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团子软糯声音尽是委屈,捏着红线一端扬了一扬,“这蛊隐,乃是你我定情信物,更是不能随意退还……”
月初旬眼角噙笑,眸底却异常清冷,默默不语。
黑团子清亮眼眸逐渐黯了下去,似是即将陨落的流星,刹那芳华,不再。竟是还未曾真正原谅他吧……亦或许只是,心有芥蒂?
水沉烟恼了起来,气呼呼道:“小不点,姐姐她……”她话未说完,眼前一缕黑烟飘过,哪里还有黑团子的身影?
水沉烟沉吟半晌,望楼下街道人来人往,终于叹了一叹,对着那袭白衣消失的方向怔了怔,喃喃道:“丑八怪,后会有期。”
月初旬尚未走出北街,已被黑团子拦了去路。
竟似无人听见般,争夺愈加激烈。水沉烟一脸铁青,正欲转身下楼去收拾这些家伙,一道白影忽地闪过,落入地上,瞬间便有数人吃痛,歪倒路边,那两锭银子已落入月初旬手中。
她缓缓步至那两个乞儿身边,把银锭子塞入他们手中,这才朝楼上望去,笑道:“多谢妹妹!姐姐今日有事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又朝黑团子眨一眨眼:“多谢小不点蛊隐相助。”
月初旬一一斟满了杯盏,嗤笑一声:“水府行商,富贵金陵,却连茶楼小二都尝过自家小姐九节鞭的厉害,妹妹这脾气果真……”
“胜却阎罗。”黑团子笑眯眯接道。
水沉烟气哼哼的瞪了二人,却见月初旬笑而转头,似剪秋水的眼眸径自望向了楼下乞讨的二人。
月初旬一怔,径自走了开去。
师父,师父,这鬼作通灵之术再厉害,也难免有纰漏之时,那刘寄奴清秀隽才,对人恭敬有加,又受水府再生之恩,何来会恩将仇报害了人去?这小不点生生喊自己“娘子”,难道此后果真会嫁他为妻?
月初旬轻叹一声,握紧了蛊隐。
“第二,师父说,性子多变,心无智之人,最易被他人利用,娘子实不该同那女人交往过多。”
“第三,师父说,团子巫术卜算之法小有成就,并非胡乱猜测,水府刘寄奴,天生反骨,日后定会不利于水府和那女人,娘子与那女人结拜姐妹,必受牵连。”
此前,他多次阻挠水沉烟与她结拜,后又神色怪异的直直盯着刘寄奴背影瞧,月初旬一一看在眼中,此番不过是激将之法,结果却不过是所谓的“师父说”。
这孩子自幼为孤,又拜了鬼作这么一个师父,小小年纪便四处飘**,天为幕,地为床,亦不知经过几次性命堪忧之境,对他不羁的性情和怪异的言语也便释了怀,唇角翕动,想说些什么,终究却没开口。
黑团子却抹干了眼泪,望了一望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道:“娘子,你……”
月初旬冷然道:“谁是你娘子,此后莫要再胡言乱语。巫尊哄骗徒儿,徒儿胡乱卜算,巫族衰败,不无道理。”
小小水姑娘从未瞧见过有孩子瘦骨嶙峋若幽鬼,一时起了兴致,死活拗了母亲阻拦,硬生生将刘寄奴带回水府,处处护着他,眨眼间已是十载芳华,除却生了气,发了脾气,连累刘寄奴同其他下人一同挨了鞭子,竟没让他受丁点委屈,刘寄奴这也便感恩戴德的在水府侍奉。
直至刘寄奴领着小厮走远了去,黑团子方敛了目光,又仰头斜斜瞧了一瞧水沉烟,似水眸底高深莫测一闪而过。
月初旬又思及那个唇含六瓣玉簪花的黑影,心中不安,欲要告辞,水沉烟却横眉竖目,极是不舍,硬是拉了二人上了一高雅茶楼坐下,店小二瞧了水沉烟一眼,唤了一声“小姐”,战战兢兢的倒着茶水,那茶水却似着了魔法,淋淋漓漓都洒出了杯子。
黑团子亦步亦趋走近她,伸了小手扯着月初旬的袖角,竟顾自抽泣起来,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雨滴,一滴一滴沾染了脚下的尘嚣,肆意飞扬。
撒娇,哭泣,犹如一个贪玩的孩童受到责备,乞求谅解,不知所措。
月初旬看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孩子气的拽着自己的衣角去蹭脸上的泪水和涟涟鼻涕,一袭白衣沾染污渍斑斑,眉峰一皱,终是叹了一声。
故意绕了弯路,竟果真甩不掉他,蛊隐指路,鬼影步相助,万事皆休,不欠东风。
那件既宽又大的黑色斗篷兼了黑色长袍,把黑团子裹成了一线残阳中的一抹黑点,唯有一双眼睛灼灼生光,步步逼人。
“娘子,你是想要甩掉团子?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丢下团子自个跑掉?”
说罢,旋身离去,一袭白衣渐渐没入人群,若醉翩翩,春意盈袖。
黑团子凝视桌上被月初旬悄然搁下退还的蛊隐,愤愤不已。
定情信物,说退就退?
那二人因偷拿了摊主刚出笼的一个馒头正被人拳打脚踢,嘴角已溢出滴滴鲜血。
水沉烟瞧了一眼,抿唇皱眉,衣袖一扬,两枚银锭已直直落入那乞儿二人脚边。
天落馅饼,路人竟是红了眼,一哄而上,水沉烟一脚踏上栏杆,抽出青鞭,朝空中一甩,大声怒道:“银子是本小姐赏给这乞儿的,他人休要抢夺。”
风轻,寂寥,黑团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黑袍翻飞,一路叨扰。
晓雾氤氲,暮色浸染,如血残阳下,拂月阁已是一片废墟,断瓦残砖,瑟瑟凄凉,三五寒鸦立于其上,正哀哀嘶鸣,祭奠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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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旬定定望他一眼,淡淡道:“我与沉烟已结拜为姐妹,团子你理应唤她一声姐姐,何况沉烟妹妹只是脾气有点怪异,性子倒是坦率仗义,骨中更显豪迈,不是一个坏人。”
黑团子板了一张小脸,撇嘴:“娘子你错了,你是我娘子,按礼仪我该唤她为水姨,可我不喜欢她,我不能做有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来,否则,那就是虚伪。”
又补充一句:“师父说,做人贵在真诚。”
黑团子不理她话中讥讽,急急将蛊隐塞进月初旬手中,一脸粲笑:“娘子收好。”
又急急后退数步,拧紧了小胳膊,辩解起来。
“第一,师父说,师徒间贵于坦诚,他老人家并未曾哄骗于我,你我姻缘天定,不信等着瞧,哼!”
水沉烟“啪”地一拍桌子,芙蓉面满是怒色,柳眉倒竖:“被人挑了筋骨?”
店小二浑身一颤,冷汗直冒,持壶一手更是哆嗦不止,正不知所措间,水壶已被人轻轻接走,声似仙音:“你且下去罢,我们自己来。”
小二如释重负,望一眼白纱缚面的白衣女子,连滚带爬下了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