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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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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寒岚遮旧枝 第八节:夜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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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漫天的星斗下,少年朝着汴梁城西奔去。

一路急行到金梁桥附近,高尧辅凭着记忆找到了苏家子弟暂宿的宅院,却在巷子口停步,犹豫着深夜上前敲门是否不妥。

他呆立少顷,一路奔走的喘息渐渐平复,方鼓起叩门的勇气,忽听到门闩响动,宅门开了一条缝隙,从中闪出一个纤细身影。

(二)

寅时凌晨,太尉府中。

高尧辅在房中辗转难眠,索性点灯起来,怔怔发呆,眼睛望着桌案上的一张纸,纸上写着那两句诗:一枕寒声湘浦雨,满窗秋色洞庭烟。

龙婉兮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轻声道:“师父,有什么事么?”

谢云留道:“去阁上拿剑,随我出门。”

龙婉兮愕然道:“此时出门么?眼下可是深更半夜,朝会不是在辰时吗?”

——她明白了为何自己无法用笔墨写下那卷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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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龙婉兮开口,谢云留已走到了少女身旁,握住了“云中一梦”的剑柄。那剑一直被龙婉兮捧在手里,此刻被白衣公子握住,整柄剑微微一震。

龙婉兮第一次见到,谢云留拔出了“云中一梦”。

师徒两人缓步来到西水门前,龙婉兮只觉萦绕周身的剑风愈发清寒,蓦然间,蛰伏在心底的那卷心法的残字断句仿佛活了一般,跃在她心头飞旋乱舞,让她头晕目眩。

将要走出西水门之际,白衣公子止住了脚步。

几乎同时,龙婉兮也不自觉地停步站立。

月光下草叶静谧,少女轻轻一瞥,不禁恍然:“叶子纹丝不动,原来并没有风,这片清寒定然是师父迫散出的如风剑意。”

想到此节,龙婉兮看着前面白衣的背影,脸色微红——在他剑风的环绕笼罩下静静走了许久,这样的剑风让她想到……怀抱。

龙婉兮放缓了脚步,刻意落在后面远处,白衣公子恍如未觉。可直到他已离开她数丈,那片清寒仍在她周身缭绕,挥散不去。

清风乍起。

一片清寒突如其来,如云霞般包裹住龙婉兮,让她觉得心头清凉舒缓。

“这风来得好生怪异……”龙婉兮心说。

龙婉兮不以为意,静心再去寻思那心法,可每当想得神思恍惚、将有所悟时,总有一声莫名的响动扰乱心绪。龙婉兮心中大奇,跟着谢云留转过街角,琢磨了片刻后,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响动竟是自己的脚步声。

龙婉兮转念一想:自己走得轻缓,脚步声极低,为何却会无端扰到心神?

少女百思不解,忍不住去看走在前面的谢云留,只见白衣公子脚步轻响,不疾不徐,步履从容中似蕴有某种章法。

青衣人回过神来,心中微沉——他虽然没有回头,却也察觉到就在自己一怔之间,身后不远处已多出了两股阴沉的气机,牢牢锁死了自己背心各处要穴。

(三)

龙婉兮跟着白衣公子,慢慢走过了都亭驿,向着西水门方向行去。

青衣人嘿嘿一笑:“那你是很想杀我么,恐怕难如你愿。”他知道“兰台剑雨”剑势奇诡,剑招疾密,可与她交手几招后已估摸出她修为尚逊自己一筹,比之洛笙寒也颇有不及。

苏雨奇脸上又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泫然欲泣道:“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敢动这样的念头呢,不过……”

话未说完,两人都察觉到忽有一丝异样在月色中蔓延开来,天地无声无息,不远处驿馆前的街上,有两道身影如和煦的风流过。

苏雨奇冷笑道:“我明白了,你并未直接跟踪我,而是跟在不会武功的高家哥哥身后,借他的粗重气息来隐去自身气机,难怪我一时没能察觉。”

青衣人漫不经意地晃动手腕,让刀芒折映着月光,缓缓道:“果然是‘兰台剑雨’。嘿嘿,‘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我早该想到,东坡后人与平山鬼堂牵连颇深。”

苏雨奇的手臂被刀劲震得酸麻,闻言冷冷地看着青衣人,没有说话。

听了半晌剑风声,龙婉兮困意上涌,迷迷糊糊中只觉心法的字句在脑海中飞旋,捉摸不定,就像……就像一片飘忽的风。

想到此处,龙婉兮灵光一闪,仿佛悟到了什么,当即坐起,可坐起后心中却又归于迷惘,刚才闪过的一点灵机已无迹可寻。

龙婉兮怔怔半晌,又躺在**,直听到阁上剑风止息才沉沉睡去。

说完这番话,苏雨奇神情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变得冷冷冰冰,扬起袖来便待击下。

——一道青色身影如电般掠至,叮叮叮三响,两人过手三招,苏雨奇被长刀迸发的三重斩劲震得滑步退出数尺才立稳,她冷眼望着凭空而临的青衣人,骨节秀美的小手里捏着一柄短剑。

青衣人也斜眼打量着娇弱的少女。那日他在引出洛笙寒比斗前,曾事先探明:那条巷子前后居住的都是寻常百姓,且颇为僻静。没料到仍然被一个瘦小的蒙面人横插一手,以至没能斩杀洛笙寒;于是这些天里他不时去金梁桥边的巷子附近查访,探到那巷子左近确然皆为民舍,只有一处宅院有路过京师的苏家子弟借宿;他暗中留神多日,终于在今夜给他撞见了异样,便一路跟来。

高尧辅闻声脑中轰然一炸,双脚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走出暗处,哆哆嗦嗦道:“苏……苏家妹子,好,好久不见。”

苏雨奇掩口轻笑,朝着他走来,只见月色下少女身影纤弱娇柔,眉目秀丽非凡,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高尧辅眼见少女越走越近,只想拔足逃走,可双腿却抖如筛糠。苏雨奇走到了高尧辅面前,静静望了望他,幽幽道:“这样深的夜里,你跑来见我,一定是很想我了。”

玄衣人刹那间身遭重创、血流遍体,张口欲呼;苏雨奇却已敛袖收回了寒光,彩蝶穿花般伸掌轻按在他的咽喉上,微一发劲,那玄衣人便发声不得。苏雨奇楚楚可怜地道:“叔叔,你帮我回家告诉爷爷,就说我迷路了,好不好?”

若不见其行只闻其声,怕是人人都会生出怜惜之意,高尧辅本已被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再听到这声娇柔求肯,只觉说不出的诡异可怖,背脊流过一阵阵湿寒。

那玄衣人也是心神震骇,感到喉咙上微松,颤声道:“我……我们是半水堂梁……”话没说完,便觉得心口微凉,眼前一片黑暗。

躲在暗处的高尧辅一惊,却听苏雨奇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还不出来么?”

虽然此时情形让高尧辅颇觉怪异 ,可时隔多日听到苏家妹子的清脆嗓音,仍让他心中微动,刚要走出去,却瞥见一瞬里苏雨奇的身边已多了一道玄色衣衫的身影。

玄衣人见到来者竟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不禁惊疑不定,喝道:“小丫头,方才是你说话么?深夜乱走什么,快快回家去!”

“如此深夜,苏家妹子孤身一人是要去哪里?这可危险得紧。”高尧辅心中迷惑,远远跟在苏雨奇身后。

他没有发觉自己身后也已多了一道青衣身影,鬼魅般随他行走在夜色里。

跟了许久,在高尧辅觉得腿脚酸涨时,才看到远处有一片馆舍在月下隐约可见。

(一)

五月初三。亥时。

龙婉兮推门进了止弃楼,仆从引领她来到楼上一间卧房中,说道:“这间房从未有人住过,一应用具都是新的。”

高尧辅一惊,借着星月的光认出了那道身影正是自己相识的苏家小妹子,苏雨奇。

苏雨奇在宅门口左右张望,高尧辅忙躲到巷口石墙后,偷眼看去,只见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雪白衣裙,朝着巷子口走来。

高尧辅又躲远了一些,见苏雨奇走出了巷口,向西行去。

“上回我答应了会去找苏家妹子,却没能去成,不知道她怪不怪我?”

“过去一月之久,不知道苏家的人是否仍留在汴京没走?”

高尧辅越想越觉难捱,又过片刻,忍不住道:“无论如何,总得让苏家妹子看看我写的这两句诗。”口中嘟囔着,抓起案上的纸,悄悄溜出了太尉府。

谢云留却不再多言,径自朝着楼下走去。

龙婉兮无奈之下快步奔到阁上,取了“云中一梦”下楼,在楼门口追上了白衣公子。

吱呀一声门响,师徒两人先后走入了凌晨的夜色中。

仿佛有风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剑刃上聚拢凝集。

剑风猎猎而起,吹动少女的裙角。

刹那中龙婉兮醍醐灌顶,知道了为何无论她离谢云留三尺也好,三丈也罢,那片清寒始终挥之不去——那是因为那阵剑风并非吹拂在她的周身,而是直直吹入了她的心中,吹起了她心中那些繁乱散碎的字句。

谢云留转过身来,望了一眼少女。龙婉兮忽然想到,从凌晨见到师父以来,他都没有看自己一眼,此刻是他第一次回过头。

谢云留望了一眼徒儿,淡淡道:“这衣裙不好看,颇失素雅。”

龙婉兮一愕,脸颊微微发烫。其实她素来喜欢清淡素雅,这一件她自以为是她所有衣衫中最为鲜艳华美的,裁好后就几乎没穿过,因为要随师父入宫去才换上,却没想到这件淡红衣裙被谢云留评得颇低。在她心中,谢云留对衣饰食用向来不甚在意,绝没想到他会留意到自己新换了衣衫,一时不禁无言以对。

眼见谢云留就要走出视线,消融在夜色里,龙婉兮迷惑不解,咬了咬牙,又快步跟上。

又走了片刻,少女的脚步声渐渐再度融入到轻灵流淌的剑风中去;经过都亭驿时,一阵阴寒之气袭来,龙婉兮察觉到异样,不禁轻咦一声。

白衣公子静静走着,不动声色。

睡到凌晨寅时,龙婉兮莫名醒来,正觉醒得突兀古怪,忽然隐约感到门外似有一人静静站着;她下床推门而出,只见白衣公子正背对着自己立在廊中。

龙婉兮吓了一跳,问道:“师父,你……你何时来我门前的?”

谢云留淡淡道:“你方醒之时。”

白衣公子微微侧头,轻声道:“不执着于快慢,不刻意于轻重,不拘泥于虚实;如沐风,如蹈火,如逐流。”

龙婉兮一怔,随即醒悟这是谢云留在指点自己的步法。她细思了片刻,依照谢云留所言放空心灵,静心去融入萦绕在身旁的微风,想象自己正踏着轻柔的流水。

如此前行了片刻,龙婉兮只觉夜风和煦,步履轻盈灵动,每一步迈出都让身心畅快舒适。

龙婉兮心中一动,随着谢云留的步子前行,白衣公子迈左脚时,她便也迈左脚,如此走了片刻后,她的步子逐渐变得纷乱不堪,难以与白衣公子的脚步合拍。

龙婉兮暗暗揣摩了许久,才发觉谢云留看似走得随意,实则步法颇为奇特,若强行跟着他的步履迈步,走不多时便会心生烦闷,气血翻滚。

于是龙婉兮只得由着自己信步前行,越走越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如乱拨瑶琴一般,震得心弦颤动,难以平静。

自出止弃楼后,没走多久,她便发觉谢云留并非是朝着宣德门而去,而是一路向西。

“不是说要去宫里朝会么?”心中存了疑问,龙婉兮却不敢问出,只是默默地走在谢云留身后。

一边走,龙婉兮眼前又泛起那卷奇异心法中的字句,不禁陷入思索,想得快要入神的一刹那,少女心头忽然掠过一声响,这响声不知来自何处,几乎轻微难闻,却恰恰在她思绪的节点上冒出,将她引得心头烦乱。

白衣公子和少女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渐渐行远。

青衣人微怔,方才似有两道缥缈如云的剑意靠近了驿馆又离去,其中之一应当是谢云留,而另一个……

正想着,只听苏雨奇继续道:“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敢动这样的念头呢,不过若能多两个帮手,恐怕就不一样了。”

高尧辅浑身冰凉,正不知所措,忽觉有人推了自己一下,只听青衣人笑道:“小子,回家去吧,告诉高俅,他又欠了我们一次,让他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高尧辅听得迷迷糊糊,呆立一瞬后又被推了一下,这才如梦初醒般转身,跌跌撞撞跑远了。

苏雨奇轻轻笑道:“让他走了也好,我本也不是很想杀他呢。”

苏雨奇手腕一抖,短剑在黑夜里颤动,化为虚虚实实的剑花,随即清哼一声,跃起在空里,剑花在月下骤然绽放盛开,潇潇剑雨绵绵洒落,罩住了青衣人与高尧辅的身形。

青衣人大笑起来,长刀在密集如雨的剑光中抡扫,势如狂龙。

一片火花溅射开来,两人各自退步。高尧辅睁开双目,觉出自己并未被刀剑砍中,提起的一口气松了,几乎瘫软在地。

高尧辅唇舌打颤,一时不能言语。苏雨奇蹙眉一叹:“高家哥哥,我本没想过要杀你,只是不巧得很,今夜你偏偏撞见我出门,跟着我来到了这里——方才那个叔叔说到‘我们’,想来他的同伙也在左近,若拖得久了,我可没法子去杀那四个使者啦,高家哥哥,只好对你不住啦。”

高尧辅涕泪满面,口中哆嗦含糊道:“不,别,别杀我呀……”

苏雨奇皱了皱眉,温声劝道:“高家哥哥,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可不好看呢。好啦,你一直想着我,我心里感激,虽然我这些天没想过你,不过我答应你,在你死后,我会常常想一想你的,好不好?”

苏雨奇回袖理了理衣裙,娇滴滴道:“你再不回答,我便当你答应我了,快些去阴曹地府说与我爷爷知晓吧。”

玄衣人却再也无法回答什么了,他的尸身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高尧辅汗透衣衫,两股战战,正恐惧失措间,忽听苏雨奇又娇声轻笑起来:“高家哥哥,你是不是也想躲着吓唬我?我胆子可小得很,你快出来嘛。”

苏雨奇抿嘴欲泣:“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玄衣人闻言皱眉,眼神中带着几分警惕,走近一步,方要开口,忽然苏雨奇抬袖一挥!

躲在不远处的高尧辅看到,苏家妹子的袖中似飞射出千点星光,在暗夜中一闪即逝——星寒的光在月色映照下犹如一道道雨线,贯穿了那玄衣人的周身要害,透背而出!

高尧辅见苏家妹子向着馆舍走去,脚步轻盈。他蹑在后面,记起这里似乎是一处官驿,名叫什么都亭馆的。

苏雨奇走近驿馆,躲在一株树后,等守卫的三五兵士巡视过去,才身法灵动地弯腰潜行,绕到了驿馆后墙。

高尧辅愈发疑惑,也小心翼翼地绕过兵士,跟到了驿馆后,这时,只听不远处的少女咯咯轻笑,回转过头来,似乎看见了自己。

龙婉兮点头称谢,那仆从连说不敢当,告退离去,随即楼中灯火熄灭。

在房中,龙婉兮又想了许久那卷心法上的字句,每次伸指待写时,总有一抹滞涩堵在胸口,让她难以写成,如此苦思了一个时辰无果,她便和衣卧倒在床榻上,迟迟不能入眠。

忽然,龙婉兮听到楼上阁中隐隐有风声飒然;惊疑半晌后才恍然:“这定然是师父在阁中练剑的剑风声,他的剑法已然入神,还有什么好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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