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先前太元子靠着奇门秘术,强行灌注在灵渊脑海里的那部分诵读也逐渐浮上心头,涌入脑海,便像是故意与天人师作对一般,两道声音同时在灵渊的心境中浮现。只听得天人师念一句“多念者其志必散”,太元子就抢着诵“多欲者其气必损”;等天人师念到“多怒则百脉不定”,太元子才慢悠悠吟道“多喜则百神交错”。两人诵经声便如双龙并驭,你前我后,忽而超前,忽而赶后,交错一处,直教人恨不得把心念一破为二,分别听询,才得清明。
然而天人师与太元子的声音,又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诡异的和谐。便是他两人虽是韵律不同,句读有差,连带着吟诵的快慢都差异非常;可一旦习惯了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就发现他两人诵经声虽是有前有后,可前后间自有些勾连与牵扯。说得恶俗一些,这两道声音便像是平原月夜,火塘通明,少年郎追逐少女,总有股缱绻依恋,暧昧非常的意思,便是你侬我侬,如蝶戏花,前后穿插,比那日舞女们的蜂飞蝶舞还要精确,比赤珠的飞天舞更要灵巧。
霎时间,铜殿震彻,几有铜粉窸窣;阴阳归一,而迸发四象五行。灵渊在这震耳欲聋,足能夺走常人性命的巨响中,一面意守脑海中两道声音的纠缠,一面也调动起真气还护住经络脏腑。他这真气一动**起来,便瞬间与铜殿中的节律形成共鸣;只像是被两头犟驴分头牵引的小车一般,被天人师和太元子的意志各自拉扯。
要说一个人的音量与体型有关,或许不是很严谨;但天人师这一开口,便着实对得起他一身几百斤的好肉。
只听得一阵隆隆声先从天人师的喉咙里酝酿出来,将发未发之际就已经震得铜殿四壁迎合不休,就像是在陪着他一起蓄势一样,自有一个字深邃浓重的力道暗藏;等到天人师将这隆隆声如惊雷闪电一般吐出的时候,灵渊就已经彻底被这不该由血肉之躯发出的声音震得神魂颠倒,也无所谓专心,也无所谓分心,这会儿完全是无心,脑海中除却一片空无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宛若一场暴雨一般,那隆隆声便只是阴云密布的前兆。下一刻,惊雷炸响,划破天际,“夫法本无法,理归自然”一句破碎混响,照彻心灵,便似有天花乱坠,又像是地涌金莲,只这一句就将灵渊推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令他心念中不知自我何存,只晓得细听这经文中的字句,咀嚼着句读间的韵律,一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只要灵渊的真气偏左一分,自有天人师的龙吟虎啸将他朝右边扯;可若要他多朝右一寸,太元子那朗朗经卷又将他往左拉。因着天人师对《修罗宝典》的理解,已经到了一个常人望尘莫及的境界;虚皇也与他相当,自有能抗衡之能。要是这会儿在灵渊体内较劲的,是天人师和太元子的力量,太元子就是来十个百个,也不是绝他的对手;偏偏太元子当日诵念的经文,乃是虚皇亲自灌注在他的脑中,本质上是虚皇的理解,一丝一毫不差,才与天人师斗了个旗鼓相当,拉扯间不让分毫。
天人师那几百斤肉,这会儿便是如龙如象一般鼓动,发出虎啸龙吟一般的声响,往往前一句还没有落下,后一句又紧随其上,其间交错无碍,直如又几张嘴同时在说话一般,只将这经文念得紧凑无比,甚至要前后颠倒,一声声大伦佛音之中,自有鬼神莫测的力道和韵味暗藏,只震得灵渊如苦海扁舟,那一日面对姜映明的大洞剑气也不见这么厉害。
天人师的声音越来越高,灵渊的身子也逐渐随着节律颤动起来。只见他紧闭着双眼盘坐原地,皱起的眉心汗珠滚滚,胸腹内心肝脾胃肾尽皆鼓动,随着被禁锢在铜殿中的韵律震颤不休,便是心如擂鼓,肝尖儿发颤,脾脏溢髓,胃如酸囊,更可贵那一汪肾水,到这会儿直如沸汤,升腾中蒸灼胸腹;心肾交就在此刻,只叫他性命聚于一体,灵肉归于一心,任督二脉之外,一冲一带,阴阳维蹻宛若丝线,直要做那嘈嘈切切错杂弹之举,行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之事。
虚皇遣太元子损耗寿元,在桃源乡中为灵渊解明《修罗宝典》之理;天人师则亲身演法,向灵渊开示《修罗宝典》之术。两人传授给灵渊的修罗宝典,在本质上同出一源,却因着他二人玄功不同,道理偏差,所阐述的重点各不相同,诵念出的经文也别有意境。同一篇武经,在他两人的阐述之中,不单是韵律抑扬不同,甚至句读分割都不一样;每每这句话虚皇断做甲,到天人师这里就能拆为丙丁。无穷无尽的矛盾中自有一线规律,牵引着灵渊朝武经的最正解一步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