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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大弄堂口传来了锣鼓家生(什)的声音。大家都跑去看热闹,原来是前弄堂李家姆妈退休了。这几年锣鼓家生敲进弄堂时而发生,有祝贺参军的、有欢送去外地支援内地建设的,有当上劳模报喜的,有宣传党的政策,宣传安全防火的,有死皮赖脸动员别人去新疆的。还有动员搞大家出来为里弄搞卫生大扫除的,那名目就繁多了,有发免费灭老鼠和蚊蝇蟑螂的药,有统一烟熏臭虫的,免费出借老鼠夹子、笼子的,等等。当然,要数欢送退休的最多,个把礼拜就有一、两个光荣退休。
厂里派了一辆大卡车,李家姆妈坐在驾驶室,车上有好几个锣鼓手非常起劲地敲着锣鼓家生,那可是大喜事啊。车子缓缓地开进弄堂,还在弄堂里兜了一圈,生怕人家不知道。到了她家门口还不肯停下来,那欢庆锣鼓反而敲的更起劲了,手势也多了起来,敲锣鼓的敲敲鼓面再敲敲鼓边、敲盼盼器(钹)的还翻飞转身,花头精百出,趁机献献丑。
等大卡车旁围了一大群邻居,李家姆妈才下车来,那些人才住了手。她胸佩一朵大红花,不是纸绢而是丝绸做的,双手捧着一个大镜框(镶着退休证)。李家姆妈满面红光,精神气爽。劳累了一生,是该享享清福了。一个工人将大红喜报刷上烂浆糊,端端正正地贴在大门上。锣鼓又敲了起来,李家姆妈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缓缓地走进家门,吃喜糖要紧。
“妈,一斤半就算两斤,四舍五入你懂吗。” 德明把它用到了张妈头上。我马上帮腔:“张妈,同样是叫人剪螺蛳,钱给括鱼鳞的你一点好处也没有,给德明你还能省下点心钱。” 这时大铭和小黄来了,张妈没再说什么,扔下四分就走了,她要面子啊。德明拿了钱,我们便一起去太平桥买好吃的了。
光荣退休
黄梅天实在是难过,连绵的阴雨把空气都弄得潮乎乎的,凉在走廊里的衣服三、四天也干不了。不少底层人家的东西开始发霉了。丽华家更糟,她床下的棉花胎竟长出了绿毛。那小房间都挂满了湿衣服,转个身都困难。她说这雨要是再不停,她只好来烘衣服,不然就没衣服换了。
德明不知其中的奥妙,当然帮不了忙。我一看,就知道里边的细菌死掉了。我告诉老四,只要他弄到一点发馊的米泔水或烂浆糊,就再能看到细菌。但要弄到发臭的米泔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是丽华有办法,她说家里用来做鞋底的浆糊现在可能有点馊了。我说刚馊的最好,馊过头了里边的东西也会死去。
不一会儿丽华就把那臭噱噱(有点臭)的浆糊拿来了,我用点水把它稀释一下,这样浆糊里的小虫虫可以游得快一点。德明小心翼翼地将细菌镜拆开,再把玻璃珠子和玻璃清洁一下,我在玻璃的中央滴了一滴臭浆糊。重新装好后,又看到了小虫虫,但数量比刚买来时少得多。大家都争着想看看,再没有心思写作文了。
我们正要散去的时候,张妈买菜回来了。我一看,那篮头里除了菜,还有不少螺蛳。我知道德明赚零用钱的机会来了,我要帮他一把:“张妈,我和德明帮你剪螺蛳。” 听我这么一说,张妈把螺蛳倒在一个旧脸盆里递给了我。德明拿了一把大剪刀和一把老虎钳,我端起了脸盆就到了天井里。
听张妈说,李家姆妈解放前就在这家药厂做工,手艺相当高,老板怕她去投靠别的药厂,给她开了高工资。解放后,老板为了讨好她,又给她加了几次工资,特别是公私合营前,老板又给她长了一大节,所以李家姆妈工资高得吓人,比德明阿爸大银行行长还高,每个号头(月)一百八十多,是用也用不完。公私合营后十来年,她是一分也没加过,因为她的工资比新来的厂长还高出一节。所以一到年龄,她便退休了。
德明又感叹起来:“我不知啥时才能退休拿炒票享福了。”
“小学还没毕业就想退休了,做梦啊。”我又教训起他来。<!--PAGE 5-->
这几天,海伦妈把全家的衣服都拿到阿婆这里来晒,她平时都把衣服凉在弄堂里,她们那幢房子的晒台搭建成了灶头间(有的地方称灶疲间,即厨房间),弄堂里不少晒台都搭建了。晒衣服我们这里可以说是风雨无阻,要是天晴,二楼和三楼前楼的凉衣木架上全是挂满衣服的竹竿,如下雨,阿婆就把衣服凉在三楼的走道上。
今天难得出太阳,人们都非常珍惜那宝贵的阳光。只一会儿的功夫,底层的人家就你拉一根绳,我放一张榻,加上登子和洗衣板,把弄堂里有太阳的地方都占满了,头顶上凡能放竹竿的地方都晾满了衣服,有点像挂万国旗。各家各户的衣物棉被、鞋子和杂物都整整齐齐地摆放阳光下。有的人家还把平时不轻易打开的樟木箱搬到弄堂里,里边是值钱的衣料,有各色毛线、丝绸被面、丝棉袄、皮茄克、皮毛大衣,有狐狸的和黑熊的,弄得像开展览会一样。弄堂里弥漫着樟脑丸气味。不过听阿婆说,黄梅天是不能晒毛料衣服的,如引来飞虫产卵,那毛料就要长虫了。这些展品是有专人看管的,大多是些家庭妇女。她们还对各家晒的衣物评头论足,这些东西足以让她们打发整个上午了,我看她们是吃饱了闲着无事。
这时有个家庭妇女拿了个藤拍,拍打起凉衣竹竿上的烂棉花胎,随着啪啪声,灰尘一阵阵杨了出来。我就想张妈为什么不用藤拍来代替鸡毛掸子打德明呢,它敲起头来也是蛮痛的,而且比毛掸子结实多了,因为张妈打断了好几把鸡毛掸子。
张妈是懒得叫德明做家务,一来他做事粗心大意,弄不好帮个倒忙,最关键的是每次派德明做家务他都要伸手讨工钱,德明二哥才是她的好帮手。可今天好帮手不在家,这生活只好派给了德明,给他点事体做做总比他在外闯祸要好啊。德明把老虎钳给了我,还把脸盆里的螺蛳用手分成两摊,意思是一人一半。我也不客气,把自己的再分点给他,我是帮他在赚钱啊。
这样剪了没几下,他就抱怨起来:“阿魏,这钞票不好赚。” 我开导他:“有总比没好。做点家务还好拿钞票,这种好事哪里去找。剪好螺蛳我们去买油煎糖糕吃。” 我们苦干了半个钟头总算完工,德明到了张妈跟前:“妈,螺蛳剪好了,给我四分,阿魏要我去买糖糕吃。”
“剪这点螺蛳要四分啊。我叫括鱼鳞的老太剪也只要两分一斤,一斤半三分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