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抽出把刀,将她掼在一丛灌木后头,俯身下来。
夜明心里此时像是魇住了一般,恍惚还与那汉子撕扯着,动作却如同梦游,缓慢而且吃力,自己不得作主。
她手上的血染在他的烂衫上,眼睁睁看着他弯下腰来,一张脸越凑越近。他对她说话,仿佛极诚恳,老实的庄稼人的口气,还带点羞涩……他嘴角泛起一丝狞笑。
孩子们大声号哭起来。
夜明不知这男人要把自己怎样,惶急中一口咬在他手上,齿间尝到了腥咸的味道,但他竟不松手,仿佛不知疼痛。她心里忽然极大地恐惧起来,好似睁着眼走进个荒诞的噩梦,一切都颠倒错乱,摸不着出去的边界。
这无缘无故拖着她向野地走的汉子,像个疯子,更像僵尸……皮包骨头的坚硬的手,麻木的不知疼痛的肌肉……啊,这人世间鬼魅横生。这是人间么?
兄长闻言结舌。
他又道:“俺是撑不了几里路了,过了今儿,不知还有没有力气挣命到明儿,俺俩一死,谁管俺嫂,谁管这些娃?他们一个一个的不都饿死么?”
他步步紧逼,直问到兄长脸上去。红了眼,形容可怖。黑瘦汉子又退了两步,忽然瞪大眼睛叫道:“你想干甚?你想干甚?”
天旋地转也似,她被从矮窗里生生拽出,着地处两掌先是一痛。
夜明按着满地碎瓷片撑起身来,听到孩子们的惊叫与他们爹爹的怒叱:“你这是做甚来?你发了疯么,这大娘好心给娃们馍吃,你做甚来跌她一跤?你这惹祸的畜生!”
黑瘦汉子挥拳打去,无奈饿得虚了,给他兄弟一架反后退几步,险些坐倒。
血迅速地滑过,滴在枯草上。这刀的末端是平的,没有刀尖。竟是一柄断刀。
黑气浮动。
燕云挥刀向那汉子颈中砍下。
她抬手去擦,一切宛如一次小轮回。
他的出现,总是带着血光之灾。
血光里迸现出那高大的人影。这是人间么?
那女孩像是刚醒过来,忙的又磕了两个头:“谢谢大娘!谢谢!”扭头欣喜地喊了一声:“爹!磕头真的就有人给俺娘吃的了!”
爬起来便奔来接了食物,抱着,拔腿跑回去,蹲身先把一个大馍塞与最小的弟弟,然后扶着娘,将软和些的菜蔬掰开嘴喂进去。剩的,几个弟妹蜂拥而上,霎时抢了一光,各自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起来。
两个男人站在那儿,愕然看看孩子又看看窗口。
当!
突然一溜红光,断手握着刀把,斜斜掠过眼前飞去。汉子倒在地下翻滚,大声嘶嚎。
夜明觉得脸上一热,水滴洒落,新鲜滚烫的腥味与她口里的连成一气。
“你还是人么……”
孩子们的父亲在后面徒劳地哭喊。大的小的,乱成一片。那汉子突然刹住脚步,回身冲客店叫道:“老狗少管闲事!都是你见死不救,逼得俺没有法子,俺要活命,哪一个不让俺活命,俺拉着他一块儿死!”
悄悄打开一条缝的旅舍大门吓得砰地一声忙又关上了。那汉子低头对夜明道:“大嫂,俺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你不忍看娃们饿死,你就大发慈悲,救人救到底吧!俺一家子若侥幸得了活命时,日后供起你的长生牌位,一生一世奉养。”
“哥,你舍得死,你可舍得俺嫂、舍得这些娃么?这道上多乱,没了俺俩,他们不叫狼吃了也得叫人吃了!俺家断了根,绝了后,你忍心?”
他一手指着地上的女人孩子,脸上筋暴起来,嘶声吼叫。夜明还未听懂兄弟俩为何争吵,臂膀上又是一紧。年轻汉子使出吃奶力气半拖着她,径往荒地里走去。
夜明极力挣扎,伸手去掰那铁箍般箍牢在臂上的粗手,身后做哥哥的早一头扑了上来,撕打着兄弟:“俺不让你干这没人心的事!畜生,畜生呀!你还是人么——”虽是拼命,到底不及年轻人力壮,一个踉跄又被掀翻在地,摔得爬不起身。
“哥,这荒村野店的,往前去几十里没有人家,不吃不喝,你顶得住吗!”
他愣了愣:“顶得住!只要娃们和他娘吃饱了,俺两个汉怕什么。等会歇过来……”
“顶得住个屁!”年轻汉子吼道,“你受得了,俺可受不了了!这一道上一口粮没吃,骆驼也顶不住了!你瞅这老狗掌柜见死不救,你敢保到了前头还能有人给俺们饭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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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尊掌管杀戮的神魔。
夜明举着她流血的双手仰望。
燕云站在满地打滚的汉子旁边。这一次她看清楚他掌中刀,乌沉沉黯淡无光,刀身阔大平滑。一滴残血顺刀刃流落,所经之处明净依旧,并不留半点痕迹。
夜明临着那低矮的窗槛望向他们,眼眶里似有灼热刺痛的东西生出来。她没有泪水,心里却加倍地难受。食物总共就这么点,眼下已经分光,两个大人连同那懂事的女孩子都没得吃,但她也再没别的了。
待要出房问柜上再要些,见那病人人事不知,女儿把饭菜填进口中也咽不下去,遂先回身向桌上把剩的半壶粗茶拿起,转回窗前道:“来,拿这茶……”
一句还未说完,腕上突然一紧。只听到那茶壶呛啷啷摔碎,人已一头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