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我一个把持不住,将口中的汤水喷得老远。
舞女们尖叫着躲开,温雅瞪了我一眼,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公主每日都留在段大人帐中很晚,我等去分一勺羹,又有何妨?”
“可怜妖族处处不受待见,做这样屈辱的事情,只给几百年的修为。”
“我、我才不要做他的小老婆……”舞女们纷纷抹起了眼泪。我讪笑着道:“各位姐姐,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何必这么悲伤呢?”
温雅忿忿地道:“我不甘心!红苏,小鸾,你们倒是说说我昨天的计划如何啊?”
我红着脸在他身边躺下,只觉后背上传来一阵暖意,烘得我绷紧了全身。段杞年一拂袖,灯火便灭了,眼前一阵昏暗,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我大睁着眼睛,支起耳朵听着黑暗中的动静,睡意全无。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翻了个身背向着为我,我这才敢动了下身体,才发觉肩膀都酸麻了。
阖上眼睛,却睡得极浅,浅到梦境一个接一个地闯入脑海里来。恍惚中,忽听他咕哝了一句“真想气死那只臭白虎”。
我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们以前交情就好吗?”
他动作顿了顿,然后回头斜了我一眼:“她以前是公主,我是侍卫,就算是见面也是我向她施礼。哪里就称得上交情了?”
“可是乐菱方才真的很挂念你。”
“马上就要出关,咱们姐妹也要被送给魔王了,这辈子估计都不见天日。”温雅十分凄凉地道。
“不是说去配合神鸟跳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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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再不回来,恐怕公主就要亲自去寻了……”
说话间,乐菱已经扶着仙女的手,从帐篷里走出来。我以为她会命人责罚我,然而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挺直了脊背怨恨地看着我,目光森冷,俨然将我视为差点勾走了主心骨大将的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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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舒,这世间是有‘变数’的,是连神仙都奈何不了的。”段杞年回答,“鬼森的可怕之处在于,你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听到“变数”二字,我又记起了夙无翊曾对我说过的话。彼时,他对文昌帝君说:“她就是我的变数。”那一袭白衣不知何时,已经牢牢地印在了心头。
神仙一向是无欲无求的,而像夙无翊那样的神祗,恐怕早就没有了情根,又怎会对我动情?他说我是他的变数,是不是说没有情根,却意外地动了情?
他无奈地摇摇头,道:“阿舒,师父曾说过,你在成仙之前会有一次锥心之痛,凶险万分!你怎么就不怕呢?”
怕,怎么会不怕呢?可是只要为了段杞年,让我下油锅也愿意。
他继续说道:“后天可以抵达天池,和魔族打交道,总是要万分小心才行。不过我们是中天仙宫的队伍,只要渡过一个劫就可以了……”
“然后呢?”
我记起夙无翊曾对我说过的“只为你一瞬倾心”,于是犹豫着道:“可能他对我有那个意思吧……”
还未说完,段杞年就向我扫来震惊的眼神,我恨不得将舌头咬掉:“当然,他胡说的。别看他是神仙,总爱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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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段杞年才道:“好。”
夙无翊也似是松了一口气,望了我一眼,便转身化作一缕轻烟离去,一点点融入浓浓的夜色。
夙无翊细长的凤眸瞥向我:“让她在你身边吃吃苦头,也是好的。”
段杞年皱起眉头。
夙无翊继续道:“如果你非要送她回去,也行!不过,我也一定会去告诉蛇魔族魔王,你表面上是护送宝物,实为偷袭!违抗中天仙帝的命令又如何?我早就做腻了这个上古神祗,大不了撇了西方战神的名头不要!”
那人未开口,我已经猜到了答案,忙紧紧地闭上眼睛。果然,那人道:“夙无翊。”
“宫主,”段杞年冷冷地质问,“这个时候,你不该在西方神宫里逍遥么?”
夙无翊反问道:“这个时候,你段大人也该在中军大帐里看天池的地图啊?”
段杞年搂住我的力道又大了一些,让我重新跌回他的怀抱。挣脱不开他的钳制,我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阿舒,”他哑声道,“对不起。”
我抬起头,只看到他的下巴上面有一层淡淡的青色胡须。段杞年低下头来看我,眼眸里有光点明灭,他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话,又无从说起。
越过段杞年的肩头,我看到乐菱脸色苍白地站在帐篷外,正吃力地爬上一匹马。“你疯了吗?违抗仙帝命令,你这是要犯死罪的!”我听到她撕心裂肺地喊。
乐菱爬上了马背又摔了下来。有许多宫人在旁边劝说她,想将她拉回到帐篷里,但是她依然坚持要上马。最后,她绝望地大哭起来。
是了,我听温雅说过,她还病着。
“大人这是外出吗?”士兵有些疑虑。段杞年并未答话,只喝道:“备马!”
“是,是!”很快,士兵牵来一匹仙马。段杞年飞身跃上马背,一扯缰绳便向营地外跑去。我急得使劲挣扎:“师兄,你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大不了我段杞年舍了仙籍不要!”
队伍从南方神宫出发,降落到人间之后,已经北行了几日。
算一算,人间一年,天上一日。在人间行走了几日,只够天界喝了一杯茶的时间。
段杞年极其严苛,白天快马加鞭地赶路,晚上休息的时间也少得可怜。眨眼间,队伍已经快要进入天池了。
“真不需要吗?”我反问,压低声音道,“师兄,你除了寻找玄珠,还想向蛇魔族报仇吧?”
“你别管我的事。”
我痴痴地伸出手去,抚摸他的眉毛:“我怎能不管?你有国恨家仇,带着这样的遗憾,你纵是神仙也不得安宁。”
有了夙无翊的那根簪子,我的幻容术好到连他都认不得我了。我咬了咬牙,道:“师兄……”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如炬:“阿舒?”
我抹了一把脸,变回了自己的容貌。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铺满了碎冰,让我不寒而栗。
“我是……我是舞女碧痕啊!将军……”我疼得直哆嗦,眼角也酸涩起来。师兄啊师兄,你果然是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士兵跑进帐中:“将军,你看……”
“你们都出去吧,留她在帐中。”段杞年道。那士兵脸色尴尬,忙不迭地跑了出去。我听到他对另外几个士兵道:“弄错了弄错了,原来真是个暖床丫头……”
“哎吆,这位小哥,段将军让我一个妹妹去帐内一趟……什么,你问何事?男人的事,我哪里懂得。”温雅媚笑着,上前将一双酥白的手伸了过去,还不忘给我丢了一个眼神。我会意,低着头快步往中军大帐的方向走去。
驻扎营地的内围守兵见了我,将刀枪往前一拦:“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给大人通报一声。”
我故意应了,却趁其不备,一个飞身便扑入帐中。仙将大吃一惊,大喝一声:“大胆!快将她拿下!”
“来,姐妹们,咱们谁抽到最长的那根草,谁就打头阵!”红苏从地上捡起四根草,在背后捣弄了半天,紧紧地攥在手里之后才转过身。
就凭我的修行,搞定这样一个小小的事情简直是易如反掌。温颜和红苏暗中用了一点妖术,很快就被我识破了。
我抽了一根稻草,果然是最长的那根,拿在手里得意地晃了一晃:“我打头阵。”
我回过头,看到身后其他舞女也是眼冒红心。
罢了,段杞年被人意**也不是头一遭了,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吃白醋。我故意作出意兴阑珊的样子问:“姐姐,据说仙人不是很厉害么?为什么军队都要步行而不用仙术呢?”
“你还不知道?”温雅回答,“天池是在人界,仙族不得扰乱人间秩序,自然要少使用仙术为妙。”
可是师兄不是羹!他是我的段、杞、年!我心里愤懑不已地想。
“就是,趁公主这几日生病早睡,我们今晚就行动吧。”红苏摩拳擦掌。
“段将军……”小鸾直接开始花痴,节操掉了一地。我无力地将汤碗放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昨天的计划?
我捧起一碗汤,边喝边好奇地问:“你们昨天有什么计划?”
温雅的脸染上了一层赧色。她附在我的耳畔,一字一句地道:“我们打算献身给段将军!他是人界的散仙,应该还不至于湮灭了七情六欲。”
温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碧痕你太笨了!跳完舞之后自然是送给魔王啊!”
“听说魔王是个小老头。”
“可是仙界许诺给我们增加几百年的修为。”
我迷迷糊糊地问:“师兄,你说什么?”
“没什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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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为了大局,为了报仇。”他简洁地答了一句,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转而道,“后天就进入仙地入口了,天色不早了,还是睡吧。”
我看着仅有的一床被褥,咽了口吐沫:“我的地方呢?”
他上了床,侧卧着支肘看我,拍拍面前的位置:“在这里啊。”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我和他的十几年的夜晚就是这么过来的。
仿佛,她还是以前那个骄傲的天池公主。
段杞年没有看她,一掀帐帘,回身催促我道:“还不进来?”我忙一猫腰走进帐篷,更是感觉她的目光如芒在背。
“你这几日小心一些。乐菱脾气搁在那里,如今她估计视你为眼中钉了,你不得不防。”他一边动手收拾床铺,一边对我道。
可是十年前救他一命,他怎会感激我至此?
我使劲摇头,将一切纷繁思绪挤出脑外。
回到营地时,我将面容又变作碧痕的模样。仙女们见了我,大呼小叫地喊:“快去禀报乐姑娘,段将军回来了!”
“是什么劫?”我摩拳擦掌。
他的眸光里开始有了一些冷意:“是鬼森,据说那里阴气很重,常年不得阳光。不过,有我们仙力做护航,那是不怕的……”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既然我们的仙力可以渡过鬼森,那怎么能称得上是劫数呢?”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五根手指成梳,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算了,你就跟着我吧。”
我心头一跳,咧开嘴笑道:“师兄,太好了。”
夜风从身边吹过,散乱的乌丝拂在耳畔,有些痒痒的。
段杞年策马往回走,一路沉默。马蹄声很有节奏地在小路上达达响起。我坐在他前面,为该说些什么犯了愁。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静:“宫主为何要帮你?”
这个问题也是我所困惑的。我嗫诺了一会儿,道:“我小时候,曾经救过他一命。”
只要能跟着师兄,多苦我都不怕。我心宽体胖,每日能吃下三大碗饭,惹得别的舞女都对我纷纷侧目。
“碧痕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吃得下。”温雅看到我碗底空空的饭碗,皱着眉头说。
我打了个饱嗝:“舟车劳顿,干嘛不吃?”
“你威胁我?”
“没错!”
他说话掷地有声,一时间让段杞年怔了一怔。四周一片静默,只能听到飒然的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夙无翊,帮我!”我好不容易喘过来气,向他大喊。
夙无翊淡然一笑,道:“别急,他是为了你,我也是为了你。”
我感觉段杞年绷紧了身体,像一支扣弦的利箭。“为什么你要帮我师妹?”他问。
然而就在此时,仙马忽然扬起前蹄,仰天长嘶一声。
我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袖,贴上他的胸膛,听到咚咚的心跳声。段杞年搂紧我,控缰回旋了几圈才终于稳住。我紧张地向前方望去,只见清冷月光下,有人背着月光站在羊肠小道上。这情景诡异至极!
“谁?”段杞年喝问。
段杞年却头也不回地驶出驻地,直往南方疾驰。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忽然感觉袖中有什么东西咯了我一下,用手一摸,是夙无翊的那枚玉簪。
夙无翊!
我奋力地推开师兄,对着茫茫夜色大声呼喊。可是眼前只有飞驰而过的景色,以及弥漫着一团雾气的夜色。
我被他目光中的决绝震到了。“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这样执意送我走,其中一定有什么隐秘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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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抬手往马臀上狠抽一鞭子。正在这时,一个凌厉的女声响了起来:“段杞年,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给我回来!”
段杞年的目光似是柔软了几分。他拉起我的手,道:“阿舒,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回去吧。”
“不!”我咬牙道,“现在快到天池,你有仙帝的命令在身,没办法送我回去了!”
他眯了眯眼睛,眸中有危险的情绪涌动,然后一抬手将我抗了起来。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而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同时大声命道:“备马!”
段杞年不会真的如此绝情吧?我心里忐忑起来,正想上前说什么,忽见他霍然起立,一把抓住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笑了一笑:“我担心你,有我在你身边,好歹你多个帮手。”
“不需要!”
散仙和生活在天宫的仙族不同,可以娶妻生子,规矩没有那么严苛。这几日我已听到不少仙将对散仙的微词,如今这样一来,更是沦为别人的谈资,段杞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没好气地将我的手松开,坐回到案前。他案上点了一盏油灯,铺着一张地图,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物品了。
“你有何事,快说。”他始终将目光定在地图上,连看我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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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我只觉得有疾风扫过脸颊,眼前白光一闪,手臂便被人瞬间扭到身后。我“哎吆”一声,疼出了眼泪。
使劲扭头往后看,只见段杞年容色如霜冷,冷声问我:“你是何人?”
“不行,三局两胜!”红苏脸都白了,刷地将我手中的稻草夺了过来。我嗤笑一声:“那就三局两胜。”
有仙术为我作弊,就算是来个一百局,照样是我胜。舞女们发出失望的声音,但随即恢复了兴致,七手八脚地为我化起妆容来。不一会,我便被扑满香粉的衣服给熏得打了几个喷嚏。
温雅领着我走出帐篷,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走向中军大帐。有仙将拦住我们道:“你们想做什么?前面不能过去。”
“这次护送的宝物是一只神鸟?”我继续问。
“笨丫头,前几日都告诉你了,你就是心不在焉。”她嗔笑地点一点我的额头,“是朱雀大人座下的一只神鸟,据说几千年前犯了错误一直不受待见,所以这次就要送到蛇魔族魔王手里。”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