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影州十二异兽君临。
他抬眼望向了远处犹在兴风作浪的螭蛟,一望便凝望了良久。
剑眉紧皱。
这下,连东海都不得安宁了。
萧祈云心中苦笑。
孤屿四周竟已围了上百妖兽,将两人团团围住。
萧祈云直起身来,横了他一眼,只是嗤笑,并不言语。
玉猗的笑容慢慢就僵了。
出乎预料的是,萧祈云的笑容竟也慢慢的僵了。
但是萧祈云还不愿他死。
萧祈云数百年年道行果然不是白给,借着五岛崩坼,海水乱涌,硬生生蛟口逃生,顺手带着玉猗出了海面。
爬上了块尚未完全沉没的碎屿,萧祈云一掌逼出了玉猗一肚子的海水。悠悠转醒的玉猗,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人,大咧着嘴,不出声的笑,满是戏谑的笑,丝毫没有道谢的意思。
但他半点惧意也无,他此刻的生命力炽烈到了必须将澎湃的欲望外放的地步。
他并非嗜血,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他只是想要活下来。
掩月雪白的刀光闪过,冲在最前面的三头恶鲨瞬间变成了碎肉。
见了血,众妖兽再也按捺不住那股原始渴望了,全都红着眼扑了上来。
玉猗,是七年前的剑圣。
生命本没有意义,死亡赋予生命以意义。
玉猗终于笑了起来。
三十二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他这一笑,竟爽朗的一如七代道尊萧祈云。
“好好活下去,菀儿,我答应过你的,萧……老祖……我也答应你。”
他终于明白,这世上真的有人肯为了他人的生命,他人的幸福去牺牲。这并不是为了什么道德上的揄扬,只是自身的救赎。
人命向来很贱,仅为自己活着,几十年上百年就实在太漫长了。
“小子,我顾不上你了,你若是再装死,就真的要死了。”
他转过身来,把掩月刀交到玉猗手中,“记住,好好活下去。”说罢,一头绿发舞动,驾风而去。
玉猗看得清楚,他是直奔螭蛟去的。
碧海青天
冷,刺骨的冷。
哪怕他早已心死,却也终究不是六根俱断,刺骨的寒意依然如蛆虫争腐一般,从皮肤腠理中狠狠地向骨髓深处钻去。
终于,他一双眼中泛出了比星辰更璀璨的坚毅。
那是一抹以血染的风采作注的坚毅。
他眉间骤然疏阔,哈哈大笑起来了。
妖兽虽无灵智,却对气息极为敏感,萧祈云身上还溅着螭蛟的血,这血腥味固然最能激起妖兽的凶性,蛟威却也在无形之中沉沉压下。
萧祈云一人伫立着,渊渟岳峙的宗师风度自然散出。他是这天地间最顶尖的数人之一,半只脚已踏入仙境,他若不出手,没有人敢主动向他出手。
东海妖兽也不敢。
他看到了眼前的海水翻成了墨色。
此时的他终于想起了先师的遗训:东海五岛,不仅仅是夔牛之卵封印所在,更是镇压东海群妖的关键枢纽。当年武帝斩无支祁,神州裂为中州影州两半,群妖未得入影州者,悉遁东海,精卫鸟衔圆峤山犹不能平,反为群妖袭杀,圆峤山裂为五岛,数千年来,时时作乱。幸得祖师获夔牛卵,因五岛地势而成五行灵锁阵,封夔牛卵于其中,以夔牛之威压制众妖,终于海晏波清。东海五岛,绝不可破,一破不仅失却夔牛卵,就连东海众妖也必将乘势兴风作浪。
当日黑衣人与东海五子一击,已然动摇五行灵锁阵根本,今日又遭螭蛟一撞,大阵终于彻底分崩离析。
“我曾见过千百种绝望”萧祈云缓缓开口道,“你这屁都不算,少在我面前卖弄。”
他这回的语气竟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整肃。
然而这整肃竟似是激起玉猗的兴趣,他终于笑出了声,“那么,你说说你所见过的最绝望的是什么。”
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执念,更是海棠王朝三百年大争之世所有已逝者未逝者的执念。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哪怕拿着刀,他也依然是剑圣。
妖兽很快就变成了碎肉,然而血腥味却引来了更多的妖兽。
墨黑的海水下,妖兽似乎永无止休。
他要活着,他要好好活着,他握着刀在心中大叫道。
妖兽已等得失去耐心了,一个个大张着獠牙扑了上来。那绿发老鬼已经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撕碎这的骨头,吞他入腹。
玉猗咧开嘴笑了,笑的很纯粹。
当生命肯献出自己,那么他在消逝的那一刻,也必得升华。
如飞蛾,如夸父。
跳出自私自利这一片营营天地,而看得出,这真正的广袤无垠啊!
“武当的人,都是这么一条筋吗?”
他脑海中再次泛起了那一抹红色的倩影。
“菀儿当年……不就是这么死的吗?她说的话,和他说的,不也一模一样吗?”
海水渐渐灌满了肺和腹腔,于是呼吸便渐渐无能为力了。
这飘零一叶,终是要沉没于东海了,无声无息地,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地。
落叶何必归根,尘泥未曾相思,自是飘零万里,安辨异乡桑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