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工作关系,大铭父母都顾大不上家里头的事。要命的是,生了大铭后,她一点奶水都没有。偏偏大铭又不能吃牛奶,一吃就拉肚子,全靠喝米汤,人瘦得像个小猴子,整天哭个不停,他们就想到了要给大铭找个奶妈。
吴妈一进门,一看到大铭,就说大铭和她的孩子长得是一模一样,还说他们是一个时辰生的,是天生的一对,大铭就是她的亲儿子。她抱起大铭,在这以后的一个礼拜里就再也没有放开过。大铭的父母以为吴妈痛失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神经有点错乱了,担心她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来。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和害怕是多余的。
就这样,大铭一连七天都睡在吴妈的怀里,醒了就吃奶,睡的时候也含着吴妈的**。不像别的孩子,只能叼着橡皮**睡。一个礼拜下来,大铭就胖了起来。不过,他也养成了要含着吴妈的**才睡得着觉的坏习惯。吴妈的奶水又多又好,大铭吃不了,他二岁的姐姐和五岁的哥哥都吃上了吴妈的奶。张妈说,是大铭整天叼着吴妈的**,她的奶水才会这么多。
吴妈每次请我们吃东西的时候,都要讲一段她自己的身世,而我们也是百听不厌。
解放前,她跟着妈妈逃荒到了绍兴乡下。一个财主见她妈妈长得漂亮,就收留了她们。她妈妈成了财主的小老婆,她也过上了好日子。可是一解放,她当地主的继父被关了起来,她妈妈也成了地主婆。土地和大部分家产被没收了,她们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那时吴妈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十六岁那年,乡长的儿子看上了吴妈,她不依,因为这小子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而且是个酒鬼。乡长就找上门来,对她妈说,只要她女儿愿意嫁给他儿子,他就想办法摘掉她地主婆的帽子。她妈没办法,只得把女儿嫁了过去。
做完纸笔套,德明开始折纸玩具。这些都是幼儿园学的手艺,我和小黄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到现在也只会折折纸飞机、纸船和豆腐格子而已。而德明却一点都没有忘,还学会了许多新花样。这方面连晓萍都自叹不如,我们只好跟他重新学习折纸玩具了。
他折的纸鸟,你只要把它的尾巴轻轻一拉,鸟的双翅就会上下扇动,就像在飞一样。纸田鸡也很有趣,在它的屁股上一揿,它就会向前跳去。最有意思的是他把亭子的角剪下来,然后插进亭子的底部,再捏住亭子底部的两个角,上下一扭一扭。这只角就会慢慢地从亭子的底部爬上来,这叫猴子爬山。
接着,我们玩起了斗田鸡的游戏。我们把田鸡的头往下折一点,这样就不会轻易地被对方拱翻。我们把田鸡放在桌上,用嘴去吹自己的田鸡,它就会上下跳着朝前拱去,以撞翻对方为胜。这主要靠吹的技巧,当对方的田鸡一跳起来,你把自己的田鸡吹得拱在对方的下面,对方就可能被你的拱翻。这当然还要看田鸡的大小和重量,越大越重,撞翻对方的机会就越大。
这时,晓萍从铅笔盒里拿出一支短铅笔递给了丽华: “丽华,拿去用。” 晓萍不会用刀片削铅笔,她用的是卷笔刀。
“晓萍,这笔还能用啊。”“啊呀,这是给你大妹的呀。再讲我不喜欢用笔套。”
“谢谢你。”
“那当然了,他把读书看得比啥都重要。他经常对我们讲,‘万般届下品,唯有读书高’,只有书读好了,将来才能出人头地。他还讲‘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
“什么是颜如玉?我怎么听不懂?” 徐敏又问。
那绍兴师爷可厉害了,只要谁书背不出,字、文章写不好,就要用板子打手心。吴妈读书刻苦用功,从来没有挨过老师的板子。老师很喜欢她,并告诉她继父,将来一定要送她去上海或杭州读书,她肯定会有出息的。
“吴妈,当时你们读的都是些什么书啊?” 晓萍问。
“那多了,象‘三字经’、‘神童诗’ 还有‘千字文’都读过,我还专门读了‘女儿经’。”
吴妈端着一盘子刚烤好的酥饼上楼来了,每人两个。她还特地泡了一壶花茶,她知道我们喜欢吃(喝)茶。说到吃茶,别看我们这几个人年纪小小,但吃茶都有一段时间了。
我爸喜欢吃茶,特别是他写东西的时候,一杯茶一支烟,悠在悠在。他绿茶、红茶都喜欢,哪种便宜就买哪种,他经常买的是茶末子,一角一分一两。不过我喜欢红茶,它味道浓。我爸泡茶的时候,我也倒上半杯,再加些古巴沙(从古巴进口的沙糖,黄褐色),那味道就更好了。
德明爸只喝碧绿春。张妈是苏州人,每年春天新茶一上市,苏州就有人来上海给她送茶。那可是上等的碧绿春,可到了德明的杯子里,大多都是泡了第二次了。现在,德明也像他爸一样,已到了非碧绿春不喝的地步。
有一次幼儿园打预防针,大铭人胖,肉结实。他一紧张,针没扎好,弯了。大铭死活也不肯再打了,两个老师也摁不住他。这时正好放学,吴妈来接他了。老师就请吴妈帮忙。吴妈二话没说,解开衣服就让大铭吃奶。大铭一吃到奶就什么也顾不上了,针打好了也全然不知。后来我们拿这件事开他的玩笑,说只要叼着吴妈的**,他开刀都不用上嘛醉。
我们几个快步朝大铭家走去,还没到门口,迎面扑来一种像烘鲜肉月饼的香味,我还嗅出了糖藕的甜香,口水快要从我嘴里滴出来了。
“吴妈好。”
春雨
这几天天气糟透了,春天里的小雨总是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一种湿漉漉的感觉,一片灰蒙蒙的色调。上海的春雨是有点让人讨厌,但田里的庄稼、城里的树木和小草要靠它才能茁壮成长。一场春雨过后,第二天你就会发现,树上的嫩叶一夜就长大了许多,同时又迫不及待地冒出许多新的嫩芽来。清晨,麻雀在外面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这是它们生儿育女前的大合唱。经过冬天的百花凋零,迎春的枝条上怒放着无数黄黄的小花,带着清清的花香。那被繁花压弯了的支条,随着微风轻轻地向路人点头,好像在告诉人们:春天来了。
接连数天下雨,害得大家整天呆在屋里,户外游戏只得暂停下来。大家心情都有点糟糕,最明显的就是反映在学习的态度上。大家无精打采,不知如何来来打发这日子,哪里还有心思来用功。我望着窗外的小雨,总觉得那连绵的雨丝就像新城隍庙鸟摊头上鸟笼的根根竹丝,把我们几个牢牢地关在屋里。小组里大家都觉得不自在,做完功课,便无所事事了。丽华和晓萍这几天一直在看
其实我和德明都吃过吴妈的奶。有一次我们去大铭家玩,看到大铭趴在吴妈的怀里吃奶。我们就括起了他的老面皮(羞他)。可吴妈说,大铭是吃了她的奶才长得如此高大和漂亮。这话不假,我和德明的个头在同龄人中也算是高大的了,但和大铭比,还差一截。大铭的父母长得都不好看,特别是他妈,又黑又瘦。而大铭却长得像吴妈,又白又漂亮,真是吃谁的奶就像谁(好久以后才弄清,此话不对。现在有那么多小孩吃牛奶粉,你见过几个长着牛脸的?就是长着牛眼的人也极少)。他们一家人外出,外人都以为大铭是吴妈生的,而在后面拎着大包小包的亲妈,则是刚从乡下来的娘姨(佣人)。
吴妈告诉德明,他小时候也吃过她的奶。当时张妈生了病,有好几天不能喂奶,是吴妈每天挤一大杯给德明吃。德明说他知道这件事,不过他怎么也记不起吴妈的奶是什么味道了。吴妈说,上海的孩子断奶早,半年、一年就不吃了,长大了根本记不起吃妈的奶是怎么回事。乡下的孩子吃到四、五岁的都有,已能懂得母亲哺育的恩爱,所以跟妈都特别亲和孝顺。德明对吴妈说他想再吃几口吴妈的奶,吴妈一口答应。她撩起衣服,先是德明吃了几口,接着吴妈让我也尝了几口。吴妈的奶温温的、甜甜的,真好吃。那年我们快三岁了,已经有了记忆。
吃吴妈奶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在我们的记忆里,大铭好像从来不生病。不像有的人,过一段时间就要上医院,打针吃药。再就是大铭不怕冷,寒冬蜡月,别的孩子早就穿上了棉衣棉裤,而大铭下身只穿一条夹裤,上身只穿一件吴妈给他织的毛衣。还有就是大铭力气大得出奇。人家都说用吃奶的力气,大铭七岁还在吃吴妈的奶(以后吃不吃,我们就不知道了),所以他的力气最大。
不久吴妈给他们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她公公大喜,便在家里大办喜庆酒席。她男人在酒席上喝得是酩酊大醉,被人搀扶到**便不省人事了。晚上睡觉时候,这只死猪的一只手搭在了儿子的脖子上,可怜这孩子,出生只有三天便早早地离开了人间。吴妈哭得是死去活来,她寻死觅活,一会儿要上吊,一会儿要跳河,闹得是天翻地覆。
这时有个老乡从上海厂里回来探亲,他的厂长(大铭他爸)托他在绍兴乡下找个奶妈,他便找到了吴妈。吴妈一口答应,说这日子早就没法过了。不管公婆,男人答应与否,拎起一个包裹,和她母亲说了声,便跟着老乡到了大铭家。
大铭的爸爸是个大厂长,一天忙到夜。大铭妈是疏菜公司的采购员,经常要去外地采购。一年里有六个月在外面跑,日晒雨淋,活脱像个农民阿姨。她工作勤奋,成绩突出,好几次被评为市里的劳动模范。有一年她当上了全国劳模,和国家领导人还有合影。
德明是个老手,没一会儿我和小黄的田鸡都归了他。
吴妈的故事
我们正为没事干发愁呢,这时大铭来了,要我们去他家,他奶妈要请大家吃她做的酥饼(千层酥),我们男生一起欢呼了起来。我最喜欢吃她做的酥饼了,她做的酥饼油酥充足,质地松脆,清香可口。她告诉我们,这是以前老家一个大师傅亲手教她的。而她做的梅干菜更是一绝,真是又鲜,又嫩,不是很咸,还有一点甜斯斯的,大概是专门做给大铭当零食吃的。不像我阿娘做的或买来的,咸得要命,只能用来下饭。
我也赶忙拿出一支短铅笔:“丽华,给你二妹。” “她有新铅笔,我给你个笔套,你再用。”
“哎,丽华,你是不是嫌我的铅笔差?” 我用的是激将法。 “没有,没有,她还没用过‘长城牌’呢。那我替她谢谢你。”
丽华姐妹用的都是一分钱一支毛坯铅笔。为了省钱,我和德明也用过。大概是我们的手势重,笔芯老要断。后来我们就改用五分一支的“长城牌”,而小黄和晓萍用的都是一角一支的“中华牌”高级铅笔。我们知道,班里丽华最节约。她们三姐妹合用一把刀片,每天都是丽华帮妹妹削好铅笔。二分一块的小橡皮还要一分三。有时丽华还自己做练习簿,她把张妈给她弄来的废旧包装纸画上格子,再用旧练习簿的封面封底装订好。周老师也不讲她。所以每到学期结束,我们几个都把没用完的练习簿纸送给她。
“吴妈,什么是‘女儿经’啊?” 徐敏傻乎乎地问。
“现在‘女儿经’不时兴了。 简单地讲就是一个女孩从生出来一直到老,她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以前读书的女孩都要读‘女儿经’的。”
“你继父是不是管得很严?”
晓萍是跟她大伯学的,喝的是龙井,她已会品茶了(就是说得出道道来)。林媛平时不喝茶,但她知道很多种茶和它们的故事,她除了炒青、龙井和碧绿春,还知道铁观音、高山茶和云南红茶等,我是听也没听到过(按现在的概念,这应该就是茶文化了)。
我们吃着吴妈做的酥饼,喝着热茶,真是快活。徐敏是第一次吃到吴妈做的酥饼,她更是赞口不绝。
吴妈今天给我们讲的,是她继父让她读书的故事。妈妈是个睁眼瞎,她到继父家时才五岁。继父有两个儿子,都比她大一点,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吴妈看到两个小哥哥每天在家里上学,她也吵着要念书。她继父没办法,只好也让吴妈去,不过跟她讲明,去了一定要读好,不许偷懒,吴妈都一一答应。
“你们好。 请到楼上去坐,马上就好。”
吴妈在灶头间烘酥饼,丽华进去帮忙,我们便上楼去了。晓萍拉了拉我的衣角:“阿魏,等一会儿吃的时候,你要慢一点哦。”
“知道了。” 我这个人吃相有点恶劣,那都是在幼儿园里养成的坏习惯。他们都知道我的这个毛病,不会说我什么。只有晓萍会提醒我,免得我出洋相。
和翻麻将牌。我们几个更是觉得时间难熬,除了下棋外也没有什么可玩了。无聊之余,德明拿出一本写完的作业簿,他要折纸玩具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像什么纸人、纸田鸡(青蛙)、纸飞机、纸驳壳枪、纸球、纸鸟、纸船和纸亭子等。
丽华叫德明帮她做几个纸笔套。德明把簿子的封面撕了下来,把纸一对折,放在铅笔上一滚,再用他那双巧手一弄,一只漂亮、硬硬的纸笔套就做好了。别看那笔套是纸做的,其实比我那只三分钱买来的铁皮笔套还要管用。
铅笔套是用来防止铅笔芯折断的。当铅笔用短了,手握不住的时候,套上笔套,那笔就再能用上一阵子。丽华的几支笔都不到一寸了,但她舍不得扔掉,也舍不得买一个笔套,而是用废纸来做。班里不少同学都在用自己做的纸笔套。