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玄色点了点头:“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玄慈大师见其心意已决,便答应收康治为徒,取法号为“玄色”。
玄色一直低着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时候,朱月脸上的表情。
该说的祝福都已经说完,玄慈大师便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经书需要参悟,康治、朱月,我这就先回房去了。”
这时,玄色突然起身跪在玄慈大师面前:“大师,康治有件事想求您。”
玄慈大师道:“但说无妨。”
可是,重新开始,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那么难。
同时,和朱月的关系越是亲密,玄色便越是对和她之间的感情感到迷茫。他对朱月,真的只是普通的友情吗?
他真的要抛却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吗……
“好好好,咱们不报仇,咱们哪也不去,就在静玄寺待着,咱们就过着只有你、我,还有爷爷的生活。”朱月轻轻抱住玄色,任由他的泪水打湿自己鲜红的衣裳。
也不知过了多久,玄色停止了哭泣,两人手牵着手,坐在床边看着洒进屋子的月光。那一刻,玄色突然觉得朱月的手好温暖,可她分明只是灰土塑身而成的式神……
那晚之后,玄色和朱月的感情更加深厚了。他们两个每天都在一起玩耍嬉戏,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玄色从未在意朱月式神的身份,在他看来,朱月与他并无差异,都是具有喜怒哀乐的活生生的人。她对自己好,而自己的眼里也只有她。
所幸,这一家三口,并没有受什么伤,惊魂之余,他们向玄色和朱月连连拜谢,随后便踏上了与两人完全相反的路。
那一刻,玄色仿佛又忆起了自己的本名——康治。
经过数月的游历,玄色和朱月又回到了天拜山顶。然而,许是在山下的见闻唤醒了封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回到静玄寺的第一晚,玄色又一次梦到了,被鲜血染红的白河村。
后来,他和朱月从强盗手中救下了险些丧命的一家人。
“朱月,住手!”眼瞅着朱月要对那群连武器都没了的强盗下杀手,玄色急忙制止。
“为什么啊?”朱月对此十分不满:“他们作恶多端,难道不该死吗?”
“朱月,好孩子。”玄慈大师无比疼爱地看着朱月:“以后,你可要好好守护玄色,一心向善,切不可犯了杀戒。”
“爷爷,朱月记住了……”
玄慈大师将灵力注入符咒,作为朱月和玄色之间的契约。然后,便让他们两个退下了。次日清早,玄色进入师父的房间打扫时,发现玄慈大师已经圆寂。
岁月蹉跎,玄慈大师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忽然一天晚上,玄慈大师将玄色和朱月都叫到了自己的房间。玄色和朱月来到的时候,见玄慈大师正坐在席子上参禅,听到了他们两个的声音,玄慈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
玄色道:“师父,不知您唤弟子何事?”
玄慈大师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玄色,为师已时日无多,今日,将你和朱月叫来,便是要将朱月托付于你。”
“干嘛那么看着我?”朱月伸手戳了戳玄色的肩膀:“我打扰了你,你生气啦?”
玄色没有回答朱月,闭上眼睛,继续参禅。
“干嘛对我爱答不理的啊?”朱月眼珠子一转,凑到玄色身边,伸手挠他的痒痒。见玄色一脸愤懑,朱月笑得前仰后合。
“如果你想报仇,我可以为你去将他们都杀光。”
朱月的话令玄色一下子木住了,过了半天,他才吐出一句:“朱月,谢谢你,我……”
“你觉得我单纯是在安慰你,是在和你说笑对不对?”朱月问道。
时间过得飞快,五年之后,玄色已经出落得更加清秀英俊。他追随玄慈大师,研习佛法,已颇有所成。曾经的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玄色觉得,他当初皈依佛门的抉择是完全正确的,现在的他,真的已经拥有了全新的开始。
玄色喜欢坐在寺院里最古老的那棵树下参禅,他喜好安静,在他看来,极静最是能修养人的心性。
“吧嗒。”一颗小石子落在了玄色的脑袋上,他猛地抬起头,见朱月正坐在树枝上捂嘴偷笑。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朱月便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玄色的面前。
玄色用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朱月,说道:“请大师收我为徒,让我皈依佛门。”
“为什么啊?”朱月一听,立刻跳了起来:“康治,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玄慈大师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康治,你已经决定好了?”
在玄色十五岁生日那天,玄慈大师和朱月专门为他制作了一些可口的小点心,以此作为庆贺。
朱月将一个个精巧的点心夹到玄色碗里:“康治,多吃点,首先,今天是你十五岁的生日,是一个特别好的日子。然后呢,为了这些点心,我可没少忙活,你可不准剩哦,必须吃得一干二净。”
“谢谢。”玄色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点心送入口中,没有抬头看朱月。
但是,玄色始终未能摆脱梦魇的折磨。
即便在白天,和朱月在一起的时光是如此令人愉悦。但每当自己入睡之后,记忆的碎片就会在脑海中拼凑成完整的图形。鲜血、杀戮、混杂着哭泣的哀嚎,从来都没有放过玄色。这种背负着仇恨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令玄色痛断肝肠,他实在不愿意在继续下去了。
他想抛却这一切,重新开始。
玄色有心事,朱月看在眼里,却也能猜出个大概。有一天,玄色突然问朱月:“为何这世间会有那么多的疾苦?”
朱月道:“你不是说,佛祖留给世间佛法,乃是为了普度众生。你既然有此疑问,不如直接去问佛祖啊。”
“朱月,你难道忘记师父临终前的教诲了吗?”玄色道。
朱月自然记得,玄慈大师圆寂前,告诉朱月要一心向善,不可开杀戒。但是,难道这群强盗就向善了吗?难道将恶除尽,自己便成了恶吗?朱月不明白,但她还是听从了玄色的话,回头对着那伙强盗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当心我反悔!”
“多谢女侠饶命!多谢大师饶命!”强盗们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玄色和朱月将玄慈大师火化后,静玄寺便显得更加空****了。而朱月慢慢发现,玄色变得比之前还要冷漠,在他的眼里,仿佛只剩下了参禅和修行。
玄慈大师圆寂后的第二年,玄色决定下山游历。朱月身为守护他的式神,自然也与他同行。
这一路上,朱月和玄色看到了饿殍遍野,看到了那么多在死亡边缘垂死挣扎的人。玄色倍感苍凉,在天拜山顶这些年,他早已经忘却了这世间的疾苦,那一刻,玄色觉得这世界是如此的不真实,对自己修行的意义,他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玄色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不,师父,您只是偶感小疾,一定会没事的。”
“傻孩子。”玄慈大师笑道:“为师天命将尽,无需感怀,只是放心不下朱月,她是我的式神,玄色,现在,我便让你们两个订下契约。”
“爷爷……”朱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朱月,我正在参禅,请你不要来打搅我。”玄色瞪着朱月,严肃道。
“行行行,我不打搅你,你别生气。”朱月白了玄色一眼:“无聊。”
五年过去了,玄色已经长大成年,而朱月则依旧容颜未改。不过,两人已经无法像曾经那样亲密无间了。有的时候,一板一眼的玄色令朱月感到陌生,她多希望,这个正在参禅的小和尚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
“不……当然不是。”此刻,原本一直常伴朱月的那甜美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玄色当然清楚,朱月的话是无比认真的。
“那你是担心我打不过那群人?”朱月笑道:“康治,我比你想象中可要厉害多了呢。”
“朱月,我不要报仇,我不要……”玄色的声音颤抖起来,终于,他的眼泪像决了堤一般从眼眶中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