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传来的剧痛令他清醒过来,目光正撞上玉猗向他咽喉处插来的剑指。
“嗬,真的是饿狗碎喉吗?”
他心中这般冷峻的想,带着几分自嘲。
大火再次勾起了玉猗的回忆,他本以为他不会在万花岛上使出这一招,然而他又错了。
他的双瞳渐渐红了,肖极了濒死的野兽。
他没有带刀,于是他便把整个人当作刀投了出去。
握着紫荆的皇甫瑜只觉得身周一阵阵刮骨厉风吹过,直吹得三魂七魄都要被撕裂,痛的心底丛生了千万根钢针也似,忍不住就要抽剑后退。
然而二十年黑暗的杀戮经验告诉他,生死拼斗之时,退一步便是死!
再进一步,再进一步,把这一剑插进那狐狸精的心脏里,我便自由了,我便能进到太昊城里拔出斩刃,把那老狗的头斩下来,天下就是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七转紫金丹!你怎么可能有这等神药!自武帝之后,天下便再没有人能炼出七转紫金丹!咦,不对,你这是血炼紫金丹!”
皇甫瑜一仰头吞下丹丸,“不错,正是血炼紫金丹,吞下此丸折寿三十载,却也能让我在此一夜拥有杀你之力!”
九尾妖狐收起了笑意,眯起了细长的狐目:“那你且来试试看!”
然而这一击之下,狐王也疲惫至极,再也不愿撑持这暌违了十余年的巨大身躯,蜷曲成了人身,向着妙雪跑去。
玉猗看着紧抱着妙雪的皇甫夫人,那股浓烈的母性的慈爱刺的他鼻子忽然酸酸的,他心想,终究是皇甫瑜这贼子死了,皇甫一家阖家团圆,今日这中秋佳节,虽生变故,却也终是个美好的收尾啊。
“嗷——”
接着的这一声狐嗥震的海水连柱涌起,涛声震耳欲聋,想来传说中垂纶钓鳌的任公子,收丝时之景象大约也不过如此。
“嗷——”
然而那八鬼岂会放他走脱?一面喷着血,一面用身子将他的掌力尽数扛下,半点缝隙也不留。其中一人唇边甚至还勾起了冷笑。
妙雪此时哭喊道:“娘!”她心思纯净,看得出身前这九尾狐哪怕已不是人身,依然是最疼爱她的娘。
九尾狐回头看了她一眼,细长的狐目中满是悲戚,仰天痛嗥一声,九尾齐振,从贲张如戟荆条上脱身下来,一双眼中的怒火烧的比万花岛更烈。
九条狐尾一碰上枝桠立时如触着烙铁一般烫起一层乌黑的印记,刺鼻的焦味也一并传了过来。
九尾妖狐吃痛长嗥,九条尾舞的更加剧烈,然而沾了血的紫荆也在同样的疯狂。
紫荆条穿透了狐尾,几乎将九尾狐倒吊了起来,九尾狐四爪连动,终于抓紧了地面,它也被痛的激发了凶性,张开巨口直扑过去,要将皇甫瑜咬碎。
玉猗心下大骇,连忙运起内息驱毒疗伤。
皇甫瑜震飞玉猗,却也并不追赶,竟是将双手按在地上,喉头滚动,对着九尾妖狐挑衅似的低沉的叫了一声“汪”。
大概他这二十年,他的魂魄一直都囚禁在那狼狗的血瞳之下,此刻魂归故主,却也乱了魂与相,将这人的躯壳变作了狗的模样。
浴火覃卢
然而他身形刚刚跃起,便被八鬼按住,九条人影瞬间纠缠在一起。
这八人显然是皇甫瑜培养出的死士,对无名全都恨之入骨,只对皇甫瑜效忠,对着皇甫嵩的青谷束月掌,明知不敌,也非要以血肉之躯硬扛,皇甫嵩苦修四十余年的内息藉由掌力浩浩喷吐而出,虽然将八人稳稳压在下风,一时却也冲不出去这八人组成的包围圈。
“给我滚!”
少年时的积恨于此时泛起,仇恨因窖藏而比当年种入时更毒十倍,一朝喷薄,竟稠于脓血。
玉猗想不到会一招得手,更想不到此人竟在一瞬之间生出如此巨力,坠地之时想要再爬起来,心脉突然一阵酥麻的异痒,低头看时,只见硕大一个乌黑手掌正印在胸膛上,腐肉正在快速滋长,只数息之间,他便感到一阵窒息,怕是有剧毒。
皇甫瑜握紫荆的右臂兀自在崩落一层又一层炭粉,森森白骨几乎要破体而出,突然腥风骤至,两只血瞳印入魂魄。
那双眼多么熟悉,狼牙狱里那吃腐尸的狼狗不就是这样的眼神吗?不,那狼狗可不只吃腐尸,他的同伴对那无名的走狗只要稍有忤逆就会被扔给那狼狗撕成碎片。那双血瞳下面,是两排脏黄的流着腥涎的牙,少年的喉骨根本经不住它那一咬。
“砰!”出神了的他被玉猗结结实实的撞上,遍布满身的焦鳞几乎瞬间被撞碎。
他猛的又发一声喊,那是一声撕裂到极致的喊,那不是胸腹所能发出的声音,根本就是出自他污浊的灵魂中藏污最多的一道褶子的毒素,那声音中包含着他所有的变态的欲望,包含着一个迷途少年二十年咬着牙要在乌黑的天幕下破开一线天光的坚韧。
世间任何事之间,不过一念之别,只一念执著,便永堕魔道。当年在无名的狼牙狱里,枕着同伴的尸体默默流泪的少年,所求不过重见天日而已,然则流光飞转,那点卑微的渴望和着执念扭曲着,变成了最暴戾的欲望。
裹身的黑布片片崩碎,露出了他那焦黑如炭的皮肤,逆风画出狰狞,那不仅是他的形相,更是心相。
皇甫瑜再不废话,内息贯入紫荆,铮铮爆鸣立时响起,那紫荆一瞬之间笔直如剑,淬亮如雪,只听他暴喝一声,全身血芒大盛,手持荆剑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刺九尾妖狐颈脉。
九尾妖狐九条巨尾舞动,撑出一把雪白的巨伞,满岛的火光都为这巨伞吸扯而黯了下来,就连天上那一轮明月也似被硬扯下了一缕月魄而融入巨伞之中。
“嗷——”这一声凄厉的狐嗥之下,无尽的雪光沓浪叠波的涌向了那根紫荆。
第三声狐嗥之时,明月上几乎现出半张狐脸!
那千万紫荆枝桠此刻在这嗥声之下,全都胆气丧尽,垂在地上,死蛇一般一动不动,皇甫瑜一叠声的“怎么会这样”叫着,九条雪影一**而过,将他那恶心的焦黑身躯碾成粉碎。
影州十二异兽哪个是省油的灯?螭蛟战力未进三甲,萧祈云尚且与他斗了个两败俱伤,身坠东海之底,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撞入太昊古城之中,哪里还有命在?难道战力最逊的九尾狐便好欺负了?一根涂山紫荆,一颗血炼紫金丹,也就只是使得皇甫瑜在未尽全力的九尾狐面前略占上风而已,逼得九尾狐动了怒极,影州狐妖王之威又岂是区区一个皇甫瑜所能承受的?
它抖了抖因烟熏火燎已不再雪白的毛发,前爪向前踏出了一步。
“嗷——”
这一声狐嗥之下,满岛的烈火如满倾了三千桶桐油一般,炽烈之势让人不禁怀疑是老君丹炉里的三昧真火倾落下界。
皇甫瑜冷笑一声,一跃数丈,竟以无上神力将那九尾妖狐狠狠地甩了出去。
巨大的狐身滚在烈火上,它身躯长足有十丈,火势顿时被压的一暗。
皇甫嵩大叫道:“芷兰!”手下加力,青谷束月掌挥到极致,内息灌注之下,双掌明净如玉,几乎徒手划出了一片明月,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
九尾妖狐也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然而也只是一息怔愕,它便舞起九条尾巴裹向了皇甫瑜。
皇甫瑜将荆条咬到了口中,那是涂山紫荆,坚逾金铁,慢说人牙,便是虎牙咬下,也非得崩了不可。然而他一口下去,竟是将那紫荆条咬下浅浅一道痕迹。
那紫荆条上渗出血来,和着皇甫瑜牙根里的血一并淌上紫荆。血沃之下的紫荆似是被激发出了最后一丝余力,于两端疯狂的抽芽吐蘖,纷杂出千枝万桠,如群蛇争相吐信一般齐齐向着九尾妖狐涌去。
那边九尾妖狐冷笑道:“你以为困住了嵩哥,你单凭一根涂山紫荆便能杀得了我?你未免也太小视我影州异兽了!”
九尾妖狐所言不虚,皇甫瑜虽在毒龙潭泡了三天三夜,泡的整个人成了万中无一的寒渊毒体,又在无名那里受了二十年的血杀磨炼,一身修为其实已高出乃父一线,然而对上即便在十二影州异兽中战力最逊的九尾妖狐,也差的太多太多。
然而皇甫瑜闻言又是一阵朗笑,“再加上它,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