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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赐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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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坤巽离兑轿(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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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隋安不过几百米路,谢小卷就重重崴了脚。偏偏她还惦记着跟杜望闹别扭不愿意服软,别扭地坐在路边揉脚,死活不开口求助。杜望叹了一口气,从箱子里拿出轿盘:“随便叫个轿子,喊荣宝和宝抬你一段路吧。”

谢小卷心里一千一万个乐意,嘴上却还偏偏硬着:“昨天求你帮人办点事儿小气吧啦的,现在我才不稀罕呢。”

然而杜望却突然沉默了,谢小卷觉得有些心慌,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杜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她还是第一次在杜望的眼睛里看见了怒气,然而那怒气很快淡了下去,杜望摇了摇头:“不是你。”

次日,杜望推开水影痕的房间:“水公子,我们生意人还要赶路,不能多留了。房钱和药钱都为你付过,你大可以在这里养到伤愈。”

水影痕伤后孱弱,只能躺在床榻上微微颔首:“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谢小卷在旁因为不满杜望的态度板起脸来,杜望却好整以暇:“谢小姐要是担心水公子,不妨留下。横竖咱们俩也不一路,不如就在这里散了吧。”

怀璧的泪水也从眼角滑落,纤细手指抚着他脸上的伤口边缘:“阿水不要说傻话了,你我,此生是无缘了。”

金怀璧离开,水影痕静静躺在床榻上,恍若睡去。

客栈外间,谢小卷终于忍不住开口:“看他那个样子,我真怕他寻短见。杜望,你如此神通广大,就没有办法帮他?”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了水影痕的那句问话:“你就没有法子让他变为女儿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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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怀璧终究忍不住痛哭出声:“是我不敢!阿水!我问过你,如果我不是我,你会如何待我。我怕你从头到尾喜欢的只是金三少爷,而不是如今的金三小姐。背负着金家的名望,我注定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我也有一份私心,想让你心里永远惦记着我。阿水,我不敢,我不敢。”

她隔着帷幕握上水影痕的手:“阿水,我好恨!我早就该知道,你就是你,我就是我。阿水,让我看看你……”

她的眼泪和呼喊唤回了水影痕的神志,他在帷幕里瑟瑟发抖:“不要打开!”语调既凄厉又绝望,转而又是微弱的呢喃,“你若是早来半刻钟就好了,就半刻钟。”

谢小卷惊讶地大张嘴巴。杜望开口,声音在这个疯狂的夜晚显得分外清冷:“他在锦绣园,你去吧。”

夜晚无人的锦绣戏楼,一个人的戏台。

水影痕在台上甩着水袖走步,顶着青衣衣衫的身躯已现佝偻,每走一步都能感到肌肤和骨头萎缩的剧烈疼痛。他仍然勉力唱着戏词,直到那声音也渐渐地哑了。身后突然有熟悉的声音:“阿水?”

杜望和谢小卷的行程还是被耽搁了一日。行将入睡,客栈院门却被急切敲开。杜望和谢小卷各自走出房门,都是一愣,只看见金怀璧一身红衣站在月光下,容颜哀切:“我听下人说水影痕跟你们在一起,你们可有瞧见他?”

杜望还没有吱声,谢小卷已经急切切开口:“没有!他不跟我们在一起!你现在找来还有什么用?你骗他,你害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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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痕听不明白,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三少爷就是三少爷,又怎么会是别人呢?”

金怀璧睫毛微闪,别过头去自失一笑:“是我痴了。”他静思一会儿还是抚上水影痕的手,这还是水影痕印象里怀璧第一次主动碰触他。怀璧握着他的手指:“之前是我糊涂,有些事情本就不应该强求你。世人喜欢做的事情,你不喜欢做又有什么关系,你始终是我的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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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入赘,是金老太太的决定。

事关金家的钱庄生意,金怀璧不得不同意。她的婚事,她的人生,从来都不由自己做主。

怀璧仿佛不适应盖头瞬间被揭开,微微眯了眼睛,适应以后怔在原地。

“阿水?”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水影痕却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是砭骨钢刀:“你如何不说?你如何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你瞒得我……你瞒得我……”

杜望心头浮上不妙的预感,仍勉力安慰:“看看再说!”

金老夫人举起杯盏站了起来,席间渐渐安静。一贯板着脸的老太太脸上居然也带了笑:“今天是我金府的大喜日子,是我金家小姐出阁的日子!”

席间一下子炸了,只看见丫头从内室牵出来一个红衣喜娘,喜帕盖着五官看不清眉目。老太太拉住红衣喜娘的手:“大家心里一定纳闷,我金家向来只有一个怀璧小子,哪里来的闺女,今日我就给大家解开这个谜题。昔年小儿不幸,同儿媳一起厄遇匪祸。我偌大的金氏家门,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倘若再没个男丁,定会家门衰落,辱没祖宗,也见弃于诸位。因而我不得不将我这唯一的孙女当成男孩儿养着。如今金家欣欣向荣,孙女也到了桃李年华。更逢汉兴刘家刘少爷不弃,愿意入赘我金氏家门。”她朗声一笑,“不错,我这孙女就是折腾众位乡邻多年的金三小子——金怀璧!”

水影痕微微一笑:“杜老板不必叹气,进轿子的时候轿帘上的行文已经让我知道后果,我无怨无悔。”他伸出手,殷红色轿牌缓缓飘到杜望面前,“昨夜偷听到您和谢姑娘的讲话,我虽然诧异,却仍想勉力一试。如今完璧归赵,还请杜老板原谅。”

杜望又是叹息一声,取回了轿牌。

谢小卷忍不住开口:“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如此地步?”

推开客栈院门,只觉得一股扑鼻香气传来,说不出的馥郁芬芳。有微微的红色光芒从水影痕的房间里透出。杜望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叹息一声:“还是迟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房门口站着一位丽人。长发披肩,身子袅娜。

谢小卷“咦”了一声,还是开口问询:“请问,这个房间里的水公子?”

水影痕虽然瘦削,但好在自小练功,身板底子不错,从鞭子底下捡回一条命,昏迷三天后才在客栈中醒来。旁边的谢小卷端过一碗药:“你说你傻不傻?人家富贵公子自然有人疼惜,你冲上去挡什么挡?晕在台子上没人照看,还是我们把你带回来治伤的。”

水影痕勉强开口:“你们是?”

“过路人。”杜望走进房间,在他头上轻轻探一探,“水公子好好养伤,晚上还有人来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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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卷郁闷了:“什么不是我?就是我,是我不稀罕!”

杜望劈手将谢小卷拽了起来:“快回隋安,水影痕偷了我的轿牌。”

谢小卷一下子跳起来:“不不不,咱们还是一起走,一起走。”

杜望和谢小卷终于闹腾腾地离开了,客栈房间重归悄寂。水影痕这才拿出方才一直藏在被褥里的手,摊开,露出里面一块殷红木牌,上面纠葛着诡异的藤蔓形状,写着几个篆体的字——“坤巽离兑”。

杜望反常地有些缄默,被逼不过了才开口:“感情这种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他是女人就能保证金怀璧给他幸福么?”

“最起码水影痕心中无憾!”谢小卷强词夺理,伸手去抢杜望的皮箱,“我想起来了,你明明之前给我说过,那个长满了藤蔓的轿牌,不就是派这个用场的!”

杜望难得有了脾气,伸手拍开谢小卷:“这件事情有悖人伦!你不要乱来!”

明明是温暖体谅的话,水影痕心里却浮上一层不安,反手抓牢了那个手掌:“怀璧……”应着对方温暖的目光,偏偏冒出来一句傻话,“如果我是女子,你会不会爱我?无论是做侍女、做姬妾,你可否允我在你身边一夕相守?”

他太急切,仿佛年幼时听闻三少爷因为自己感染风寒,不顾金府严令冒雪去探他。而今他也不顾一切地想要知道金怀璧对他是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如果,他不是错生男胎的话……

这半刻钟里,韶华尽逝。水影痕再也不是当初的水影痕了。

帷幕却被猛地撕扯开了,水影痕发出一声尖叫,仿若困兽一样往帘幕深处躲去,却被人迎面抱在怀里。她细腻的肌肤贴上他干皱的手臂,两张相触的脸庞上遍是泪水。怀璧的手指抚上水影痕的脸,“我都听杜先生说了。”她的声音透着温暖,“阿水就是阿水,怀璧就是怀璧。无关性别、年龄和容颜。我一直都欠你一句。”

她靠近他的耳朵,轻轻呢喃:“阿水,我喜欢你,这么多年。”

他像是受了惊的雀儿一样钻进帷幕里,声音惊慌:“你是谁?”

金怀璧踏上台阶,手想要掀开帷幕,但刚刚触到就引发对方剧烈的颤抖。她停住手,声音带了泪意:“是我,金怀璧。”

“三少爷?”他瑟缩在帷幕里摇头,“不会是三少爷,三少爷今天成亲,不会是三少爷。”他轻轻呢喃着,“她不要我,一切都错了,一切都错了。我原本以为是因缘际会,老天也没法子的事。其实并不是,只是她心里从头到尾就没有过我。”

杜望冲着谢小卷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收声。金怀璧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去:“没错,是我骗了他,我只是不敢说,不敢说……”只看见她走过的地方,在庭院里留下深色的脚印,袍裾上还滴着黏稠的**。

谢小卷下意识开口:“这是?”

金怀璧转头茫然一笑:“我杀了人,我瞧不起他,我憎恶他。”

洞房花烛夜,新郎附身靠近,怀璧身体僵直,一如当年绝望的阿水,却冷不丁开了口:“刘少爷,你到底喜欢什么?”

对方一笑:“外面的不过是消遣,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他的呼吸一如当年一般粗重惹人厌恶,如附骨之疽一样腻上身来,“夫人一说把我给勾起来了,那水影痕怎么比当年还勾人,浑身都透着媚劲儿。将来不如我也把他弄进府里,咱们一起……”

仿若有钢针插入心头,即便再温顺之人也有不可挑衅的逆鳞,何况那一而再再而三被侮辱的是自己深深在乎、爱而不得的人。金怀璧的眼中寒星闪过,她劈手拽过桌边的烛台,狠狠地砸了下去。

怀璧想要去拉水影痕,手却被新郎猛然抓住。对方正是当年痴缠阿水被怀璧撞破的刘少爷,他的面上有自得之色:“夫人,昔日荒唐既往不咎,从今而后却再不要胡闹了。”他说着抬眼,看见水影痕的脸依然一怔,“你怎么……”

水影痕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嘴角微微沁出鲜血,抬起头深深望了怀璧一眼:“原来……我所做的一切……所有执念都不过是……不过是笑话一场。”

水影痕已经跌跌撞撞逃离金府,红色身影仿佛被火焰燎烧了的飞蛾。只是他已经筋疲力尽,寿数无几,再没有力气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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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狂风刮过,宾客纷纷用袍袖掩住眉目。然而流水席尽头却传来一声郁痛入骨的惊呼,一个红色人影从轿子中跳出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冲到席前。狂风卷起了盖头,露出了新娘的五官。

金怀璧一身红装,五官虽然不及水影痕的丽色,却也是清秀佳人。她的发在不知不觉中蓄到了齐耳,温婉地站立在那里,她戴在鬓角的花,像是一丛火焰,点亮了她的整个五官,却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风流公子的模样?

水影痕敛下眉睫:“终我一生,只求有一刻让他真正放进心里。何况他今日成亲,整个隋安镇都在为他们庆祝,我也实在不好不去庆贺。但请放心,今天以后再也不会有金怀璧和水影痕的故事了。”

金府的亲事办得分外隆重,府门大开,流水宴从府中一直摆到了街外。杜望祭出一顶轿子,雇人抬了水影痕前往金府。谢小卷左看看,右看看,靠近杜望耳语:“真奇怪,一路也没看见金府去接新娘子的花轿。金老夫人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又是谁,怎么一副新郎官打扮?难不成今天不是金三少爷成亲,可不是说金府只有这么一个少爷么?”

对方转过身来,分明就是水影痕的模样。却偏有不同,除却脸上的疤痕愈合以外,眉更细,唇更艳,眼波更为灵动。原来的水公子肖似女子,不过是仗着戏台上的戏装,卸了妆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是男儿身。然而如今面前的人却是天生丽质,身上所有的男性特征都**然无存。

杜望看着面前的人,幽幽回答了谢小卷的提问:“你还看不出来么,她就是水影痕啊。”

在杜望的众多轿牌中,“坤巽离兑”是至阴的一张。本可助女子容颜娇媚,身体康健,乃至妇科顺产。但种种益处,却也只限于女性。坤巽离兑四张阴卦极克男子阳气,但凡有男子误入其中,自当乾坤颠倒,容颜变得娇媚仿若女性,但这仍只是虚妄幻境,只拥有一瞬艳光,过后便迅速衰老苍颓,虚弱不已。

尽管杜望已经跟水影痕打过招呼,但当金怀璧出现在眼前时,水影痕还是忍不住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俱是身受重伤,面色惨白。金怀璧坐在他的榻前:“阿水,如果我不是我,你还会这样待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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