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7-->
所以,即便难忍,花兮也一直将它们小心藏着。
但这个时候,她忽然很想说出来。
“嗤……”
花兮不再回应,只单单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不笑亦不语。
月轮从后照来,将他们的影子编在一起。
迟玖眯了眯眼睛,足下一点,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远方。
<!--PAGE 12-->
迟玖不为花兮的话语所动,只是继续保持着低头拱手的动作:“这几日,若是在下有什么逾越的地方,也还望姑娘谅解。”
他口中的逾越,应该是指将他们往相反的路上带,并且私下给教中发报密函,防备着他们的事情。这些东西他都做得很隐蔽,而他是做惯了这一类动作的,按理说,应该没有人能够发现。可按理是按理,现实是现实。
虽然花兮什么也没有说过,但他直觉,她是知道的。
“你……”燕绥之貌似有些生气,刚刚站出几步,却被花兮拦了回来。
或许是因为彼此都有自己的阵营,对于迟玖的谨慎,花兮还是很能体会的。不止能够体会,而且有些欣赏。
本该如此,对于一件重视在乎的事情,不论是谁,都绝不可能轻信于一个不认识的人。如若只是认识几天,听了看了对方,就能够相信带领,那么,那个人也干不出什么事情。
6.
“可是,花兮姑娘……”
“嗯,不愿意走?”花兮笑得玩味,“还是想明白了,准备给我带路?”
他甚至毫不怀疑,只要出现了一个比自己更能逗她开心的人,他便会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了。就像迟玖刚刚到来的时候一样,她会把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而依照她的条件,她的身边,绝不可能只有他。
不论过去还是未来,都不可能。
燕绥之嘴角抽了抽:“不。”
怎么可能舍不得?事实上,他从花兮捡到迟玖的时候,就一直盼着迟玖离开了。如此,当然会惊喜,而在惊喜之外,那些失望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她的强大吧。
她靠在他的怀里,叹了一声:“小燕燕,我真的好累啊,这么多年,我真的好累好累啊。可是,那些人总以为我是不会累的,在他们的眼里,我像是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会做。可事实上,谁天生就什么都会?还不是被逼出来的?”
此时的花兮,不是江湖人眼中只知没个正经的怪异少女,也不是在魔族里说一不二的君主,她只是一个奔波在路上,走累了、渴望歇息的人。
“我不想死,便只能会了。”她懒懒环住他的腰,说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没什么逻辑,也没有什么前情,便如梦话一般,叫人听不明白。可燕绥之却是认真应着。
话音一落,身边的两个人都僵住了。
但是,一个只是意外,一个在意外之外,还带了些惊喜。
“什么?”迟玖有些不确定。
“咦,小燕燕,你怎么了?”
燕绥之原本握紧的拳头松了松。
“没什么。”他说着,瞥向迟玖的眼神却让对方不由得一怔。
“唉,我虽然看上去不像是那样热心的人,可是……哦,我好像本来也不是那么热心的人。但这次不一样呀,我可是难得行侠仗义一回,你不能打击我的积极性啊。”
行侠仗义有许多种方法,在这条道上,稍微做些好事都能被算进去。然而,“帮助魔教”绝不可能被算在里边。相反,应当要用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之类的形容词才对。
迟玖牵着毛驴,听着花兮这么念了一路,在走到溪边的时候,终于停下。
不知道唤了多少声,迟玖才不情不愿把头转过来。
“怎么了?”
“没什么呀,叫一叫你嘛。”花兮笑出一口小白牙,稍微把上身立起来些,“话说,前几天你把我往相反的方向带,我都没怪你,可你这是什么反应?尴尬还是羞愧,或者被拆穿了觉得很丢脸?怎么这几日都不肯同我说话了呢?”
走在她身侧的燕绥之,转过头去:“要不要下来走走?”
“不要,走路太累了,我还是趴着吧。”花兮说着,把头转向另外一边,直直望向牵着毛驴的迟玖。却不想,她刚刚望见他,燕绥之便绕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花兮有些无语。
<!--PAGE 9-->
5.
当夜过后,迟玖和燕绥之都默契地选择对那天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而花兮不过歇息了一个晚上,便恢复了元气,兴冲冲地大手一挥,买了十几包零嘴驮上了驴背,随后便带着他们继续赶路。
“这是目前为止啦。但将来的事,就说不定咯!”
燕绥之看着花兮蹦蹦跳跳消失在山坡上,面色阴暗不明,最终却还是笑笑,追了上去。
罢了罢了,她是怎样的性子,他还不知道吗?
兴许没有想到燕绥之会提这样的要求,花兮一愣,很快又朗笑开来。
“唔……小燕燕啊,你这副样子,真是可爱死了,可让我爱死了。”
反倒是这时候,燕绥之沉默起来。
少年抿着嘴唇,满脸严肃:“还有一件事。”
花兮玩着燕绥之的头发,笑盈盈地望他:“什么?”
“迟玖,”燕绥之说得很缓,却又很坚定,“能不能让他离开?”
她的唇色很红,眼睛里带着些许雾气,看上去迷迷蒙蒙的,倒是有几分可爱。
然而,她的第一反应还是看他。那样直白又刻骨的眼神,径直把燕绥之看得别过头去,只露出一对尖尖染着粉色的耳朵。
“嘻嘻,你还是你,你没有变呀。”花兮笑得不怀好意,“瞧你方才的模样,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呢。”
可花兮没有表现出来:“哟,小燕燕不怪我就好,不然呀,我可要不安了呢。”
与花兮的随口打诨不同,燕绥之始终是认真的。那样的认真,便如对待魔教问题的迟玖,满心全是重视。
“我不怪你,你可以以任何你喜欢的方式对我。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但那些真的重要吗?
背后的缘由,永远抵不过心头一时的情愫,也永远抗不过这样的冲动。
如此说来,管他懂不懂、理不理得清楚,现在如何想,便如何做吧。
如果说,上一次的吻,是他不知为何生出的冲动,那么这一次,便是在她动作之后,他接上的本能。
本能地想要更靠近她,也本能地不想让她靠近别人。
虽然,他也知道,花兮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
“我知道你在,不然抱着我的是谁。”花兮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些笑意,“我就是这么叫一叫,你不必回我。左右也不可能,我每次叫你,你都在我的身边。”
这一次,燕绥之稍微沉默了一阵。半晌之后,他却依然固执地回答:“我在。”
他说:“我会一直在,不论你叫不叫我,看不看我。花兮,我一直在你的身边。”
强行将心头酸涩按下,花兮环住他的手收得更紧了一些,话音却是一转,变得轻快起来。她敛下情绪,复轻声唤他:“小燕燕?”
燕绥之似有所感,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答着:“嗯,我在。”
“小绥绥……”
过了许久,她这样唤了一声。
燕绥之点点头:“我在。”
刚刚准备将自己的心情讲出来,却又在话语出口的那一瞬间,花兮顿住了。她怎么忘了呢?他是人类啊。
“哟,小燕燕。”花兮转过身来,又是那样明艳的一个笑。她倚着树干,弯了眉眼,“你怎的到这里寻我来了?咦,这副表情……哦,你是不是在怪我下午没有把你带走?呀,实在很对不住,但我的功夫不够,只能走一个人……”
<!--PAGE 6-->
在她话音落下之前,燕绥之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将她环在怀里。
她知道,眼前的人不会笑她,不会因此看不起她。她知道,他会听。
在燕绥之面前,她很安心。
“小燕燕啊!”
她经历过些什么、如今在想什么,燕绥之应当是不知道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并不相熟也不知前因的情况下,明白另一个人的心情和感受。不过,这样的事情,花兮也从来不介意。
魔界向来崇尚武力,只认能力强弱,其余什么都不论。对于他们而言,这样的心情是很难启齿的。因为,困惑和迷茫、不安与痛苦,本身就是弱者的情绪。身为魔君,怎么可以有这样失措的一面呢?
“我知道,那样的话,一定很累。”
“扑哧!”花兮轻笑出声,“你知道?你才几岁,活了几年,见过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了?”
“我时常混沌,意识不明,活得也不久,什么大事都未曾见过。”他也不恼,只是一句一句认真答着,“但我明白,你不是会随口抱怨的人。你那样喜欢笑,今日却这般模样。你一定是很累了,累到忍不住了。”
“嗯,你没什么逾越的地方,丝毫没有。不止没有,而且死板,所以啊,有些无趣。”花兮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撇撇嘴,“不过你也应当庆幸自己的无趣才是,否则,我也不想就这么把你放走,毕竟人多了才热闹。”
迟玖微顿,并不回答。他只是将头点了点:“告辞。”
而花兮满脸轻松:“回见。”她重又跃上毛驴,“对了,那个回见应该不久,过一阵子,等到了你的地方见咯。”
<!--PAGE 11-->
“扑哧……”花兮挡在燕绥之身前,对着迟玖笑了笑,“小玖玖,你这副样子,真是可爱死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
燕绥之的瞳色很浅,看上去总是叫人觉得透亮,和他的性子、他的人,配得很。可在这个时候,那双眼睛因为垂着的缘故,被笼上一层阴影,颜色也显得深了起来。
迟玖微顿,拱手弯身一礼。他的声音有些沉,因此,说什么都让人觉得很稳。尤其这个时候,他满是认真,又作着揖,更叫人感觉到他的真诚。
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与他做出的这般姿态有些出入。至少,燕绥之觉得自己听得很不舒服。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可如今事态紧张,我也实在无法只因为谁的一句话就这么相信了。倘若花兮姑娘是真的有心相助,那么在下非常感激,只是,我教当下实在冒不起这个险。”他垂着眼睫,“花兮姑娘于迟玖有恩,只要姑娘不对师门做些什么,在下也不会对姑娘做些什么。”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期盼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燕绥之尚且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灵台也稍微有些混浊不清,却已经种下了执念的种子,满心想着的都是那一个人。
也希望,在她的身边,只会有自己一个。
对啊,花兮在他眼里是很强大的一个人。虽然平素懒了一些,可她并不缺乏自保之力,而且,不只是不缺乏,这江湖之中,能够打败她的人,都是少之又少的。偶尔,他也很想像外边说书人故事里那样保护她,只是很可惜,她好像用不着他。
打架的时候不需他帮忙,从高处跳下,也不需他搀扶,就算什么时候不小心被绊个踉跄,也很快便会身形稳稳站定。
花兮啊,哪里都用不着他。
花兮跃下毛驴,稳稳落在地上,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燕绥之下意识地伸过来想扶住她的手。
<!--PAGE 10-->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自由了,走吧。”她从迟玖的手上接过牵着毛驴的绳子,交给燕绥之,“咦,你这又是什么表情?一半笑着一半失望的,莫不是你舍不得小玖玖?”
“真的没什么?”
“没什么。”燕绥之垂下眼。
花兮点点头:“嗯,不说就算了。”她讲完,又转了回来,“小玖玖,就算你不想我去,我也是要去的,但你这样妨碍我,时间久了,我会很想打你。所以,现在,你走吧。”
“花兮姑娘,我这个人是很认死理的,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敢忘,不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可若事关师门,便另当别论了。我是来自那里,也属于那里,可恩情只关我自己的事,一码归一码,混不得一起。”
花兮摇了摇头:“小玖玖,你真是个警惕的人,也很认真。”她托着腮,“这样的人,唔,挺有魅力的。但你不信我,我还是有点儿伤心。”
大抵是花兮把注意力放在迟玖身上太长太久,叹完之后,才发现燕绥之这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迟玖抿了抿唇。
而花兮还是念着:“我说,你就对我这么不放心吗?我没有骗你,我去魔教是真的想帮忙的。你也知道,现在武林上在集体声讨魔教啊。这种时候,多个人多份力气不是?你怎么就这么不想我去呢,怎么这么防备我呢?”
迟玖握着绳子的手僵了僵,依然不语。
“为什么我转一次头你就换一边走?”她问。
燕绥之掩唇轻咳:“我……我不过是在那边走得有些无聊,随便绕一绕而已。”
花兮“唔”了声,不再理会,只是动了动脖子,朝着迟玖的方向唤着:“迟玖,小迟迟,小玖玖……”
也许是今夜的燕绥之太过反常,也许是今夜的花兮太过脆弱,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这个时辰、这个山坡、这些闪闪烁烁的星子,它们的身上带着魔力,叫人不管在什么样的话语里,都容易沉沦。
对啊,一定是这样。
在视线因为漫出的水雾而变得模糊的时候,花兮心想,一定是这样。
行了十几日,看够了山明水秀,走过了草长莺飞。
这天,伏在毛驴上,花兮一脸无聊地顺着毛驴的脖子撸着,嘴里不停念叨。
“好无聊啊,这样一直趴着好无聊啊……”
再说,未来有什么准的?
他不会让她有机会改变。
绝对不会。
“这句话,你是不是也对迟玖说过?”
花兮毫无知觉:“算是口头禅,对许多人都说过,不过,我所有说过的对象里,小燕燕啊,你是最可爱、最招我爱的。”
燕绥之脸色稍缓,却不妨下一刻,花兮撒手转身——
他知道花兮不喜欢别人来左右她的决定,因此,这一阵子,虽然不痛快,但他也强忍下来。可是今天,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那个人分明对她防备,又凭什么得到她全部的关注?
她的身边应该只站着他才是。
燕绥之低了低头:“没有,我还是我。只不过,借着今天,说了些平时不敢说的话。”强自咽下一句,也做了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
平时不敢说的话?花兮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望他。那些他平时不敢说的,倒是叫她听了温暖舒心。
“那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说的吗?快讲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PAGE 8-->
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说也不迟。
不知过了多久,花兮从燕绥之的怀里挣脱出来。
燕绥之皱了皱眉,将这个吻加深。
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他实在很有天赋,明明什么经验也没有,什么事情也不懂,什么东西都没有学过,却依然能把怀中的人给弄得无力反抗,只能偎在他的臂弯里,扶着他的肩膀借以支撑。
也许这样的感觉因何而来、代表什么,他自己都讲不清。
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花兮捧着他的脸,盯了许久,最终勾着嘴角,贴上他的唇。也就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那一刻,燕绥之像是因为意外,耳朵微微泛起粉色。
果然是纯情的少年啊,脸皮薄得这样厉害!
可也就是在花兮这么想着的同时,燕绥之忽然抬起手来,扣住她的后脑——
“我在。”
“小之之,小甜心,小宝贝……”
燕绥之终于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却依然浅笑应着:“嗯,我在,我在。”
那些事情,她就算再怎么想说,再怎么想要与谁倾诉,又如何能够对他说?
思及此,花兮无奈地笑笑。
这样的笑容不应出现在她的脸上,她本该一直张扬明媚才对。然而,在这个时候,她也是真的控制不住。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我也不舍得。”
他的声音很轻,却不是平素羞涩的轻。此时的他,身上带着的,更多的是温柔和怜惜。
怜惜?花兮有些怔忪。这样的情绪,由别人来对她,实在是叫她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