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我知道你是随便说的,也知道,很多时候,你说的话都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自己都没有记住过。”那个声音停了停,“可我是认真的。不论是对这条发绳,还是对你的回应。我一直都是认真的。”
“谢谢你让我知道。”
继而,重又覆上她的唇。
“我爱你。”
她原本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此时只觉得无比妥帖,只是妥帖当中,又夹杂着几分心酸。
花兮强笑开来,要把那心酸冲淡。
“我就说嘛,我知道的。”她笑着对他说。
果然解愁。
问题就在于,药效太重,也有些不好。
花兮刚刚因此迟疑,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张脸。那张脸有些模糊,花兮只能勉强看出个轮廓,其中最为清晰的,也不过就是这个人的发上缠着的一根红绳,颜色十分鲜明,鲜明到一下子映进她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虽然在这个时候,这样笑有些破坏气氛,可他们就这样对视着笑出声来。鼻尖相对,呼吸在侧,眼前的人便有些看不清了。
但他的模样已经那样清晰地刻在她的心里,看不看得清又有什么关系呢?
花兮微微笑,强压住那不听话又要冒出来的眼泪,搂住他的脖子。
花兮眯着眼睛看他。
我知道,当然知道。
虽然我现在脑子混沌,混沌到自己都有些不清晰……但混沌是混沌,我又不是傻子,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谁呢?
迎着吻上自己的唇,花兮生涩地回应,揽着他的手也越收越紧。而身前的人或许是惊讶于她的回应,一停之后,动作更加激烈了起来。
那双原本扶在她腰际的手,此时抓得她有些疼。
花兮想挣扎,却在碰到他的时候感觉到对方的颤抖。就是在这一瞬间,原本想要扯开他的动作,变成了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花兮本来止住了的眼泪又随着这句话再次涌出来。
“你不要说这个,你……你如果知道了,是不是就要走了?你不要走,小燕燕,你能不能抱抱我?你不要离我这么远……我抱不住你,抓不住你,你很快又要消失了……”
她说得颠三倒四,叫人听不懂意思。
“我为什么也没有穿?”
“……”
“算了,即便不正经,你还在,便也算个好梦……”
“没关系的,别怕,不要哭。只是梦而已啊。”
燕绥之抱着她,有阵阵温热从他身上传来,可花兮只能记住不久之前她触到的冰冷泥土。那感觉太过深刻,根本不是梦。那根本不是梦。
其实,这才是梦吧?是她伤心过度,以为他还在身边的梦。
身边的人好像有些慌了起来,一下一下为她顺着气。
花兮心底暴躁,想打掉他的手,却在这个时候,透过泪眼看见一张无措的脸。
“你……”
他那样胆小,怕高又怕黑,一定也很怕冷吧?他总是黏着她,一定也会害怕一个人。
可她摸了半晌,什么都摸不到。
这一瞬间,花兮终于再忍不住,哭了出来。
“骗子……”她带上哭腔,“根本……这句话根本就是在骗人……”
她觉得眼睛有些潮,连带着眼前的一切都被这份潮气糊住,糊得即便是近在眼前的人,她也看不清楚。
花兮一阵心慌,双手往前探着,想要摸到还躺在地上的人。
我也不嫌弃你,我还是很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花兮鼻子一酸。
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鼻酸的感觉了。
睡梦之中,花兮迷迷糊糊地想着。
那么,自己之前是一直担心什么来着?啊,对了,是生命的长度……
好可惜……
然而,再次睁开眼,身前是一个已经被清理干净的老人。满头白发,一身白色、仅在衣摆处带着幽蓝暗纹的衣衫,和那被苍白衬得更加鲜红的发绳。
魔界没有苍老这么一说。
不论是几百几千年,还是如她这般活了近万岁,在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定住,而在那之后,不论再过多久,哪怕灵息散尽,直到死亡,他们都会是一般的模样。是以,她从未想过苍老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以前,花兮总是动不动就调戏嫌弃燕绥之,但她一点儿也不想让他离开。不,不是一点儿,是她半点儿都不想。
可她刚刚这么想着,那土里便露出了个衣角。
白色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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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直直倒在了土丘前边,伏了一会儿,她勉力伸出手,颤抖着手指,一下一下去刨土。
明明可以用灵力一下子把土除个干净,却偏要选择这种麻烦又累人的方法。也许是潜意识在拖延时间,不愿意相信眼前所见。
兴许是随着这一声响起,眼前的石碑炸裂成末,那碑后的土丘显露出来。
望着土丘,花兮愣了许久。
有风带起枯叶落在那土丘上,草儿一下子全部失了颜色,这一瞬间,花兮只觉得满眼的枯黄,看不到一点儿生命迹象。
却不想,再次睁开,她已经不在池塘前边了。
她跪在一小块青石板上,那石板前边,是一处碑冢。
碑冢上刻的是她熟悉的名字——燕绥之。
花兮一愣,也是这个时候,她从池中看见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中年人,眼角眉间有着深深纹路,穿着的却是她熟悉的蓝白色衣裳,他的袖口、衣领和腰封都是她在一个少年身上见惯的幽蓝色。
再仔细看去,那人的眉眼也依稀是熟悉的轮廓。
也许,她早就不只是为了好玩才留他在身边的了。
“说的也是。”花兮其实不记得自己之前做了些什么,但顺着他这句话,她的脑子里又生出些画面,像是真的做过。
燕绥之朝她走来,花兮极其自然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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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她坐在桌子上晃着腿,看着少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砍柴。
“渴不渴?”她晃着的腿停了停。
花兮笑得傻乎乎的,有些可爱,可爱到让燕绥之一个没忍住,狠狠揉了揉她的脸颊。
可她好像没有感觉,只是迷迷糊糊想着,这根红绳子,在最开始的时候……似乎是她的来着,但现在出现在他身上,搭着他的墨色长发和蓝白色衣衫……
嗯,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颜色出现在了他的身上,真是好。
她似乎听见有人说什么“你再不放开我,我可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还有“你真的要这样继续扯着我吗”,再是“既然如此,我便当你是默认了”之类奇奇怪怪的话。这些话的意思,她一句也想不明白。
她只是看着那红绳:“真好看……”
说罢,身前似是有人轻叹。
安心到即便上一刻还在因为自己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而感到着急,这一刻也能放松下来,靠在身边人的胸膛上,这样睡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花兮潜意识就是认为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也很平静,好像什么都不必担心那样的平静。
原来他这样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