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杞年斜了我一眼:“少多嘴。”
我吐吐舌头,哼着小曲,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看向窗外的景色。段杞年怀疑地打量了我一会儿,终究是没看出任何破绽。
我太了解段杞年了,他表面上答应了夙无翊,其实心里一直在寻一个机会将我送回灵虚山。
“那是自然。”我还是按捺不住我的好奇心。
“三更一刻来我的马车找我,记住,别让你师兄知道。”临走时,她特意嘱咐我。我点点头,回到了段杞年的马车上。
刚进马车,我便感觉有段杞年审视的目光扫了过来。“乐菱找你都说了什么?”
我稳住心神,摸索着向前走去。这时,黑暗中响起了一个湿润阴冷的声音,似是地府鬼魅:“没用的,你永远都走不出这鬼森的……”
我没理那个声音,继续向前走去。那声音又起:“你不信吗?这鬼森阴气太浓,最喜食千年日月精华养成的人参了……”
“如果我信你的话,那才真的是走不出这鬼森。”我冷冷地说,“乐菱,别闹了。”
然而再往里面走几步,那稀落的阳光便骤然消失,只有前方晃晃悠悠的红色灯笼。
我吃惊,猛然回头,却发现已经望不见来路了。按理说,刚进入森林时还略有些阳光,不会就走了这几步就全部消失了吧?
“这是鬼森的夜咒,中了这种咒语的人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并且受到很多厉鬼的侵扰。”黑暗中响起了段杞年安慰的声音,“不碍事,有这只灯笼护航,厉鬼不敢来找我们。过一会儿,就能走出鬼森了。”
我反问:“不就是偷袭蛇魔族么?”
她一怔,掩口而笑:“我们是人界的散仙,拜蓐收大人的推荐才得以领仙兵去天池。天宫里带来的这些仙兵仙将是为了寻找北方玄珠,哪里会帮我们偷袭蛇魔族?我还以为你师兄都和你说了呢。来,我告诉你。”
她笑容十分和婉,用一双白皙的手撩开车窗帘,指着车队中间的一辆马车:“看见那个了没有?那是我们击溃蛇魔族的关键!”
段杞年命人将那盏纸灯笼里的灯芯点燃,朗声道:“莫怕!这纸灯笼是有灵力的,大家跟着灯光走就可以了。”
我眯起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鬼森,心里暗暗有些忧虑。
“阿舒,莫怕,牵着我的衣袍。”段杞年走过来对我说。我吃惊地抬头看他,只见他低眸看我,目光中也隐含忧虑。
仙兵捧上一只纸灯笼,只见那灯笼的白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咒符。他挥刀落下,将手指划破,然后伸到灯笼上方。
鲜血一滴滴地落入灯笼。
乐菱缓步上前,同样用刀将手指划破,然后将滴血的手指伸到灯笼的上方。
她面上笑得和善,那笑意却漾不到眼中去,让我的心彻底凉透了。以前我只觉得乐菱爱揶揄人并无恶意,没想到她竟然对我动了杀机。
我瞥了她一眼,别过脸不说话。
“好了,已经到了鬼森的边界了,大家好自为之吧。”段杞年指着前方,示意给我们看。
我半信半疑地观察着它,但是重睛鸟闭上眼睛兀自睡了起来,一时半会也探不出什么,只好念了一个穿墙咒,走出车外。
外面晨光熹微,淡蓝色的薄雾笼罩着营地,依稀看到有士兵走动开始埋锅造饭,一股饭香飘了过来。
折腾了一整晚,我饥肠辘辘地向段杞年的帐篷走过来。刚要掀开帘子,只见眼前一晃,段杞年从里面走了出来,皱紧眉头问我:“你去哪里了?”
“计划是这样的——段杞年进入天池,会将我送给蛇魔族的魔王。那一天他会骑着我为魔王演示,喜欢珍奇异兽的魔王定会十分感兴趣,我会在他靠近我的那一瞬间,将魔王劫持……擒贼先擒王,这样蛇魔族没有了主心骨,就会溃败。”
原来是这样。若是按这个计划,死伤的确是最小的。
我道:“可是……堂堂魔王哪里会那么容易上当呢?”
“鸟笑起来很可怕,会吓死人的……”
“嗯,这个和我们刚才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重睛鸟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冲着我大喊大叫起来:“笨蛋笨蛋笨蛋!你这么容易中计还想帮你师兄?笑死鸟了!”
“骗人!”重睛鸟咄咄逼人起来,一步上前,“你如果是他师妹,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我……我真的是他的师妹,他,他不让我帮他……”我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它是这样喜怒无常的性格,刚才就应该用穿墙术逃走。
重睛鸟半信半疑地看着我:“那乐菱为何要杀你?她们是第一次送活物来给我吃,没想到一送就送了一个千年人参精。”
我呼吸困难,双手死死地扒住衣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怎么……都跟段杞年……一个德行。”
“你也认识段杞年?”重睛鸟将我放了下来。待脚一着地,我就赶紧缩进角落,咳嗽了两声,才答:“他是我师兄。”
黑暗中,重睛鸟没了声音。
重睛鸟直截了当地道:“不行。”
我顿时感觉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看来眼前的大鸟终究不是善类啊。
我偷偷捏起穿墙咒,猛地向左边冲去。然而,就在我半截身子已经探出车外,背后忽然有一股力道拉住我,让我噗通一声跌回车厢。
“你就是神鸟?”
重睛鸟举起翅膀,揉了揉眉心:“这还有什么疑问吗?我当然是神鸟神鸟!要不是看你是蓐收大人的人,你现在就已经是我的点心了!”
我迟疑:“你说我是……蓐收大人的人?”
温雅急了,一把抓住我的衣袖。我按住她,摇了摇头道:“无妨的,我去一趟就回来。”她这才白着脸,低低地对我道:“万事小心。”
下了马车,果然看到一个粉衣仙女立在一旁。
我将剔龙刀藏在腰间,跟着她走向乐菱的马车。刚进去,就看见乐菱半躺在车里,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十分和气地道:“来了啊,快坐吧。”
我并没有死。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漆黑,身体依旧酸软无力,半边身子都火热发烫。我不自在地翻了一个身,摸到了一把羽毛。
羽毛……
眼看那双可怕的瞳仁向我靠近,而我也已经感受到它热乎乎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却无计可施。又或者,它已经在黑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
怎么办,怎么办?
“好端端的二八年华大好仙途,怎么能葬身虎腹啊……”我动弹不得,哀叹了一声。
正想念起穿墙咒,只见灯笼亮起,乐菱的五官映在昏黄的灯光里,是那样诡异。她冷冷地看着我道:“阿舒,它嗅见血腥味会更兴奋的,绝不会让你痛苦很久!”
原来她划破我的胳膊是因为这个目的。
说完,她锁上笼门和车门出去了,脚步声渐渐走远。马车里重新落入一片黑暗中。
我点点头,觉得这也算是乐菱的作风。到了那辆巨大的马车前面,乐菱放下灯笼,向马车上的铁锁举起手掌。只见她的掌心散发出一团淡黄色的荧光,渐渐聚拢成一枚钥匙的形状。接着,铁锁应声打开。
她没理我,提裙走进马车。我跟在后面掀帘进去,只见里面一团漆黑,不见了乐菱和她的那盏灯笼。
心头那缕隐忧尚未离去,黑暗中便有一只手伸来,一把将我拉了进去!我下意识地挣脱那双手,胳膊上却传来一阵剧痛。待眼睛适应马车里的黑暗之后,我才看到那是一柄锃亮的匕首。
我裹紧了袍子,蹑手蹑脚地从帐篷里偷跑出来。果然看到乐菱笑吟吟地站在月光下:“阿舒,你果然很守时。”
“你真的会带我看神鸟?”
“当然了。”她诡秘一笑,兀自向前方走去。
翌日醒来时,我发现身边的床榻空空如也,段杞年已经起床,正在外面指挥仙兵仙将们齐整队伍。
急急忙忙地洗漱完毕,我低着头往舞女那边的马车走去。温雅见了我,神色十分慌张:“碧痕,你没事吧?”
我强笑一声:“没事,怎么了?”
所以,在那之前,我一定要掌握偷袭的全部计划,这样才能稳稳当当地留在他身边。
比如,那辆马车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好不容易捱到了夜深人静,我趁段杞年睡熟,在他鼻子旁边放了十个瞌睡虫,便偷偷地溜出了马车。
我不动声色地道:“乐菱果然识破了我的身份,但是她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来问问师兄的打算,献上去的舞女少了一人,该如何是好?”
“没别的了?”他还是有些怀疑。
我极力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没了。我觉得舞女的事倒没什么,乐菱如此行事,无非是想让你主动找她。”
那辆马车和平常的马车不同,盖着厚厚的帘子和毡布,让人看不清楚里面装了什么。我想了想,疑问道:“那辆马车里不是神鸟吗?”
传闻这次要送给蛇魔族的礼物,是一只在朱雀大人神宫中养着的神鸟。只是这么多天来,队伍一直在人间行走,神鸟一直被封在一个大马车里,我连一眼都没有看到过。
乐菱道:“是神鸟,也是我们成败的关键。你想不想看它身上的机关?”
尽管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点了点头,扯了扯他的衣角:“师兄,我信你。”
语毕,我却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正在不安,忽然脚下一个踩空,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我感觉落入了一个深坑。
“师兄!”我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袍角,却抓了一个空。而那盏在前方晃悠悠的红灯笼,也不见了。
我点头,伸手牵住了他的袍角。
刚进入鬼森,迎面便扑来一股凉湿之风,滑溜溜直往人脖子里钻。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四处观察了一下。鬼森里面都是两人抱的参天大树,巨大的藤蔓缠绕在树干上,上面生满了绿色的青苔,透着一股古老沧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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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大眼睛,他们竟然以血做灯油!
“鬼森里漆黑一团,就算是修为极高的仙人也只能凭借着‘生’的意念走出去。如果谁动了任何私心杂念,便会迷路,永生不得重见天日。”
乐菱慢悠悠地道,“希望各自好自为之,别妄自动了心神。”
山风拂过来,吹起了他的衣袂。我怔了一下,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脚下踩着的是一块巨大岩石,岩石下是一望无际的森林。
“通过鬼森,就到了天池了?”我问。
“还要渡过幽冥鬼河,才能到达天池。”段杞年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道,“来人,拿来一只灯笼。”
我一边讪笑,一边挠头,道:“我……我去旁边晨练了。”
“胡闹!”他铁青着脸呵斥,“靠近天池仙地,要小心才是,怎么能行事如此莽撞?”
许是听到了声响,乐菱从帐篷中走了过来,她看到我明显大吃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段郎,既然碧痕姑娘无恙,就算了吧。”
重睛鸟道:“自然是事先打探好了魔王的兴趣啊,而且神兽属于仙界,仙界向来光明磊落,所以魔王不会想到我会劫持他。”
“我还是觉得不妥。”
“妥与不妥都和你无关啦。”重睛鸟不耐烦地道,“好啦,你该回去啦!”
我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坐了。只见乐菱将左右仙女都挥退了,拉着我的手,道:“阿舒,你来寻你师兄,怎么也不跟我通个口风呢?害我昨日白白担心了,还以为你师兄为了一个妖族散仙就弃大局于不顾了。”
“是阿舒莽撞了。”她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也就不便隐瞒。
“无妨。我知道你想帮你师兄,这次找你来也只是想和你聊一聊。”乐菱细细地观察着我的神色,“你师兄的计划,你知道多少?”
然后它张开嘴巴哈哈笑了起来。我默默地扭过头,不可否认的,鸟笑起来真的……好可怕。
等它笑完,重睛鸟才优哉游哉地卧了下来:“乐菱没有骗你,我的确是偷袭天池的一个关键。”
我好奇地问:“师兄他是如何打算的?”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乐菱说,这辆马车里有击溃蛇魔族的关键。我想帮师兄,就来这里看看,没想到会中了圈套。”
重睛鸟默了一默,忽然问:“你看过鸟笑起来的样子么?”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没有……”
我突然有些害怕。重睛鸟的反应,似乎有些不正常,它不会起意想要吃我吧?
擦亮咒火,我看见重睛鸟歪着头看我。它问:“你是段杞年的什么人?”
我犹豫了一下,道:“师妹。”
眼前又出现一片黑暗,还有重睛鸟崩溃的叫声:“喂!我又不吃你,你逃什么逃啊!”
我跌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喘口气,道:“你到底想怎样?”
衣领一紧,我竟然被重睛鸟给拎了起来。它歪着头看我:“这里闷坏了,许久都没人和我聊天,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人参精,我当然要多留你一会儿了。”
“没错,你头上戴的这根簪子就是蓐收大人之物。”重睛鸟道,“谁要是见到戴簪人遇难而没有出手施救,谁就会被蓐收大人……胖揍!”
我想起鼻青脸肿的帝都土地神,有些无语。
“那既然如此,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我打了一个激灵,敏捷地跳开,背靠着笼子,警惕地盯着黑暗中的那双可怕的眼睛。
不料那活物突然开了口,声音尖利:“小小人参精,连上古神兽重睛鸟都认不出么?”那语气中带着鄙夷。
它若是要吃我,早就该吃了我吧?我犹豫在手指上擦亮一簇咒火,终于看清楚站在眼前的,原来是一只巨大的鸟。红色威武的冠,华丽炫目的羽毛,以及那双带有两个瞳孔的眼睛。
只听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虎腹?我怎么可能是那种凡物!人家好歹是一只神兽!”
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最后的念头就是,乐菱,你丫给我找了只神兽,还算看得起我。
我转动僵硬的脖子,想看看铁笼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一看不打紧,吓了我一跳。只见那黑暗中闪着两只眼睛,每一只眼睛里都有两个瞳仁!
一边在心里咒骂乐菱的口味太重,我一边默念起咒符来。可是平日里使得无比顺手的仙术,到此刻却集体失了灵。
没办法,使用仙术和妖术的前提是集中自己的意念,那迷香已经让我头晕脑胀了。
下一个瞬间,我听到铁锁的声音,同时一阵诡异的香味直往鼻子里窜。
不好,中计了!
我屏住呼吸,一个飞身向外扑,却扑到铁栏杆上面,肋骨被撞得生疼。原来这马车里也有一个施了法术的铁笼子。
我紧跟其后,这才发现今天的营地很奇怪,一路上没看见半个仙兵。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笑道:“我早安排好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们观赏。”
“乐菱,神鸟到底有什么机关?”
“你太心急了,”她看了我一眼,“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到地方我再给你讲解。”
“乐姑娘的人昨晚冲进马车,将你的包裹翻了一遍,”温雅抓着我的手还是冰凉冰凉的,“幸亏你昨晚未归,不然……”
我眉心一动,疾步进了马车,果然看见自己的包裹已被人翻过了。换洗衣服都还在,只是那把剔龙刀肯定是被人看到了。因为我粗心大意,所以经常把剔龙刀变成正常大小放在包袱里。乐菱曾和我们同住过一段时间,看到剔龙刀,自然明白我究竟是谁。
正在这时,车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碧痕姑娘在吗?乐姑娘想请姑娘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