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诶。或者,要像《世说》里的荀奉倩一样?他那么爱他妻子,因为妻子发烧,就在冬天的院子里把自己冻得冷冰冰的来给她降温。妻子死了,他思念成疾,很快也随她而去。刘义庆说这叫‘惑溺’,我却希望我的丈夫也这样惑溺,只爱我一个,永远不纳妾。”
宗之竟然嫉妒她那个假想的丈夫:“阿九,我爱你之深,胜过荀奉倩百倍千倍。”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回去。
怡然靠着茶几,以手支颐,琢磨道:“我想嫁什么样的人呢?嗯,得像宗之哥哥一样。哎,哥哥,我要是嫁给你的话,就没什么好担心好烦恼的了。”她不是在说爱情,而是在说一种理想,一种标准。
“哥哥……”怡然欲言又止。午后的阳光映着她的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金色。宗之恍惚地望着她,等她说话。
“其实,我知道十二哥是很好的人,如果嫁给他,会安安稳稳的,直到变成一个有福气的老夫人。父王和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吧?只不过,我就愿意像现在这么着,不想改变。”
宗之懂怡然的意思。她活在自己的天地中,茶韵书香,飞花流云,不欢迎另一个人介入。情窦未开的她,根本没有与人相知相恋、相伴一生的冲动。
皇帝赐给怡然一大堆精美的法衣法器以及崇仁坊的一座道观,既然是“出家修道”,表面文章不可不做。
崇仁坊静乐观后院。
怡然坐在西窗下,捧一杯湖州紫笋,听宗之弹奏《幽兰操》。
皇帝正色道:“阿九,出家不是儿戏,你要想清楚啊。”
“我想得很清楚。”怡然眼泪都没擦干就笑了:“三爷爷您别骂我不虔诚,我现在不想嫁人所以出家了,若是有一天……还俗就可以了。我找女巫占卜过的,说我就算要嫁人,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
瞧她把那么出格的事说得轻轻松松,皇帝大笑:“你这小滑头,朕不骂你,朕要帮你达成心愿。”
青城笑道:“那是当然。”
这少年恐怕是最不像道士的道士了,他意气风发地站在那儿,把昨日的绝望换成了明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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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鸣珂曲胡姬家。
赵青城大步走进门来。伊丝曼在廊下瞥见他,惊叫一声,骇得目瞪口呆。
青城笑嘻嘻地道:“伊丝曼,下巴要掉了。”
“马上就要嫁人了,还说这种孩子话。”
“三爷爷,我不想嫁人,您一定要帮我。除了您,再也没人能帮我了。”怡然的声音在空气里颤动,祈求之意溢于言表。
“阿九不喜欢卢淇?那不要勉强,朕的阿九当然得嫁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叮”的一声,琴弦断了,鲜血像桃花一样开放在古琴上,宗之却不觉得痛。
“哥哥你生气了?”她惶然。
对她的怜惜压过了自己的伤痛,使本想冲出门去痛饮一场痛哭一场的宗之只是微笑着,说:“怎么会生你的气?是我不小心。”
宗之悲哀地想:“阿九,谁能开启你的心扉,谁又能牵着你的手走出来呢?”十七岁时,宗之爱上了寿王妃杨玉环,这场愚蠢的单恋占据了他的心,葬送了他一生的幸福。因为寿王妃,他视天下女子为尘土,他无可无不可地娶了阿芷。天知道,他本来有足够的时间等怡然长大,有最好的机会娶她为妻的。而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母亲为这事儿气得要命,哥哥你帮我劝劝她吧。我不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嫁不嫁人,嫁什么人,当然是由我来决断。”
“阿九想嫁什么样的人呢?”
《幽兰》是南朝旧曲,清空幽远,通过琴音来表现静谧之美。往日宗之弹来,总觉得寂寞难遣,郁结难消,今天却充满喜悦之意。
一曲既终,怡然问:“哥哥好久都没这么高兴了,为什么?”
宗之微笑道:“因为你戴道冠穿道服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怡然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地道:“噢,三爷爷真好!”
如果说此前皇帝心中还有一点芥蒂,此刻已经烟消云散。他不必再询问怡然交接异族巫女的事,而怡然也不需要再向他解释什么。
三天后,因诬告罪流放岭南的韦川离开了京城。与此同时,皇帝的诏书到了汝阳王府。合府的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县主用了这么激烈的手段来拒绝婚姻,喜的是一直笼罩着家族的“谋反疑云”终于散尽。
伊丝曼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你什么时候出家做了道士?”
“在静乐县主做了女冠以后。”
伊丝曼突然明白,这个人是不会再回头了。她的悲哀在一次次打击后已经淡得像水,酸酸地道:“哼,你是宁肯她出家,也不愿她出嫁吧。”
“不关十二哥的事,我只是不想嫁人。”怡然的眼睛里浮起蒙蒙雾气:“我喜欢现在这样,舒舒服服,自由自在。我不敢想象跟另外一个人过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吃饭要对着他,睡觉要在一起……真是可怕啊。”她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总之我就是不嫁。”
皇帝望着怡然,是刚打花苞的青涩年龄呢,他真心喜爱这纯净的侄孙女:“小阿九,你人长大了,心还像个孩子。朕很为难啊,毕竟婚姻是出于父母之命,就算朕是皇帝,也不能干涉过分。”
“三爷爷,这一点都不为难,只要您下诏恩准我出家就成了。我做了女冠,谁还能勉强我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