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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延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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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傍晚,我们二人相对饮酒,饮至酣处,我放声唱道:“双玉斗,百琼壶,佳人欢饮笑喧呼。麒麟欲画时难偶,沤鹭何猜兴不孤!歌宛转,醉模糊,高烧银烛卧流苏。只销几觉懵腾睡,身外功名任有无![注:冯延巳·金错刀]”周廷望此时也喝得醉眼迷离,却笑着用筷子敲击酒壶,为我打着节拍。

待我唱完,周廷望突然问道:“冯兄可曾婚配?”

我怔了一下,答道:“不曾。”

周廷望转身离开花园的时候,我注意到徐知诰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

那次夜宴后不久,徐知诰请我做秘书郎,陪伴他的幼子识字读书,每日清闲得很,闲来无事,我便常到河边游逛,说来也巧,周廷望也常去那里,他似乎不像我喜欢欣赏景色,只静立在树下兀自发呆。

“冯先生,您也在这里?”一次,他抬头看到我站在旁边,有些意外。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楼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注:冯延巳·鹊踏枝]”

“冯先生才高八斗,文采斐然,廷望自愧弗如,且自罚一杯。”周廷望笑吟吟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将酒盏斟满,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冯先生,该您了。”

作词须有灵感,曹植七步成诗是迫不得已,刚才我和周廷望的那首,是借他的轻愁描自己心绪,倒也不费功夫。此刻让我再作一首,不免有些为难——不怕别的,只恐沉吟久了,凉了席面兴致,好在昨晚漫步时偶得一首,可以借来应景。我清了清嗓子,吟道:

“廷望,听说你也喜好诗词,冯先生才华横溢,辩说纵横,尤擅吟诗作词,你可与他切磋切磋。”徐知诰笑着对周廷望说。

周廷望微笑道:“蒙太尉厚爱,小人那些不过班门弄斧,怎敢与冯先生相提并论?”

“周兄不必过谦。”我呵呵笑道,“切磋不敢,唱和倒是可以一试,周兄就此口占一首如何?”

我望着她明艳的笑脸,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她低呼一声,返身坐回桌前,手指拨弄琴弦,一串叮咚泉水般的琴声自她的指间流了出来,只听她唱道:“风带寒,秋正好,蕙兰无端先老。云杳杳,树依依,离人殊未归。搴罗幕,凭朱阁,不独堪悲寥落。月东出,雁南飞,谁家夜捣衣。”

这是我的原词,她配的这个曲子舒缓婉转,恰到好处,我屏住了呼吸,听她继续唱下去。

“哪里哪里,周姑娘忒看轻令兄了。”我笑道,心里则觉得有趣,周廷望在我看来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可他妹妹评论他时却毫不客气,可见平时他有多宠他这个妹妹。

周世奴歪着脑袋笑道:“我可没看轻他,那天他与你在太尉府饮酒和词,竟自甘拜下风,不是技不如人是什么?”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美丽中平添几分娇憨可爱。

“听姑娘这么说,可是有心替令兄重和那首词?”我突然忍不住想逗她一下。

我怕脚步声打扰了她,便停了下来,谁知琴声也戛然而止,那女子开口问道:“是冯大人么?为何不进门来?”她没有回头,却好像后背长了眼睛一般,知晓我的一举一动,我不禁有些吃惊。

那女子又道:“你是我哥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哥哥让我在这里迎你,你若不进来,哥哥要责怪我的。”说着便站起来转身望着我,脸上挂着微笑。

我虽然早猜出这名女子就是周世奴,但在看见她的面容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她的确很美,且美得独特。有些美人虽美,容貌却美得普通,见过之后容易让人忘记,或是与其他美人记混,周世奴却不是,她的容貌,看过一眼,便如在头脑里打了烙印一般。她的五官与周廷望仿佛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自是无可挑剔,最具神采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跟她哥哥一样锐利有神,目光一闪便将人罩在其中,正因为这双眼睛,使得满园争奇斗艳的鲜花统统黯然失色。她的声音清脆动听,这一点却不像周廷望,周廷望的声音很低沉,低沉得仿佛要钻到地底下去。

这话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看了看周廷望,他也望着我。细细端详下来,我发觉周廷望堪称绝世美男子,他虽然脸略窄些,下颏的胡茬有些零乱,但肌肤白皙细润,眉如远山,目似朗星,双唇的轮廓精致分明,他的孪生妹妹,定是个倾城美人。

周廷望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微微一笑,道:“小弟与舍妹是一对龙凤胎,舍妹的模样,比小弟要齐整得多。舍妹与小弟一样喜好舞文弄墨,冯兄这等才华,定会让舍妹一见倾心,冯兄如有空闲,可到寒舍一见。”

“这……”周廷望的话让我毫无准备,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祖籍是江都广陵,父亲原是吴国军中小校,后升任歙州盐铁院判官。我很早就喜欢吟诗作词,习惯把很多感觉揉在一起,然后慢慢分出条理,象揉面以后再一根一根搓成面条一样。我的诗词,每一句看似和其他诗句没有关联,但通篇却是一样的情感,或离愁,或欢歌,或哀怨,或忧思。日子久了,“文雅”二字仿佛和我的名字绑在了一起,连手握朝廷重权的徐太尉也注意到了我。

父亲的仕途愈走愈通畅,某种程度暗示着我也将子承父业。所以,徐知诰差人请我到太尉府的时候,我毫不惊讶,这是迟早的事情,我唯一没把握的是究竟是早还是迟。如今看来,是不早不迟,正在我二十四岁那年。

我从小就喜欢穿白衣,不为别的,只觉得这颜色立于众彩之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傲气,于是入太尉府那天,我也是一身白衣。徐知诰为人和蔼,几句谈话下来,与我便一见如故了。

“可有意中人么?”

“也没有。贤弟问这个做甚?”

周廷望微笑道:“冯兄若不嫌弃,小弟愿将舍妹许配给冯兄。舍妹周世奴与我是孪生兄妹,也一直未有人家。”

我哈哈一笑:“这等好的去处怎能错过?你我委实英雄所见略同。”

周廷望也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犀利的眼神柔和了很多。

从那以后,我与他如有了默契一般,无事便在河边闲谈漫步,偶尔还对弈饮酒,他的酒量实在不敢恭维,三杯下去,已是满面通红,虽然如此,他从不主动停杯,大概怕扫了我的兴致。我长周廷望一岁,便与他以兄弟相称,初入枯燥的官场生活,便能结识这样一位莫逆之交,上天待我实在不薄。

“风带寒,秋正好,蕙兰无端先老。云杳杳,树依依,离人殊未归。搴罗幕,凭朱阁,不独堪悲寥落。月东出,雁南飞,谁家夜捣衣。[注:冯延巳·更漏子]”

吟咏完毕,我瞟了周廷望一眼,见他正注视着我,目光有些奇特。只听徐知诰笑道:“冯先生才思如此敏捷,放眼天下,有几人可相媲?”

“太尉所言极是。”周廷望轻声道,“小人甘拜下风。”说着便端起酒盏,饮毕推杯起身,对徐知诰施礼道:“多谢太尉款待,小人还有要务缠身,先行告退。”

“既然如此,小人便斗胆献丑,以求抛砖引玉。”周廷望仍微笑着,举起酒盏凝视片刻,徐徐吟道:“无计闲情抛掷久,欲罢难休,年少青衫旧。百转愁肠催进酒,新词未赋人先瘦。岁岁春寒销翠柳,偶兴相逢,缘故何须有。独对凉飙轻挽袖,长歌纵使黄昏后。”

“好!”徐知诰朗声笑道,“早听说你周廷望能文善武,看来传言非虚!”

我把手中的酒慢慢啜下,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又坐回桌前,此时一首同韵和词已成竹在胸:

周世奴愣了一下,樱唇微噘,道:“和就和,若是我和了出来,你可得陪我饮酒。”

这下轮到我发愣了,这姑娘实在是泼辣胆大,虽为女儿身,竟豪爽得如男儿一般。

“冯大人,这个条件,你觉得怎样?”周世奴笑着问我,大有我不回答便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冯大人,请坐。”周世奴连唤我两遍,我才从瞠目结舌中醒过神来,暗暗责备自己的失态。

起初我担心因男女有别,周世奴这等大家闺秀会矜持沉默,谁想她比她哥哥更健谈,我与周廷望一起的大小趣事,她都了如指掌。

“哥哥每次回府,便会与我谈起你。”周世奴抿嘴笑道,“他自命饱读诗书,却不及你的半分文采。”

“冯兄也不必勉强,终身大事,纵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总得两情相悦才好。待冯兄见过舍妹,若是中意则皆大欢喜,若是不中意,只当以文会友,无须放在心上。”

见到周世奴的时候,我才知道周廷望所描述的绝非虚言。

那天,我应周廷望的邀请来到周府,用罢晚餐,周廷望叫我先到后园赏花,他去安排府内其他事宜。从周府正厅到后园是一条曲折的长廊,两旁栽满了鲜花,我一边沿途观赏,一边慢慢踱步,还未到后园,便听到一阵琴声,我满怀好奇走近园门,只见一个紫衣女子背向我,对着池塘弹琴,琴声急缓有致,悠扬动听。

在太尉府花园坐了没多久,有人轻轻走进花园,徐知诰脸色有些微变,见此情景,我起身委婉告辞。

“冯先生不必拘礼,周廷望乃是舍弟手下爱将,大家都不是外人。”徐太尉不愧是官场中人,片刻就能神色自若,我只好留了下来,向周廷望作了一揖,顺便打量了他几眼。这周廷望是个清瘦俊秀的青年,个头不高,面色有些苍白,那双眼睛却好似能洞悉一切,他望了望我,回了一礼。

原来徐知诰也是个爱酒好文的雅人,三人刚一落座,他便吩咐上了酒菜,开始推杯换盏,我和周廷望每人身边各偎了一名娇滴滴的侍女,不住劝酒添肴。盛情难却,我自是不会推托,但看那位周兄似乎拘谨得很,酒只沾了沾唇,菜也吃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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